锦衣卫走了之后,华音才掀开了帐幔。
趴在床头的小混蛋抬起了脑袋,一脸的无辜地望着她。
华音暗暗地呼了一口气。
当她决定把这小家伙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能说抛弃就抛弃了。
抛弃……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却是让华音感到无比的反感,厌恶。
恍惚之间,脑海间似乎浮现了几息回忆的画面
——她似乎站金碧奢华的楼阁前,人来人往中,有一个粗布麻衣的年轻男人在人群中往回看了一眼她,眼底没有什么感情。
只一眼后,男人就头也不回的疾步入了人群中,然后她的视野也模糊了,像是被水雾迷住了。
华音从这简短的记忆清醒过来,倒是没有被这段记忆所影响,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意。
约莫是因这段记忆太过深刻了,又或者这段记忆是噩梦的开始,所以以至于现在失忆了,她还能记得起来。
她既然是从风月庭那等腌臜之地出来的,也很有可能是去杀裴季的刺客,那么她的过往肯定不是那么美好。
况且这个时候也不是纠结那几瞬记忆的时候,现下想着怎么全身而退才是最首要的。
小金银从床头跳到了床沿处,小脑袋蹭着华音的手背。
华音垂眸看了眼它那可恶又无辜的劲,忍不住伸手掐了掐那毛绒绒圆乎乎的脸,纳闷道:“我都瘦了一小圈了,你怎就胖了一圈?”
嘟囔后,华音为了不让它乱跑,便把它拴在床上。
现在门框都是坏的,得避免锦衣卫看到它的模样。
绑好后,放了方帕子在床上,再丢了些小鱼干在上边让它啃食。
小金银只要肚子不饿,便不会叫唤。
照顾好小金银后,华音走到了窗户后边。
微一推开窗户,就有雨水飘了进来,地板也逐渐湿润。
华音往雨幕中望去,眼中带着沉思。
在锦衣卫听到了小金银的叫声后,华音便谨慎了起来。
哪怕现在自己乔装打扮了,可是锦衣卫目光毒辣,与寻常的捕快不一样,他们要细查,肯定会查出端倪来,更别说她还带着一只猫儿出行,太过明显了。
*
裴季收到传信之时,就在百里之外,待天际将明,便让人驱马前去。
雨水飞溅打在马车车顶,噼里啪啦的雨音嘈杂得让人心烦意燥。
夜色将至,马车才停下。
这时,外边传来了飞卫的声音:“大人,到客栈了。”
闭目假寐中的裴季睁开了双目,起了身。
帘子打开的时候,飞卫即刻打开了伞,给裴季打伞遮雨。
未沾泥土的鞋底踩入了泥沼之中,沾上了黄泥。
入了客栈后,大堂皆是人,有江湖游客,有旅商,而掌柜夫妇和小童都缩着脖子待在一旁。
因暴雨,客栈中的客人均未走,但唯独少了个住上房的青年。
在客栈中等候的锦衣卫见到裴季,立马上前低头拱手的唤了一声“大人”,随后利落道:“昨晚在这客栈缉拿南蛮探子的时候,南蛮探子撞入了一间客房,客房中住着的是一个身形削瘦的青年。卑职等准备离去的时候,床帏中传出了小猫的叫声,卑职等心有疑惑,便一直盯着那屋子。可等第二日一早,屋中已经没了人,盘问了掌柜和小二都不知道何时离开的。”
裴季眼尾一挑,看了眼一旁瑟瑟发抖的掌柜。
掌柜扑通的跪了下来,磕磕绊绊的道:“草民什么都不知道,那客官就比几位官爷早一刻投宿而已。”
裴季的目光落在掌柜的身上,扫了一眼那双手,而后淡淡道:“手打开。”
语声虽平淡,但却不容人置噱。
掌柜手一缩,在平静却带着威压的目光之下,颤颤的伸出了双手。
右手的掌心和虎口的地方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如此厚茧,不是常年握菜刀,就是曾握了多年杀人的刀。
裴季只稍眼一抬,锦衣卫便蓦地抽出腰刀,只一瞬便架到了掌柜的脖子上。
掌柜忙惊恐地暼了眼泛着寒光的刀子,连连求饶道:“草民就只是在冬季和雨季涨些房费与饭钱,绝对没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
裴季转了身,摆了摆手,众人会意,把掌柜夫妇单独拎到了二楼的客房。
到了客房中,刀子还是架在掌柜的脖子上。
锦衣卫搬来长凳,裴季撩袍坐下,暼了眼掌柜的手,语声轻慢:“一个掌柜敢明目张胆的讹人,还开在这荒郊野外,能是普通人?”
“这、这……”
掌柜正想找借口解释,裴季语声平缓的打断了他:“坦白从宽,抗拒便杀了。”
锋利的刀锋往脖子的皮肤贴了贴,划破了一条细痕,有鲜红的血丝慢慢渗透了出来,丝丝疼痛让掌柜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犹豫小片刻后才道:“草民早些年确实是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草民早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之后绝对没有再害过人!”
裴季眸色淡漠,“自行与锦衣卫说清楚犯了什么错,若是可恕,今后你便为北镇抚司效力,继续在此处经营客栈,但在这之前……”嗓音压低,透着丝丝凉意:“先说人是怎么离开的。”
此处为虽未荒山野岭,但却是临近南蛮,若是让其为所用,也不失为一个盯梢据点。
掌柜心下“咯噔”了一下。
锦衣卫行事向来狠绝,锦衣卫还尊称眼前的人一声大人。想必年轻男子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而且这男子给他的感觉就是
——若是他敢说一句假话,或是答一句不知道,他的头颅就会与他的身体分开。
衡量之后,掌柜才道:“毕竟这小店偏僻,且因收费高了些,容易引来官差,再者……”
“说重点。”裴季眉宇间已略显不耐。
掌柜立马说了重点:“这客栈有密道!”
裴季点了点头,“继续。”
“昨晚入睡后,那青年一身湿漉漉,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我的房中,与我谈了一笔生意,让我给她用客栈的密道,再让人暗中送去马车。”
裴季:“给了多少。”
掌柜不敢欺瞒:“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
掌柜看向自己的娘子,那掌柜娘子会意,颤颤巍巍的问:“可要民妇去把头面取来?”
裴季朝着锦衣卫略一点头。
掌柜娘子在锦衣卫的看管之下,去把头面取来了,随而放到桌面上。
裴季淡然地扫了一眼,似乎觉得头面有几分熟悉,眼眸稍眯。
随行的童之也看到了那头面,走上前,低声道:“是先前大人让小的挑选送给九姨娘首饰中的其中一套。”
裴季的脸色沉了下来。
“草民原本也不想妥协的,可那客官给得实在是太多了,还道等出了密道再给一百两的银子,草民就、就那一瞬间鬼迷心窍了……”
杀人夺宝风险太大,且也早已金盆洗手了,掌柜是绝不会轻易沾上人命的。
再者那青年既能在他未察觉的情况下潜入房中,那么身手自然是在他之上,掌柜自然犯不着冒这个险杀人夺宝。
掌柜说完了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客房静悄悄的,静得让人胆颤心惊。
裴季抬眼看向原来守客栈的锦衣卫,声音泛寒:“可去追寻了?”
锦衣卫颔首:“有一人去追了,但风雨过大,踪迹易被雨水冲刷,恐怕探需踪迹有所难度。”
童之接口分析道:“风狂雨横,九姨娘驾马车在山间行走,行驶定然快不得,现在应该还没出环山。但九姨娘显然已明白自己暴露了行踪,所以应该不会再靠近城镇,而南蛮之地地形复杂,不大受大启管束,九姨娘说不定入了南蛮之地……”
说到这,话语一顿。
裴季微微蹙眉,吩咐锦衣卫:“把人带下去盘问。”
锦衣卫颔首,把掌柜夫妇带了下去。
人走后,童之面色复杂的道:“此番大人正要去南蛮,九姨娘若是真的入了南蛮之地,会不会与大人遇上……”
小叔要去南蛮之地的事还是在九姨娘离开后才决定的,除却随行的几人也没人知晓,九姨娘自然也不可能未卜先知,这真的只是凑巧。
裴季目光落在那桌面的首饰上,心下有了一些怀疑。
南蛮擅蛊用蛊,她身上正好有蛊,难不成她此番逃跑是为了去南蛮之地解开能牵制住她性命的蛊?从而摆脱那些对她施以命令之人的控制?
心中有了这个怀疑后,裴季已然不确定他这九姨娘是否是为了欲擒故纵才跑的了。
一旁的锦衣卫听到童之说九姨娘有可能入了南蛮之地,道:“大人,接迎的南蛮族人还未到,这段时日尚不能进南蛮之地,且雨后瘴气浓重,更有毒物出没,凶险万分。”
童之在一旁皱了眉头:“如此凶险,九姨娘或许也凶多吉少。”
裴季闻言,轻嗤一声,她入南蛮之地倒是比谁都平安。她身上的蛊虫虽能要她命,但同时也能让她百毒不侵。
他收敛了心神,问:“那几个南蛮探子呢?”
锦衣卫应:“在房中看押着。”
裴季垂下眼睑,微转扳指。
略一思索后,抬起冷静的眸子,下令:“既然雨霁后难行,那就休整半个时辰后出发,让南蛮的探子先行带路。”
裴季复而吩咐另一人:“你留守此处,待军队前来,再压境南蛮。”
裴季秘密出行,不宜声势浩大,故而一万人马还在路上。
南蛮虽明面上归顺大启,但私下却是分为了两拨人,一波归顺,而一波来阴的。
故而裴季入南蛮,自然得大军压境震慑。
有这大军压境,不管是阳的,还是阴的,都不敢轻举妄动。
*
没几个人知晓裴季要入南蛮,华音自然也不知,故而她打算冒险入南蛮,找个僻静安全的地方先躲个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后,裴季这个大忙人也该忘了她这个只睡过几宿的九姨娘了。
到那时候对她的追查应该也没有那么严了,她也可以从南蛮出来,回到大启疆土。
除却躲裴季外,其实华音也在躲那些把她安排入裴府的人。
他们估计是费尽了心思才把她送入了裴府。可她说撂担子不干就不干了,时下还跑了,难免不会派人来截杀她。
前狼后虎,双手难敌,唯今之计只有躲。
南蛮之地虽盛行蛊,但这蛊比那裴季对她百般试探要来得安全得多。
而且,她身上还有那驱去毒虫的药包,应当能抵挡一部分毒虫。
昨夜锦衣卫缉拿的大汉掉落了一个药包,在破烂的门框之下压着,华音也是待小童和掌柜上来修补门框的时候才发现的。
也是掌柜一句“估摸着是那南蛮族人用来祛毒虫的。”华音才有了入南蛮之地的想法。
药包虽被掌柜取走了,可华音在夜探掌柜屋中的时候,她便顺手牵羊给拿走了。
而雨后会有瘴气,只能在下雨的时候入南蛮才较为安全,所以华音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入南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