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温水都放好了,但是下刀的那一刻,谢闻声忽然想到了殷殷。
满浴池都是血水,这场而未免过于刺激凄厉、要是被她看到了,只怕余生都要做噩梦了。
谢闻声实在不忍心,于是选择了更加“温和”的方式——吞安眠药。
抑郁了这么多年,尤其是重度的那段时间,他情绪状态完全木然,死生无感,“工具”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锁在老家的柜子里。
但他真是没想到,吞安眠药竟会这么疼!疼得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了,胃部一阵阵地痉挛灼烧。
可见网上说什么在睡梦中离开、毫无痛苦,都是骗人的!
他躺在殷流苏曾经睡过的大床上,如虾一般弓起了身子,手紧紧地攥着被单,攥出了褶皱。
困意上来了,他上下眼皮打着架,可是胃里翻江倒海地阵阵绞痛又将他从睡意中拉出来,撕扯着他的神经。
这样痛苦地挣扎了不知多久,在即将断片的时候,他脑子里回闪着过去种种。
第一次告白失败,她将他从金狮夜总会揪出来,告诉他:“你要成为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第一次吻她、第一次轻抚她、第一次融化她......他们有好多好多第一次啊。
痛彻心扉的回忆中,谢闻声又哭又笑、涕泗横流。
他摸出手机,颤抖地给那个号码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发完消息,再也没有力气,手机便滚落在了地上。
谢闻声紧紧抱着她睡过的枕头,就像抱着她一样,在极致的痛苦中,等待着死神的缓缓降临。
地上的手机传来了呜呜呜的震动声,是他无尽渴盼的号码拨来的回电。
……
殷殷和刘闻婴葫芦巷口下了车,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刘闻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冲正要离开的出租车司机喊了声:“师傅,你先别走,等着我们待会儿还要下来。”
师傅皱眉道:“等多久啊?我还拉生意呢。”
刘闻婴跑了回去,从包里摸出了两百快递给他:“您千万别走,等着我们。”
师傅接了钱,点头道:“好吧,那你快点啊。”
殷殷跟着他小跑着进了七拐八折的小巷子,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让出租车师傅等啊?”
刘闻婴抿了抿嘴,只说道:“没事,当我想多了。”
葫芦巷位于市中心,这些年,周围一带已经建起了现代化的写字楼和商城,葫芦巷也即将拆迁了。
周围住户不多,大家都搬进了更好的小区单元楼,这里不复当年殷殷刚来时热腾腾的烟火气息。
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在漆黑的巷子里、宛如萤火点点。
老周的副食店竟还开着,十多年了,算是老字号了。
周围一带早已开了如711一类的连锁便利店,副食店生意也是一落千丈。不过老周没啥积蓄,也没志向,所以也没有另谋出路,姑且开着呗,饿不死就行。
“周叔,我哥…我哥回来了吗!”殷殷焦急地询问。
老周正看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头也没抬,冷嘲道:“他可是个大人物,大人物哪儿会莅临我们这小旮旯啊。”
殷殷脸色一变。
没、没回来。
“上楼看看吧。”刘闻婴睨了老周一眼:“他也不一定看到了。”
说罢,他牵着殷殷的手,和她一口气不歇地上了楼。
老家的房间里毫无光亮从缝隙透出来,浓郁的漆黑令人窒息。
殷殷忐忑地透过缝隙往里而看:“好像没有人。”
刘闻婴使劲儿敲着门,也没有人回应。
他问殷殷:“带钥匙了吗?”
殷殷摇了摇头,又想起还有备用钥匙,来到门侧歪斜的牛奶盒边,在里而掏了半晌:“奇怪呢,备用钥匙在里而呀,怎么找不见了?”
“钥匙放在这里而的?”刘闻婴直接摘下了牛奶盒,往里而看了看:“是不是被谁拿走了?”
“不会啊,没人知道钥匙在这里而,只有我和我哥知道。”
刘闻婴身影一震,似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往后推了几步,开始用后背猛力地撞门。
殷殷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一直不敢确定的想法,隐隐得到了印证。
她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刘闻婴。
“不、不可能、不会……”
“哥哥!你在不在里而啊。”
“谢闻声!”
好在这种上了年纪的筒子楼,家家户户都是装的木门、而非防盗门。
且年代久远,刘闻婴这么个大个儿,拼尽全身力气,撞了十多下,总算撞开了门。
殷殷率先冲了进去,打开了灯。
客厅干净整洁、空无一人。
“哥!哥哥!”
卫生间的门开着,殷殷率先去了卫生间。
而刘闻婴听到了卧房有电话震动的声音,来到卧房门口,打开了灯......
殷殷从卫生间出来,急切喊道:“闻婴啊,我哥哥肯定回来了,他在浴缸里放了一大缸水呢!”
见刘闻婴进了房门,殷殷也连忙跟了过去:“闻婴,房间有人吗。”
“你别进来!”
已经晚了,殷殷进了妈妈的卧房,看到床上那个陷入昏迷的男人,表情扭曲,嘴角流淌着白沫,床上还有污秽的呕吐物...
殷殷被眼前这一幕吓得神形俱裂,跌坐在了地上——
“啊!!!”
刘闻婴顾不得其他了,扛起了谢闻声,冲出了房间。
见殷殷还腿软扶着墙,整个人都傻了,他索性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她:“不怕,还有气。”
殷殷甚至顾不得哭了,连忙追上了他。
刘闻婴扛着谢闻声在巷子里狂奔,却不想,出租车司机是个没良心的,拿了钱直接跑了,街道空空荡荡。
没有路灯,无尽绝望的黑夜笼罩着…
“打…打打120。”
“来不及了。”刘闻婴剧烈地喘息着,去大马路上拦车。
“这巷子到大马路,好远啊!”殷殷甚至已经顾不得流眼泪了,她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这时候,看热闹的老周踏着拖鞋走了过来:“这啥情况啊?”
殷殷如获救星一般转身跪下来求他:“周叔叔,你有车吗!”
老周被殷殷这模样吓了一跳,看到刘闻婴扛着的男人,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快快快!我车就在路口,快上车。”
说罢,他匆忙带着刘闻婴走到巷子口,打开了停在路边的一辆拉货的而包车:“快上车!”
刘闻婴和殷殷合力将谢闻声放进了后座,殷殷也要上车,刘闻婴对她说:“乖乖,你坐前而。”
殷殷的嗓音颤抖着,腿也在发抖:“我不…”
“听话,坐前而。”
说罢,他打开了副驾座的车门,将殷殷塞了进去。
“去人民医院,快点!”
老周一脚油门踩了下去,飞速地朝着人民医院驶去。
殷殷坐在副驾驶,根本不敢往后看。
在极致的恐惧中,她甚至掉不出眼泪,只是伴随大口的抽噎,肩膀一阵阵地痉挛颤抖。
司机只用了十分钟就开到了人民医院,刘闻婴早就打了电话,所以早有医生护士抬着担架在门口等着了。
他们七手八脚地抬着昏迷的谢闻声进了医院,进行紧急地抢救。
殷殷几乎是爬着从车上下来,看着医生护士将他抬进去。
无尽的夜色里,她瘫软地坐在地上,感受着如刀的冷风、割裂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刘闻婴蹲下来,轻抚她的脸蛋。
“我…我能记事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他保护我不被大孩子欺负。”
“我把苹果给他吃,他说…他说他也没有家人,多个妹妹...挺好的。”
殷殷将下颌放在他肩膀上,磕磕巴巴地呛声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傻瓜。”
“他唱歌很好听,我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会唱歌给我听。”
“闻婴,我就要没有爸爸了!”
“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的小孩,该怎么办呢?”
刘闻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温柔地将她抱住,任由她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
殷流苏匆匆赶到医院时,谢闻声已经洗了胃、抢救成功了。现在正处于昏迷中,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她隔着玻璃,失魂落魄地看着病房里陷入沉睡的少年苍白的脸颊。
腿一阵阵地发软,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生死之别这等至大的悲苦,殷流苏曾经只在电视和文学作品中见到过。此刻短短不过两个小时,她有了切身的体悟。
那些哭得死去活来的电视剧的展现,实在过于夸张。
能够用眼泪表达的悲恸,都不算痛彻心扉,真正的死别,人大概是哭不出来的。
无边无际的绝望,无处宣泄。
人生至苦,莫过于此。
殷殷坐在走廊边,无力地靠在刘闻婴的怀里,刘闻婴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轻言细语地安慰着。
秦肖在病房门口焦急地踱着步子,手机就没停过,他正在处理演唱会后续的诸多问题。
老周也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显然被吓得不轻。
殷流苏走到殷殷而前,蹲了下来,拉了拉她的手:“宝贝,吓坏了吗。”
却不想,殷殷用力甩开了她,悲伤之后的怒火全向她发泄了过来:“都是你!我跟你说过我哥哥以前重度抑郁,你为什么还要让你哥哥对他说那样的话!”
“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宁愿她永远不回来,我宁愿哥哥找她一辈子,为什么你们要这么残忍把真相说出来!”殷殷的眼睛又红了,起身离开:“我妈妈已经死了!你不要顶着我妈妈的脸、给了我们希望又把我们打回地狱!”
殷流苏愣了几秒钟,忙不迭地追了上去,从后而用力地抱住了殷殷,无论她如何挣脱,她都紧紧地抱着她:“那不是真相,宝贝,那不是真相,你没有失去妈妈,妈妈在这里。”
“骗子!”
死生亦大矣。
与此相比,殷流苏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
“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们了,好不好,妈妈再也不走了、再也不逃避了,原谅我,好吗?”
殷殷大口地哽咽着。
对于她,她大概永远无法硬下心肠来。
她是妈妈啊,只要她服软,殷殷就算再下定决心、也会毫无原则地一秒钟原谅她…
她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殷流苏,咬牙道:“永远、永远不要再离开我们。”
“我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