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
大梦一场,殷殷揉着眼睛醒来,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恍惚间有种不真实感。
她至今都能清晰地记得殷流苏离开时的背影。
那时候的小殷殷,太敏感了,已经隐隐感觉到妈妈的离开、不会那样简单。
她为什么没有追上去抱住她呢。
如果那时候她追上去,哭着闹着不叫她走,是不是后来一切都会不一样。
殷流苏给殷殷留了信,让她坚强勇敢,努力学习,永远不要放弃自己的热爱;
她也给刘穗花留了信和策划书,教她如何好好经营Y-sui的品牌,不要只顾眼前利益;给许春花的信,希望她能走出过去的阴霾,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她偏就这般残忍地一个字都没有留给谢闻声。
那是怎样一种相对无言的沉默啊…
自她离开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谢闻声宛如变了一个人。
他拒绝了一切通告,将自己关在家里,醒来就喝酒,喝了就睡,昏天黑地不知道日月。
殷殷从来没见过他这般颓废的样子,她天天抱着谢闻声抹眼泪,绝望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种消沉颓靡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后来…刘穗花和许春花实在看不下去了,提出了要领养殷殷。
她们都满了三十岁,经济条件也都很好,尤其是刘穗花,完全可以抚养孩子。
谢闻声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从悲伤中抽离,开始重新投入事业中。
他已经无法再承受第二次的失去了。
殷殷当然更加不愿意叫别人“妈妈”,也不愿意离开谢闻声,去别人家里生活。
刘穗花和许春花没有勉强她,让她仍旧和谢闻声生活在一起。
现在的谢闻声已经有能力独自抚养孩子,并且给殷殷提供非常优渥的生活,买了宽敞明亮的学区房,让殷殷就读最好的中学。
同时,他也收敛了刚出道时的叛逆性格,听从公司的所有安排,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音乐事业中,并且正如粉丝期望的那样,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偶像。
此后的十年,他无一绯闻,站在了那个孤冷寂寞而又耀眼辉煌的巅峰。
谢闻声在她所希望的那条路上一步一步…坚实地走了下去。
只是殷殷再没在哥哥脸上看到曾经那般爽朗阳光的笑容了。
殷流苏的离开,带走了他人生中所有的快乐。
此刻的他,只为身上肩负的责任而活。
没有快乐、也没有眼泪…
找寻了好多年,殷流苏仍旧杳无音信,所有的寻觅都没有结果。
青春期的殷殷,开始恨那个女人。
她恨她给了她那么温馨的家,让她看到了幸福的模样之后,却又这般残忍地剥夺着一切。
在殷殷十六七岁最叛逆的时候,不许家里再保留她的任何一张照片。
她甚至不许哥哥再耽溺于昔日不可追忆的旧梦,将自己的人生都尽数抛却了。
有一次她从哥哥藏着的铁匣子里摸出一张殷流苏的照片,恨铁不成钢地想要烧掉那张照片。
而当她摸出打火机点燃它的时候,谢闻声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顾不得火焰的灼烧,用手拍灭了照片上的火焰,将它宛若珍宝一般紧贴着胸怀。
幸而火焰只烧燎了一点边角,照片上的女人笑容仍旧娇妍如初。
他回头对殷殷一声怒喝:“你疯了吗!她是你妈妈!这是最后一张照片了!”
“可她不要我们了呀!”殷殷眼底渗着泪花:“她走了,你要用你一生的快乐去怀念她吗!”
她真的不愿意看到谢闻声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孤零零地过完此生。
“我求你了,哥哥,我只想要你能变回从前的样子,我想让你开心一些。”
谢闻声眼睛绯红,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殷殷这小姑娘如此掏心掏肺地恳求他。
绝大多数时候,小姑娘都把自己的情绪深深地埋藏着,失去快乐的……又何止他一个呢。
从那以后,谢闻声稍稍有所改变了。
为了殷殷能够健康地成长,他不再让这个家因为他的情绪而变得死气沉沉。
他时常也会和她玩笑,打打闹闹,努力回到过去的那样一种温馨美好的家庭氛围。
后来,殷殷走出了青春叛逆期,十八、二十岁的年纪,逐渐明白了殷流苏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成长啊,就像行走在无边孤独的旷野中,只有坚强勇敢的人,才能昂首阔步。
每当殷殷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会想到那个女人,想到如果是她,会怎样选择。
她很努力地想要像她一样坚强勇敢。
……
殷殷还在床上愣愣地出神发呆,莫莉莉走进寝室,对殷殷道:“怎么还没起来呢?”
“昨晚失眠了。”殷殷揉了揉脑袋,打着呵欠:“好困。”
“等会儿开学典礼,快起来化妆,没时间了。”
殷殷慢吞吞地趴下床梯,洗了脸,随意地换了件休闲卫衣:“新生典礼化什么妆。”
莫莉莉走到殷殷的书桌边,扑着粉底,笑吟吟道:“校领导都会出席的新生典礼,都不配让你化妆,昨天不过取个外卖,你化得跟见初恋似的…”
殷殷洗了脸,随意地在脸上抹了防晒霜:“化妆这个事呢,主要看本姑娘的心情。”
“开学典礼全校同学参加,说不定转角遇到爱。”莫莉莉警告道:“到时候,可别捶胸顿足!”
殷殷撇撇嘴,偏不信这个邪。
人海茫茫,哥哥寻觅多年,都找不到想念的那个人,殷殷才不觉得自己会这般幸运。
……
高秋九月,清晨的日头不算毒辣,照耀着足球场上一张张青春稚嫩的容颜。
开学典礼照理是领导和校长的冗长讲话,底下同学要么打游戏、要么聊天,也没几人在听。
百无聊赖的殷殷贴近了身边的莫莉莉,低声问道:“商学院在哪里?”
“足球场入门那一拨。”莫莉莉好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个认识的学姐,想知道她来没来。”殷殷撑着踮脚朝着入门处望去。
莫莉莉拉她站好,低声道:“啥啊,新生开学典礼,学姐学长不会参加的!”
“哦!”
她略有些失望,摸出了昨天夹在外卖盒里的那张名片,看着名片上“殷流苏”三个字。
同名同姓吗?
可为什么连模样也那般相似。
可…可可要说是同一个人,她又太年轻了些吧,看起来只比自己大几岁呀。
这怎么可能是她妈妈呢。
莫莉莉看着她盯着名片发呆,问道:“你说的那位认识的商学院学姐,不会就是这位传说中的商学院之光吗。”
“商学院之光?”
“这是他们学院的人给她取的名字,年纪轻轻就自主创业、资产千万,可不就是他们学院的楷模吗。”莫莉莉随口道:“你真认识她啊?”
殷殷摇了摇头,闷声道:“她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但也只是很像罢了,她不可能是她,年龄对不上。”
莫莉莉耸耸肩,不再追问。
等到开学典礼结束之后,人流朝着出口处涌去。
殷殷一边走,一边摸出了手机,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她终究还是不信邪,想着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电话拨通中,那边传来了轻音乐和柔美的电脑女声,播报道:“欢迎致电南市大学校友帮,竭诚为您服务,我们的业务主要有:外卖配送、快递配送、校内团购…”
女声戛然而止,电话接通,殷殷的心脏瞬间悬了起来。
两秒后,电话那端出来一道低沉有磁性的男人的嗓音:“您好,南市大学校友帮,外卖配送请在app上操作;加盟请说:加盟;求职请说:求职。请在嘟声后,说出您的需求。”
“……”
“嘟。”
殷殷试探性地说道:“人工服务。”
对方似乎也愣了一下,带了几分无奈的语气道:“这就是人工服务。”
“啊这…”
那还“嘟”什么“嘟”啊!
殷殷说道:“我想找人。”
“抱歉,没有这项选择。”
殷殷反问:“你又不是机器人,为什么不能有这项选择?”
对方似乎在竭力忍耐着脾气:“您想找谁?”
“我找殷流苏。”
男人顿了顿,说道:“我也想找她,上个季度奖金还没结,你找到她帮我催一下。”
“……”
对方正要挂断,殷殷连忙道:“那我要去哪里找她啊!”
“不如您先告诉我,您究竟有什么需求,看我能否在线帮到您。”
殷殷听着这道颇有些好听的性感男音,想了想,说道:“我要求职,加入你们的外卖骑手。”
这样想必很快就能见到殷流苏了。
只要相处的机会够多,殷殷就能够近距离地观察她,弄清心底的疑惑。
“你是在校生?”
“嗯,大一新生,家徒四壁,想赚点生活费。”
“下午一点,来篮球馆三区找我,带上身份证。”
“我怎么找你呀!”
“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
“这个电话吗?”
“不是,这是公司号,你下一次拨就不是我接了,你记一下我私人的号码。”
“等下。”
殷殷赶紧打开了备忘录,记下了男人给他的号码,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他便挂断了电话。
声音挺好听的,但语气听着实在不耐烦,大概人工客服都这样…
无所谓了,她只想快些见着那个神秘的商学院少女。
殷殷点开微信,在置顶的对话框里输入了几个字:“哥,我遇到了一个人,她和妈妈好像哦,而且她也叫殷流苏。”
编辑完这几个字,她拇指在发送键上顿了顿,终于还是点击了删除。
哥哥这些年为了找她,无数次燃起希望又无数次失望...
殷殷不想让他希望落空,还是等她好好调查一番再说吧。
……
下午1点,殷殷如约去了篮球馆。
场馆里全是男孩子挥汗如雨的身影,只有三区场地周围有少数女孩在围观少年们打篮球。
殷殷以为三区的比赛有多精彩,居然能将女生都吸引过来。
当她挤进人群,却在场上发现了靳白泽的身影!
少年穿着枫叶红的篮球衫,那一抹火热的红,越发衬得他皮肤冷白,双眸浓烈如墨。
那是无数次浮现在殷殷脑海中的俊美面庞,只是比之于当年,五官轮廓明显要瘦削几分,却越发显得锋利。
他打球的方式也极具攻击性,篮球砰砰落地的力度,让人感觉到少年积郁于胸的某种情绪。
殷殷立刻背过了身去,心脏怦怦直跳!
啊啊啊,莫莉莉是什么预言帝啊。
每次精心打扮之后无事发生,偏在蓬头垢面、毫无梳妆的时候,转角遇到爱。qwq
殷殷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刚刚顶着烈日走过来,刘海都黏一块儿去了。
不过…不过…靳白泽或许早就把她忘了。
殷殷躲到一众女生的身后,摸出手机,给那位态度不太好的“人工客服”打电话。
身后一阵清脆悦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有男孩拿起椅子上的手机,冲场上的少年喊了声——
“泽哥,你电话。”
殷殷僵硬地转过头,却见靳白泽扬起矫健的小臂,三分线外稳稳投中篮筐,然后利落地转过身、朝着休息区走来。
她眼睁睁看着他接起了电话:“你好,来了吗?”
“……”
少年抬起头,眸光如火星一般,望见了人群中拿着手机石化的殷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