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王府内,一个老太太正在花园里除草。
跟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稍微年轻些许的女子,但是看起来也至少有三十来岁了。
“娘,您歇一会儿吧,这些事情交给儿媳就是了。”
“那怎么行,我们都是白吃白住在这里,还让人家担着风险。”老太太摆摆手,“没事,这些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做过。以前正儿还没当上将军的时候,我和正儿爹,做这些都是轻松的。”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身体。”
看儿媳妇满脸担忧,镇北侯老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正儿总归是不会不顾我们的。一切都能好起来,等着什么事情都结束了,我就让正儿辞官,咱们家啊,还是安安生生过日子,到时候啊,你也能和正儿待在一块了。”
看着自己婆婆慈祥的脸,感受着额头上大手的温暖,镇北侯夫人心里的焦虑担忧逐渐消散了不少。
她也知道为什么婆婆要带着她出来到花园除草了。
婆婆这是注意到她心里的恐慌了吧。
“那娘,我帮你。”
若是被外面的人看到了,都不免要感叹上一句,镇北侯府这婆媳之间的关系是真的好。
其实这样也很正常。
镇北侯将军府看上去风光,实际上,一直在被监视着,他们和罪犯比,大概只是牢房大了些罢了。
整个岳安城就是他们的牢房,而皇帝派来的人,则会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记录下来,只要他们一有异动,之后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虽然明面上没什么,但是他们都知道,自己没有自由,而且随时有可能整个镇北侯府的人都会遭殃。
说实话,镇北侯老夫人也没祈求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她不过是想着把儿子养大,让他好好做点事情,也不求出人头地,只要能维持家里的开支,大家平凡的过日子就是了。
但是这个世道是不让人好活的。
没有权利和金钱,就注定看别人眼色,遇到了贵人,甚至有可能只因为贵人的一个不高兴,就有可能直接丧命,面临不幸。
楚军正是看多了这些,他想要改变这个现状,也想要避免自己的家人遭遇到那种事情。
但是他若是想当官,那可不容易。
察举制注定了攀升的途径,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几乎没有机会爬上去的。
但是他有一身力气,还在去武馆上工时,被武馆里的师父看上,收为了徒弟,学了些武功。
所以他最后走上了这样一条攀登的道路,甚至一路爬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
尽管就算是到了这个位置,他依然无法给自己家人绝对的安全感,甚至让他们失去了自由,但是起码他还是守护住了一些人。
作为楚军正的娘,老夫人从来没怪过孩子,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他一心想要守护,不光是守护自己的家庭,还想要守护别人的家庭。
但是......
看到一旁跟着自己做活儿的媳妇,她叹了口气:“苦了你了。”
媳妇有些茫然抬头,对着她笑了一下,问:“娘,您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没事,只是觉得,你跟着正儿委屈你了。”
“不委屈,从来都不委屈。”镇北侯夫人道,“娘,我知道,将军做的都是好事,他已经努力了,我们相信他就是了。您也不用太担心我,我省得。”
她还以为老夫人还在担心她,想安慰她。
不过她在帮着拔草的时候,也慢慢静下心来了,这样的日子过多了,他们心态调和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一直以来他们都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相信他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如果平儿和他爹选择了不同的人......”老夫人突然试探性的问。
“娘,平儿会理解他爹的,若是他因为这件事心里有什么想法,我会去开导他的。再说了,他们送来的那些话本,之前平儿来时,我同他一起看了些,我估摸着他应该也猜到了一些,现在没反应,平儿也知道该怎么做,他有自己的主见。”
俩人对视一眼,都已经知道了双方想说什么。
虽然平儿以为救他们出来的是太子的人,最开始他们也确实是信了,但是在安乐王府住上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就明白了,这救他们的人,不是太子。
因为救他们的人绝对不会成为太子的手下。
而且那些草包篇幅描写极多的话本,多多少少也算是个提示了。
萧恒路过花园,看到了正在拔草的婆媳俩,连忙过去:“老夫人、夫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在你们这儿住了这么久,总归是不好意思什么事情也不做的,就想报答一下。”
“不必了,万万不必了,若说什么,还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呢!镇北侯将军付出良多,若是再让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和母亲被亏待了,我们这也不好交代啊。”
萧恒赶忙进去,拉俩人出来。
“你们且放心吧,一切都很顺利,不会出什么变故的,等着事情结束,你们便可以团聚了。”萧恒安抚他们。
“这是自然,我们是信的。”镇北侯夫人忙说。
接着俩人就被萧恒请进了房里。
等他走了,镇北侯夫人去打了一盆手,给老夫人洗手,俩人一边洗手一边交流着。
“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大概得益于他们的主子吧。”老夫人接道,“那大概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才能让人放下仇恨,放下敌视,只一心要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去。”
“是啊,可真想见见这位安乐王啊。”
俩人说完,对视笑了笑。
曾经感受到这种被隐形囚禁的感觉后,老夫人便想过谁和他们是一样的,后来他看到了一家人当街打一个孩子,那孩子□□着上身,瑟瑟发抖,肩胛骨处一个很是清晰的刺青落在那里。
那是前朝的后裔,一个在被灭国后再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善意的民族,一个注定仇视着大邕的民族。
一个被一直监视着的,“有罪”的民族。
其实这样比起来,他们还要幸运些,起码该有的尊重别人不敢不给镇北侯府的人,他们还可以过优渥的生活。
但是这样的一个民族,现在眼睛里却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理想。
那样的眼神,老夫人看过,那是她儿子还年轻的时候,在他告诉她这个母亲“我要去当兵保护大家”时,她是看到过的。
后来她儿子终于当上了将军,却在被皇帝召回时,眼睛里的希望没有了,理想也没有了,只有疲惫和坚持。
然后再一次被打发回北良,守着大邕的边疆。
镇北侯夫人想:这些人真正的领头人,大概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一个可以改变一切的人。
此时此刻,岳安城外。
易芒打了个喷嚏,有些古怪的感觉:“怎么感觉......有人夸我?”
没错,一般来说别人的话,那打喷嚏估计是有人骂他了,但是易芒不一样,易芒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是有经验了,总觉得是有人要夸他。
而夸他,那就太不应该了。
毕竟他可只是个纨绔草包而已。
一会儿进入岳安城内,他必须把最后的戏份弄到手了,跟着他们进宫里去。
还要做出一副不敢置信自己的皇兄居然对父皇动手的那种表情。
易芒觉得自己需要先练练,于是便拿着话本,仔细琢磨里面描述的情绪和动作。
云南青拉开帘子,准备和王爷谈谈,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本以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大概王爷也不需要演什么了,没想到王爷居然如此刻苦啊。
王爷真是滴水不漏了,难怪能制作出那诸多的谋划,让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计划和预期进行着。
真不愧是王爷。
看来他也不需要说什么了,按照王爷制定好的路去走便是了。
三军已经到了岳安城外,只等着一起攻入岳安城了。
周围之前被叫回来的驻军也发现了不对,一封又一封的上书给皇帝。
但是却一直没有消息。
很正常,皇帝身边皇后自然不会告诉他,甚至还会把收到的消息用尽全力隐瞒。
而丽妃和二皇子,在就被空知给稳住了,甚至还以为这是个机会,一个可以逆转他们现在形势的机会。
而皇帝则沉迷于向空知问道。
空知本来是不屑于这般做的,因为这实在是太像一个神棍了。
而他最开始想的覆灭整个大邕完全不需要他自己走到明面上来,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北筱的实力强劲,利用他们完全可以覆灭到已经快要灯尽油枯的大邕。
他作为大燕的国师后裔,最后的一任大燕国师。现在却因为王爷,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
空知叹了口气,甚至可以想象到未来自己在史书里会有怎么样的评价。
他大概是要从一个高端的国师,变成一个神棍了。
皇帝从身后走来,语气前所未有的尊敬和和蔼。
他道:“国师,星塔已经修好了。”
“好,现在登塔!”
空知一步步跨了上去,同时,岳安城外的三军也开始行动,岳安城的城门是开着的,第一时间是有人想要去关的,但是被拦住了。
京兆尹下了命令,所有侍卫回京兆尹府。
一瞬间,京城的守卫散去。
岳安城外等着的驻军,开始骚动起来。
立马把消息上报给了首将。
那人望着岳安城喃喃自语:“咱们这皇上,若是没有命令便行动,就算是成功救下了他,等着一切结束,也是要清算的啊。”
毕竟他们可以在没有命令的时候入岳安城,也就可以在没有命令的时候,命令整个军队行动。
他毫不怀疑,皇帝会干出这种卸磨杀驴的事情。
因为他本就是靠着频繁的更换军队首将来获取对军队的绝对控制权的,还有那些互相举报的政策。
虽然确保了军队几乎都窝在自己的手上,却得不到真正的忠诚。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愿意冒着那样的风险去救他。
毕竟成功了没有好处不说,失败了也是平白丢了性命,还带着自己的手下一起死。
但是现在不去,那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没有得到命令才没有去的。
遵守流程。
而且叛军、平乱军、镇北侯三方合作,很显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背后操作。
不出意外,不是太子就是二皇子了。
他们若是成功了,这大邕不也还是他们易家人的大邕吗,他们也受不了什么惩罚去。
经过一番思索。
首将道:“没有接到皇上旨意,所有将士听令,驻守此地不动。”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今日这局面,早已注定。
空知已经走上了高台之上,皇帝以为自己要得到他的点拨,得以求道成仙。
却听到从那些异域商人买来的那个奇怪的大喇叭上传来了洪亮的声音:“得道者,天助!失道者,天罚!当今皇上,昏庸无能。大旱,是上天对他的最后警告和惩罚,上天仁慈,愿意降雨于百姓,却不愿意降雨在岳安城,一切都是因为当今皇上......”
皇帝的脸色极其难看,他喊着:“给我把他带下来!”
周围的侍卫冲了过去,顺着星塔的梯子爬上去。
空知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军队已经进入皇宫了。
很快他们就会到这里。
他还在继续说:“太子乃上天选定之人,皇上为了整个天下,你且退位吧!”
那喇叭的声音让空知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皇宫。
侍卫、宫女、太监经常需要来宫里,对皇帝的昏庸,以及太子的仁慈聪慧自然是知道的。
大臣们口中一直传着的“太子是大邕的希望”这个流言,他们也一直听着,对太子的好感度极其的高。
这会儿居然开始犹豫起来。
镇北侯在儿子的带领下,先去了东宫,接了太子出来,太子在前,宫里的侍卫、太监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偶尔有的,也很快被军队拿下。
皇帝听到那句“太子太子乃上天选定之人,皇上为了整个天下,你且退位吧”时,已经明白了一切。
脸色极其难看。
他也是依靠兵权将自己的父亲拉下了那个位置,现在当然,也迅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太子想要夺权!但是太子没有兵权,他如何夺权?
正当他想不明白时,军队进来了。
这支是礼闲带领的叛军。
一个侍卫被砍倒在皇帝的面前:“皇上,是叛军!”
皇帝大惊失色喊道:“护驾!”
但是侍卫们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还有很多在往星塔上爬的,这会儿更是一时没那么快下去。
眼看着叛军到了皇帝的跟前。
接着就是镇北侯带着军队过来了。
皇帝这会儿居然还想要像镇北侯求救:“楚军正,朕命令你将这些叛军拿下!”
镇北侯行了个礼:“皇上。”
接着侧身让出自己身后的易越之,易越之顺势走到了他的前面,对皇帝道:“父皇。”
看着镇北侯前面的太子,皇帝明白了,他指着太子和镇北侯:“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此言不妥。”易越之开口道,“父皇,国师说了,您才是罪人,吾乃天命之人。”
眼看着大势已去,皇帝的眼里逐渐开始慌了。
这时候易芒才和平乱军姗姗来迟。
一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来了,他身边还跟着平乱军,皇帝似乎找到了翻盘的机会和活下去的可能。
只要逃出去,他就还有希望,他还有军队!
于是,道:“安儿,快来救父皇,易越之这乱臣贼子,他反了!”
这会儿已经开始直呼其名了。
易芒之前苦苦练习的演技这会儿可以派上用场了,他一脸不敢相信,还带着些许自欺欺人,对太子道:“皇兄,这是怎么了?父皇的话,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越之没有说话。
易芒继续演,看着周围的军队,以及皇帝身边倒下一片的侍卫,他仿佛才终于迫不得已相信了那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皇兄,现在还来得及,你给父皇道个歉,父皇不会怪你的。”
“王爷莫要说了。”白莲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出来了。
她知道太子的计划,自然无法一直待在家里等着,于是拉着兄长带他来了。
易越之看到她来了,皱了皱眉,亲自过去拉着她。
易芒心想,看来确实要大结局了,这男女主的感情已经发展得差不多了啊。
“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懂太子殿下,你也不过是和你父皇一样,和岳安城里的那些不把人命当命看的人一样!你享受来自你父皇的特权,有你父皇全部的父爱,而太子殿下,什么都没有,他只想要让天下人幸福。太子殿下做得没错,他一定能成为最好的那个君王!而你,就和你父皇一起吧。也全了你们的父子之情。”
易芒松了口气。
没事,听女主这么说,他这草包纨绔王爷,完全没有崩人设,还很成功嘛!
不过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深受打击,完全说不出话的样子,跪倒在地。
镇北侯、礼闲、云南青差点一句脏话说出来。
对着女主白莲的眼神有些许变化。
但是最后也忍住了。
易芒还时刻谨记自己的人设,他这草包全靠拼爹,这会儿虽然被喜欢的女孩子给说了,收到打击,但是肯定也会帮自己的父亲。
而且他以为自己有军队的权利,自然会说点什么。
于是在看到太子走向皇帝时,他道:“快救本王的父皇!”
刘副将差点就动了,被云南青一把拉住了。
“王爷之前交代过,一切听我的。”云南青道。
这事情是这傻大个自己告诉他的,他知道王爷大概是知道这傻大个要把演的当真,所以留着这会儿用呢。
“啊,这。”刘副将忍了下来。
云南青出来道:“皇上,抱歉了,臣也是太子的人。”
皇帝这下彻底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