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宴席已散,妖王单独叫江玄遥去后殿。

妖王宫殿院墙上盘桓的细藤比前殿更为茂盛,柔韧的树藤从头顶垂下两道秋千形状的吊绳,裹出一个半个人那么高的球形。

球形树藤上开满了紫色的小花。

他们刚一走近,球形树藤哗啦啦地展开一个洞,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从里面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江玄遥。

“父王,你怎么带了一个人族来后殿?”

“浮筝,没你的事,回去睡觉。”

妖族公主浮筝仍是稚童模样,生得杏眼红眸,眉目如画,已经看得出长大后惊艳四方的轮廓。妖王嘴上斥责,却语气温和,听不出怒意。

浮筝公主跳下树藤,拉住江玄遥的衣角:“我见他觉得很亲切,您不要吃了他,把他送给我,我保证养得白白胖胖。”

江玄遥:“……”

妖王对他们太过礼遇,他差点忘了,人族之于妖族,不过是盘中餐和院中宠。

单独叫他来,会有什么目的?

江玄遥下意识绷紧后背,可是浮筝公主眉眼弯弯,冲他一笑:“大哥哥……不,你应当比我小得多吧?小仙君,妖界很好玩的,你若是多住几日,我可以带你去看最美的风景。”

按妖族寿数,几百岁也可能只是稚童外表。

柔软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江玄遥怔了片刻,笑着说“好”。

其实他们在妖界逗留不了多久,幻境中的欢声笑语都是镜花水月,但不知为何,他还是不想破坏小女孩的希冀。

大概自己对乖巧和善的小孩子,提不起戒备吧。

殿内,妖王关上正门,席地而坐,面对女儿时满目的慈爱,转眼间变得冰冷。

“江仙君,血祭秘法的弱点是妖族秘辛,今日你在我开口之前就说了出来,是从哪里知道的?”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江玄遥眼见妖王神色阴沉,驾轻就熟地扯起了谎:“我们进入妖界之后,一路走访妖界名山灵湖、见识了妖界的风俗百物。”

“哦?那位红衣仙子怎么不知道?”

“我天生过目难忘,所见所闻都记得清清楚楚。其他修士学不会妖族语言,我不也学会了吗?”

“那我问你,血祭阵法的要诀是什么?”

“不畏死亡,以心头血祭飨天地。”

“北山狼族生性残暴,为何偏安一隅,只要北山一块封地?”

“初代妖王的阵法压制,狼族除非传召,永世不能出山。”

“白骨藤溶解的血肉,如何得解?”

“妖族境内共有七处灵泉可通阴阳,三日之内用灵泉浇灌伤口,血肉恢复如初。”

江玄遥掌心有层薄汗,却扯起嘴角微笑,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破绽。

一踏进妖界幻境,他就能辨认出许多在仙界没有任何踪迹的草木鱼虫,甚至对妖族有异于仙界的行为举止并不惊讶,仿佛早已对妖界的一切烂熟于心。

阵法、花草、风俗……自他记事以来就存在于识海中庞大而繁琐的学识,竟能助他瞒天过海,蒙混过关。

妖王眯起眼睛,红瞳放出诡异的光:“暂且信你的确走访妖界,过目不忘。我如何信你们教习仙法时不会耍诈,故意让妖族走火入魔丧失性命?”

江玄遥凝神在识海中片刻搜寻,缓缓吐出两个字:“血誓如何?”

幻境内的血誓,回到现世自然就不做数了。

“那位红衣仙子灵力最强,你们二人一起血誓,我才会放心。”

江玄遥一惊,脱口而出:“我可以发两个人的血誓!”

“若是她有异心,对妖族不利,她毫发无伤,你却受千百倍的折磨,你难道不觉得不公平?”

“我和她不必论公平。”

妖王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年纪不大,倒是个痴情种。”

“您也要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告诉我易世珠在哪里。”

“妖、魔、人三界命脉都在易世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江玄遥顿了一下,应道:“可是易世珠也是进出妖界唯一的传送法阵,我要保证同伴回得去仙界。”

“算你有理……第二个呢?”

“告诉我您心底真正的愿望。”

妖王蹙眉:“我的愿望能于你有什么好处?”

“对妖族教习仙法并非易事,只有知道您对妖族未来的愿景,我们才知道先教什么、后教什么。”

半晌,妖王犹豫之后终于信服。

两人的血滴在殿中一块巨大的磐石上,互为盟誓。

江玄遥重重松了口气。

如此,应当能打消妖王疑虑,让他们在幻境中行动自如了。

唐卿翊和其他剑陵门弟子从待客驿馆搬到妖王宫偏殿,床褥上多了百禽羽毛做的垫子,躺得舒坦多了。

可没了江玄遥,除唐卿翊还算镇定之外,其他三人简直像无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转。

妖宫领事敲门进来,剑陵门三人极度警戒,绷紧后背,运起灵力,生怕有什么变数。

唐卿翊听完领事说话,点点头,比划了几下,回头看到草木皆兵,手按在剑柄上的剑修们,无奈道:“……人家只是来送饭的。”

三人松了口气,苏茉眼泪汪汪,不由哀叹:“江道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唐卿翊已经拿起一颗水晶碧玉桃吃了起来:“给他留一盘菜就行了,他吃饭不挑。”

吴辞舟严肃道:“九儿姑娘,剑陵门弟子一入门就辟谷。”

“……”唐卿翊望着摆满整个房间的大鱼大肉、菜叶野果,“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下这么多?!”

两个时辰后,日暮西垂,江玄遥终于回来,神态轻松自如:“我知道此间幻境的阵眼在哪里了。”

所有人都围成一圈,打起精神来仔细听。

“魔界、人界、妖界,本质都是一道上古神明留下的巨大法阵,压阵的是一个名叫‘易世珠’的法宝。只有仙界,是许多修士大能用各自的本命法器共同压阵。妖界易世珠就在王宫内,是妖王亲自透露给我的。”

吴辞舟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既然这个幻境代表整个妖界,阵眼一定也在易世珠!”

江玄遥点头:“今夜,我写好传播仙界术法的计划给妖王过目,转移他的注意力。九儿姑娘和吴道友去封印易世珠的地方试探虚实。吴道友,必要时用连心咒传给九儿姑娘一些术法,以她的灵力,一定能全身而退。”

卫朗和苏茉问:“江道友,那我们呢?总不能只让你们三人辛苦。”

少年灿烂一笑:“你们白天受了惊吓,早些休息,补充体力为上。”

他二人有些不甘,然而看到江玄遥笑得温和无害,也不疑有他。

苏茉:“二师兄,江道友也是为了我们考虑。大部分人留下来伺机而动,让外面巡查的人放心,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吧!”

一贯急于行动,总想证明自己的卫朗竟然也点头:“江道友足智多谋,安排总不会出错的!”

唐卿翊:“……”

不,这个撒谎精真的只是嫌你们拖后腿。

月明星稀,吴辞舟和唐卿翊换上术法伪装。

妖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王宫内也没什么要紧的财宝,除了妖王居住的地方,没有守卫,只有巡逻。

绕过巡逻,轻轻松松地进了藏匿易世珠的地方。

拳头大的明珠夜间不灭,光泽绚丽,静静躺在绒布上。

易世珠周围的灵力波动不同寻常,自苏醒以来,她从大多数低阶修士和低级法阵上,几乎感受不到灵力波动。可是刚走到易世珠面前,唐卿翊就觉得四周暖流满溢。

灵力充沛,源源不断,让她十分放松。

她情不自禁地走得更近了点,却见吴辞舟站在进门处不敢动。

她皱眉,压低声音问:“吴道友,你怎么不过来?”

素手一抬,点点红光包住绒布上的明珠。

吴辞舟慌了:“不要碰!碰一下就会伤到自己!”

他被易世珠的灵压堵得心口发慌,连连后退几步。却见唐卿翊不仅碰了易世珠,还顶在指尖上转了几圈递给他:“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吴辞舟愣愣地看着把易世珠抛来抛去当蹴鞠绣球玩的唐卿翊。

这些天他只觉得,江玄遥胆识智谋俱全,尚可撑起大局。可唐卿翊年纪满脸天真,不懂人情世故,又不通术法,灵力再强,也未必派得上用场。

如今看来,自己才是修为浅薄,如滴水溪流,如何妄想丈量深海?

“从前我竟以为姑娘只是天资潜力上乘,但不成气候,是我肤浅,希望姑娘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唐卿翊看着他大刀阔斧的行礼动作,无奈:“……你这动不动就行礼赔罪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

明珠被她的灵力包裹,竟然与她神识相融。那一刻她仿佛被巨大的吸力卷入,瞬间窥见易世珠内部纹路的精妙。

像是囊括了整个妖界的山川湖海、飞禽走兽。

不愧是镇守一方世界的压阵法宝。

“里面纹路太复杂,我的灵力能渗透进去,分布却不均匀,说明里面阵法强弱不同,要从薄弱之处突破。既然是妖界阵眼,也就是幻境的阵眼,如果我们直接把易世珠毁了会如何?”

“历届仙门大比中,寻找瓦解幻境的关键线索、温和化解为上乘。破坏阵眼、暴力毁阵为下乘。”

唐卿翊还盯着手中易世珠:“下乘对策,也算过关吧?”

吴辞舟赶忙拦住她:“不要轻举妄动!无数次仙门大比,用的都是同样的上古三大幻境,就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毁阵。即使姑娘碰到易世珠也能毫发无伤,万一强行毁坏,伤到经脉怎么办?”

“那我们把它偷回去,先和妖王周旋,我来慢慢研究。”

”妖王信任有加,我们暗中盗窃,非君子所为。”

“你想做君子,为什么还要来看易世珠?若要做君子,妖王宫里的东西,未经妖王允许,我们无权窥伺,对吗?”

吴辞舟嘴唇微动,沉默了。

唐卿翊念了个江玄遥教的咒语,手中易世珠立刻“消失”,绒布上却多了一个色泽相近的赝品。

“此间幻境皆是妖王执念生出的幻影。我们在幻境中做小人,有谁看得到?不如留着这条命,出去再做君子。”

红衣少女抱着只有自己看得见的明珠,眉眼含笑等他反应。而吴辞舟一个人在原地,对着绒布上的假易世珠发愣。

很快,他们听见妖王宫内巡防守卫的动静,步步靠近。

唐卿翊轻声抱怨:“喂,都要被抓了还不走啊?”

吴辞舟一咬牙,屏息凝神,带着她一起施法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