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仙山环绕,群峰之首,立着一道通体莹润的白玉仙门,用割金断玉的雄浑笔法写着“沧阳宗”三字。

玉阶足有万丈,与山间苍翠融为一体,高耸入云。

御风疾驰之后,耳边噪声渐远,只剩下气流呼啸。

而江玄遥领着唐卿翊去的院子里,青松环绕,翠柏成林。穿入松柏之中,只见雕栏玉砌,飞甍画拱,一座獬豸神兽的金像坐镇于灵塘正中。灵泉中仙鲤嬉戏,见有人来了,从水中一跃而起,划出一道漂亮的水线。

纵使唐卿翊没有几天记忆,脑海中也浮现出“豪奢”的字眼。

清风徐来,拂过鬓角,带走她脸上丝丝暑气,舒适宜人。

江玄遥见她晃神,解释道:“这里是本宗的问仙堂,任何人有求于沧阳宗,或者含冤受屈,都可以来此。仙鲤刚才鱼跃水上,已经是给各位长老报信了。”

头顶一道金光闪过,江玄遥抬头瞥了一眼:“来的只有岫玉长老一人。”

唐卿翊好奇地眨眨眼:“难道此人是宗门中最厉害,最能管事的?”

“不,他最闲。”

“……”

岫玉长老人还没到,他脚下御的风先吹来了一声冷哼。

“妖孽,你从魔界回来,不去执事堂前复命,来问仙堂敲什么鸣冤鼓?”

“岫玉长老,我在仙界回宗门途中偶遇这位姑娘。她想借溯洄镜一用,看清自己的身世。”

“溯洄镜?!”岫玉长老刚落地,整个人眼睛都瞪圆了,“和光仙子的遗物,岂是一个你外面随便捡来的女子能碰的?”

“再高品阶的法宝,不还是给人用的?姑娘记忆全失,但看行为做派却像是名望显赫的仙族后代。沧阳宗若能借出溯洄镜,也许无心插柳柳成荫,白得一桩人情呢。”

问仙堂里落针可闻,江玄遥目无旁视。

魔物可以伪造容貌、嗓音、身量、性格,只有溯洄镜造出的过往不会有假。

是真是假,一照便知。

唐卿翊怔怔地看着江玄遥。

被人叫做妖孽,他竟浑不在意。面带微笑,侃侃而谈。

神情纯良无害,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句是真的。

据说沧阳宗有十位长老,怎么没给江玄遥封一个“扯谎长老”?

岫玉长老摆摆手,显然根本不想再提这事:“和光仙子的遗物被宗主封在凌霄塔里,谁都不让碰。万一宗主问起来,我可担待不起。”

唐卿翊看岫玉长老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心头无名火起。

不知为何,这老头,她第一眼见到就不喜欢。

她微微一笑,开始虚与委蛇。

“长老,小女子虽然身无长物,但若有一日宗门需要,定当重谢。”

“得了吧,修仙之人记忆存在识海中,非识海孱弱者,不可能失忆。能失忆的也不过资质平庸之辈,来日拿什么重谢?”

“识海?”唐卿翊闻言,心念一动,“长老虽然不能贸然借给我法器,检测这个什么识海的强弱,总会吧?”

江玄遥和她视线交错,也弯了眼角:“这位姑娘的人情值不值得卖,长老自己试一试便知。”

收服得了上古煞气和四大凶兽的人,识海会弱?

离开宗门之前,岫玉长老当着宗门大弟子谢成川的面,对江玄遥态度还收敛了些。

如今看见江玄遥领着一个红裙曳地,相貌平平的少女进来,害得自己费神跑一趟问仙堂,语气愈加不耐:“我以元婴境界,强闯你这连记忆都保不住的孱弱识海,你不怕没命?”

唐卿翊好似没看见他脸上的不屑,满脸好奇地问身旁的江玄遥:“元婴是什么?”

“……”岫玉长老顺气凝神,从袖中振出一件通体幽绿的七弦琴,“这把绿绮台,姑娘若能用识海奏响一个音,本长老就考虑帮你。”

然而,绿绮台已经认他为主,是不可能让别人拨动琴弦的。

唐卿翊很快应下了:“好啊。”

可是岫玉长老刚刚放手,绿绮台猛然散出幽幽微光,竟然像离弦之箭,直直打入唐卿翊心口,眨眼间的功夫就消失了。

唐卿翊闭眼凝神,古琴样貌浮现,空荡荡如浩瀚黑夜的识海中,第一次出现器物形状。

“让您替我求借溯洄镜已经够麻烦您了,您怎么还送我一个法器?也太客气了。”

“谁送你了?!这是天阶上品法器,我好不容易从宗主那里讨来的,闭关了许多天,才收服绿绮台认我为主,你赶紧还我!”

唐卿翊茫然地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老头,试图驱动灵力,然而灵力无论如何也不达识海。绿绮台始终漂浮在意识中,不愿回到岫玉长老手边。

自打深渊中“出生”之后,她第一次感到如此费心乏力。

她不想强拿别人的东西,又向江玄遥求救:“怎么催它出来?”

“法器择人易主,并非姑娘有意抢夺。你必须要学会特定术法,才能将法器送人。”

“哦……我失忆,想不起任何法术。不如等我恢复记忆,学会了再还给长老?”

岫玉长老心在滴血,背后已经冒出冷汗。

瞬间让天阶上品法器抛弃旧主追随她,该是何等可怕的修为?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法器不能白白送人,无论如何也要让唐卿翊留下来恢复术法记忆!

可沧阳宗主宋行蕴更不好得罪。

岫玉长老脸色一沉:“琴弦没有拨动,不算数,姑娘还是回去吧。”

“什么?”神态平和的红衣少女嗓音轻快,露出一个微笑。

下一刻,眼前骤然出现一道如朱笔划过的鲜红裙影,少女已经闪现到他面前,手中不知从哪里化出一道银月似的弯刀,从后面钩住了他的脖子!

“我跟着江玄遥飞了几十座山头辛苦来这里求借法宝,长老就这样打发我吗?”

江玄遥愣了一下,随后无奈道:“九儿姑娘,长老不是妖兽,经不起你这般惊吓。”

岫玉长老来不及读懂江玄遥语调里的嘲讽,冷汗冒了下来,一改刚才的不耐烦,脸上挂起了慈祥的微笑:“还有一个办法能让姑娘恢复记忆。若姑娘能在今年仙界大比中拔得头筹,就有权向仙盟及五大宗门提出一个要求。本长老……本长老实在不敢越级擅自出借溯洄镜。可是以姑娘的灵力一定能斩获头筹!姑娘,可愿意留在沧阳宗多住几个月?”

“你大可以带我去找,就说我威胁你。”

“姑娘,法器究竟放在哪里,如何解开禁制,本派只有宗主一人知道。可是宗主在闭关,不到仙门大比决赛时是不会出来的……等宗主出关,我还可以替姑娘向宗主说说情……”

“好吧,那你这把琴,我就暂且扣下了,省得你说话不算数。”唐卿翊放下银钩弯刀,转头对江玄遥笑道,“你看,惊吓是有用的。”

说完,对他勾勾手指:“江玄遥,我们走。”

岫玉长老总觉得她娇纵任性使唤人的模样,有点眼熟。

一时想不起来,以为自己是被唐卿翊深不可测的灵压摄住,才导致元神不稳,看走了眼。

出了门,少年问道:“九儿姑娘,你确定要参加大比?”

“你觉得我会输?”

江玄遥认真道:“你路上就常常控制不住灵力,我怕你把大半个仙山都烧了。”

唐卿翊抬头环望四周。此处山清水秀,坡上立着枝干遒劲的仙槐,一树百花,朵朵如雪,五色灵鸟频栖枝头,一道微风过去,涛声阵阵,鸟鸣啁啾。

美景无价,毁了确实可惜。

唐卿翊一抬手,就要抹去脸上的易容术法。

江玄遥赶忙拦住,唐卿翊疑惑道:“你不是说,我与那和光仙子十足相像吗?给他们看这张脸,一个小小的水镜,他们还会不给我用?”

“你若真是和光仙子本人,躲开这个是非之地还来不及。天生神髓万年不遇,可助长修为,当年仙界觊觎和光仙子之人数不胜数。”

“觊觎你们那位和光仙子的人,如果抓到她,会如何待她?”

“剥皮拆骨,生吃灵髓。”

江玄遥脸色略沉,仿佛有千斤重的心事,压得他深邃的眉眼唇角都活泼不起来。

“那你放心,谁敢吃我,我就把袋子里的四头怪物放出来吞了他。”

江玄遥愣了一下,眉目舒展,好歹是笑出来了。

唐卿翊也松了口气。

她初遇这少年就觉得亲切,不想见他愁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