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檀钰沉默不语,祁闻淮漠然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但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西镇王也算一代枭雄,怎么唯一的子嗣却是你这个孬种,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指望你给西镇王报仇,恐怕是痴人说梦。”他语气淡淡,一番话却像是戳着檀钰的脊梁骨。
这换做是三年前的檀钰,估计已经火气起来了,但是此时的檀钰却依然面色不改。
“皇上,您不必拿这种话激臣。”檀钰抬眼看向他,话语恭敬但语气却似乎并没有那么恭敬。他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沉沉昏睡的祁宴,“臣若只是想报仇,当初一剑杀了他便是。”
他环视在场其他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在这里搞猜谜游戏。”
檀钰看向祁闻淮,目光中隐隐压着警告。
靳骁是听明白了,是祁闻淮伤了祁宴。
他早就知道这些人对陛下心怀恨意……别说他们,他自己不也是如此?
靳骁跟他们都不同,他是陛下的臣子,并非裴翊那样只占个名头、心却不诚的臣子,他是被祁宴一步步提携的臣子,他是被君王赋予名字的热呢,他就是祁宴的刀锋,忠君——或者说忠于祁宴,是刻入他的骨与血的。
只是他为了心中那份念想选择了背叛,他不再甘心只做一个臣子,如果加入这些人,他就能真切地拥有陛下……哪怕要与人共享。
但是三年前陛下的自绝到底是震住了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似乎笃定陛下一定会醒过来。
可靳骁却没有那么乐观。陛下是死在他面前的,是被他逼死的,他提着长刀闯入宫门,活活逼得他咬毒自尽。
那之后,靳骁似乎被重锤砸顶,大梦初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背叛。
他是臣,祁宴是君,他怎么能为那点念想叛主叛君。
祁闻淮即位,裴翊、沈霖都留在了京城,就连檀钰,也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回到边疆,其他的时候他也呆在京城。他们为祁宴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日夜守着,他们似乎笃定祁宴会醒来。
唯有靳骁离开了京城,守在边疆。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陛下,似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陛下守好国土。
——虽然拜他所赐,这国也不再是陛下的国。
一年又一年过去,陛下始终没有醒来,靳骁仅存的侥幸在日月更迭中不断磨灭,然而在前些日子,他却收到了祁宴醒来的消息。
他心中被狂喜淹没,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和嘱咐,收到消息后就只身一人一马日夜不休赶去京城。马在第三天就跑死了,他在其他城中又换了一匹,最后跑死了三匹马才终于赶到。
他路上饿极了也只会随便吃些干粮和些水,赶到京城已是精疲力尽,但是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累,便急匆匆来到了地宫。
可却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祁宴,他却是这般病沉沉的模样。
靳骁鹰隼般的双眸中凶意毕露,只听一声锵鸣之声,他骤然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了祁闻淮的喉咙。
地宫之中原本就沉闷的气氛在这一刻压抑到了极致。
长剑不是靳骁惯用的武器,他惯用的是□□,不过为了赶路,他只是带了一把方便携带的长剑。
“真是祁宴的一只好狗。”祁闻淮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不见惊慌也不见震怒,只是顺势抬头看着靳骁,语气淡淡地说。
“祁闻淮,你是大夏的君,但并非我靳骁的君,我靳骁此生只为一人臣,你再伤他,我定不饶你。”靳骁冷声说。
“就凭你这话,足够孤拉你斩首千百次了。”祁闻淮说。
“你大可试试。”靳骁的剑尖朝着祁闻淮的喉咙更近了一分。
祁闻淮伸手,直接抓住了那锋利无比的剑刃,但是祁闻淮的手上却没有半点伤痕和鲜血,一股霸道而雄浑的内力直接顺着剑向靳骁攻去。
靳骁虽然是半道野路子出家,但是他天赋和悟性都极好,内功也早已大乘,此时与祁闻淮以内力对抗,也并没有落入下风。
最后倒是这柄被临时携带的剑承受不住两边的内力,直接化为了齑粉。
“靳骁,你不仅是条当不了人的狗,还是条记吃不记打的蠢狗。”祁闻淮薄唇轻启,目光冷淡,“你以为你对他忠心耿耿,他就会粘着你的好?”
他脸上浮现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你效忠的,你爱慕的,是个心和肝都冷透的人,你捂不热的。你当他的狗,就永远都只能当他的狗,别想哪天他会把你当人看。”
他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这座地宫。
…………
自打靳骁回来后,祁宴的日子确实好过不少。
或许也有上次祁闻淮把他弄得太狠的原因,那天之后,就连檀钰都收敛了许多。虽然话语上依然少不了挖苦和冷嘲热讽,但下手却克制了许多。除了让祁宴腰酸背痛了点之外,倒是没怎么伤到他。
沈霖和裴翊也是如此。就算他们偶有过分一点,靳骁也会护着祁宴。
倒是祁闻淮,好像很少来地宫了。他没有生气,倒像是顺势放任靳骁。
虽然不知道祁闻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反正祁宴的日子是真的过得好了不少,那两根金链子很少再扣在他手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雕刻得精巧无比的金色脚链。
祁宴的活动范围已经扩大到整座地下宫殿了,他之前都只能在主殿的寝宫里活动,现在已经能去其他殿了,这时候他才知道这座地下宫殿居然有这么大。除了通往外界的通道他还是不能走之外,其他的大殿,书房,茶室……包括沈霖的药房,他都能去。
他们态度的好转跟祁宴面上的逐渐服软也有关系,祁宴对他们不再冷言冷语,反而表现得颇为顺从,偶尔也会跟他们说些软话。檀钰和沈霖都是嘴硬心软的主儿,祁宴真服软了,哪怕是檀钰也没有过多为难他。
他们偶尔也会带他出去,靳骁带他出去的次数最多,祁宴倒也没有每次都传消息出去,只是在恰当的时候联系了一两次。
有次跟靳骁在街上闲逛,一个急匆匆的小贩推着车跑过,却不小心撞到了祁宴,推车中的梨子落了一地。祁宴和靳骁都蹲下来帮他捡,祁宴捡好一小捧梨便给他,再回去捡,如此往复。
小贩其实也是祁宴的人,趁着这短暂的接触,小贩的手指在祁宴的手上隐蔽而快速拨弄着,祁宴也得知了他还有部分暗卫幸存,已经在着手准备救出他。
祁宴也趁此给小贩传递了线索和他的计划。
他们没有选择通过纸条和信件,因为他每次回去,身上都会被其他人变相搜身一次,任何东西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只是祁宴和自己的暗部传递消息的其中一例,随着对地宫的摸索,他心中对救出自己的计划也逐渐有了雏形。
虽然能出去,但到底是机会不多,递延绝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要呆在地宫中。男人们给他搬来了许多书,还有许多奇巧的玩意儿供他把玩,但是祁宴本就不是坐得住的性格,还是觉得颇为无聊。
后来他经常去沈霖的药房缠着沈霖教他医术,沈霖便交给了他一些医术的基础入门。医术入门至少要三年以上的时间,祁宴这短短月余,根本连皮毛都没学到,充其量只算是看了几本书。
沈霖在地宫的时间是最多的,他似乎对过去那些入朝为官、一展抱负的理想失去了想法,祁宴得知他已经没有在朝中担任职位,三年来,他一直只醉心医术。
因此虽然这些人说是谈好了一人陪他一天,但是沈霖的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地宫中的。后来祁宴才逐渐摸清楚的规律,这人只有在每月的朔望会出去两天,为了打理他在外面的药圃。毕竟地宫这长期见不到光的环境,还真养不了什么药,外面的药圃虽然有专人打理,但是不少罕见又珍贵,还是需要沈霖自己亲自去一趟。
沈霖不在的时候,他的药房是锁着的。
四十多天后,在十一月的朔日,地宫中恰好只有靳骁陪着他。
祁宴如常地和靳骁一同用膳,靳骁却在用完膳后,忽然觉得身上一阵脱离,无法克制地倒在了桌上。
这是祁宴给他下的软筋散。
他原本是想从沈霖的药房里拿些药力更加强劲的药物,但是沈霖防他防得紧。虽然沈霖不让他动的药材一看就有问题,但是祁宴也不确定是哪种问题,不知道是长期的还是短期的,不知道是毒药还是cui情药……
而他从沈霖那边学来的皮毛,非但不足以制药,也不能分辨这些药物。
后来他忖度一番后,还是放弃了。最后还是前些日子从檀钰那厮给他下软筋散的时候,在口中含住了一部分,在今天发挥了作用。
其实选择靳骁,从体质上来说并不明智,因为他不确定软筋散对靳骁这种人形兵器到底能起多少效果,但是思来想去,他也只能选择靳骁,因为靳骁对他的戒备心是最重的。换做是裴翊,他根本不会吃离开过他自己视线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