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的谢九一个晚上没有睡,翻来覆去想着那句话。
“天潼那么善良,他一定只是觉得,能救人是好事。”他嘴里劝着不要多想,又忍不住期待,或许自己对他也是意义非凡。
他甚至有过冲动,再去一趟何宅,然而何老爷子是老江湖,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被他看穿自己的非分之想。
“他那么小,又是男孩子,家中独子。”谢九想一想都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希望。
“如果他知道‘九叔’抱着那种想法,只怕逃都来不及。”
何家人聚集开会后,‘助学基金’的事情就彻底定下了。
也是何爷爷带的头好,他以前就经常救助贫困生,何家人对此很熟悉。现在只是整合一下,搞个‘助学基金’而已。
想一想,就当是破财免灾咯。
之后何家就在电视上和报纸上公开‘助学基金’的事情,表示自己愿意给贫困的学生提供无息无抵押的助学贷款,并且提供‘助学工作’。
何家爷爷在电视上和报纸上称,希望身处贫困的孩子给自己一次机会,上学,是改变自己命运最有效最简单的一个方法,不要轻易因为贫困断了自己的学业。
何爷爷联系了港城的一些大学,向他们要了近期考上大学却没有钱读书的那些人的名单,然后让人一家家去拜访,和他们家里说助学贷款的事情。甚至,何家人雇佣了一些人到一些贫困的渔村、城寨中宣传,希望更多人看到。
他们是真的有心在做这件事,而不是买名声。
另外,何家和谢九合作的‘移动医院’也开始往乡下偏远地区走,一车的设备,一车的医生。
其中还有不少很权威的专家,也都被两家请来,专家们又带着一帮学生,都来免费为居住在贫困地区的他们检查身体。
“这是一次很好的实践学习的机会。”
一开始,贫困地区那些人还有疑虑,被有钱人坑了好多次,不敢信了。
但是他们真的看到那些大医院的医生下来,并且给他们检查身体,也没有收取任何费用,不卖药,更没有故意说他们得了什么病要去他们医院才能治疗,那些人终于愿意试试看。
如果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医生多数就是劝他们保持健康作息,日常注意营养摄入。如果遇到孕妇,或者验出来怀孕了,就告诉她们一些注意事项。
医生们知道这些都是穷人,所以给出的调养方法也是以食疗为主。
但也会遇到真的得了大病的人,那么他们会再做一次细致的检查,有些还得专门去一趟医院进行化验,结果出来后,他们就尽量用保守温和的语言告诉对方,他可能需要治疗。
如果疾病还是初期,治疗好的可能性很大,若是中期,就要稳住心态,如果是晚期,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这部分得病的人里,有少数心态不那么好的出现了攻击倾向,好在跟着医生过来的还有带着电棍的保安,所以没有出现大问题。
总体来说,‘移动医院’还是很成功的。
贫困地区的人得到一次免费检查,医生也接触到更多的病患,积累更多经验。而何家和谢九,虽然出了不少钱财和资源,但也得到了名声。
‘移动医院’同样进了城寨,每天来检查的人都排着长队,他们抱着孩子,扶着老人,这边还搬了很多凳子,让他们可以坐着等。
去监狱探望儿子的一个母亲说起这件事,眼里满是感激。
“你妹妹的情况可以治疗,医院给减免10%的费用,并且帮我们问了以前做过辅助假肢但现在已经用不上的人家,那户人家说,愿意把机械假肢送给我们。不过它需要调整,才能按在你妹妹腿上。何家的人还提供了助学基金,她还能继续上学。
“这世上啊,还是好人多。”
这个新进监狱的囚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回到牢房,他几个朋友还以为怎么了,谁知道是这件事,脸上就有些不太好意思。
“真的是何家?”
“是。”
关押了六个犯人的牢房里顿时有些安静。
“那个,”一个叫阿威的犯人摸摸鼻子,“那个大少爷之前问过我,为什么要混帮派。我说家里有人生了病,没有钱,他说可以帮我。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刚和家里人通完电话的那个人更是崩溃:“我刚刚还在骂那个何家少爷,没想到……他……”
“我想起来了,我也和他说过,说白哥以前读书很好的,因为没钱才没去上学。”这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们几个就是因为这次绑架事件进去的人,鳄鱼作为主犯判得最重,加上其他罪名,已经判了死刑,毒博士也判了二十年,他们刚加入帮派,没有案底所以判得轻一点,一般都是三四年,吴白最重,判了七年。
“其实,是我们活该。”
牢房再次安静下来,他们的愤怒像是被人戳破的气球,一下扁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愤怒没有任何道理,但这一刻这种羞愧感更浓重了,‘那个人’像个镜子,把他们的丑恶和卑劣照得清清楚楚的,这种羞耻感简直把他们都压垮了。
甚至他们还有些后怕。你说这个人活着可以帮助那么多人,他要是死了,是不是挺可惜的?而且他画画那么好,还想做个漫画家,要是死了,世界上不就少了个漫画家了吗?
“等我出去,我想去卖鱼丸。”一个囚犯想起自己当初的梦想了,虽然很幼稚,至少踏实。
吴白坐在最里面的床上,他想起了那个大少爷。被枪顶着,还能保持着冷静和理智,并且一直寻找机会和他们交流,企图打动他们的同情心。
而这些蠢小子,也真的被他打动。
或许还有他。
“如果你不干这一行,会想做什么?”那个大少爷曾经这么问他,当时的吴白不以为然,他三代都是混帮派的,他会有其他路可以走吗?
现在吴白觉得自己可以想一想了,出来之后做什么。
这次坐牢未必全是坏事,现在他们进去了,和鳄鱼帮也算是没有了关系,出来后可以做个普通人。
“阿嚏!”
已经三次了,一定是读者们在念叨他。
依旧在老宅的安以农揉着鼻子,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上学,除了编了一首曲子什么事都没干,也没有画画。
再不回去,《御灵少女》的存稿都要告罄了,现在就是心慌意乱还有些头疼。
“管家爷爷,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一直在这里打扰爷爷也不太好。”
管家放下热好的牛奶笑着说:“老爷去请大师了,小少爷这次死里逃生,老爷一直记挂着,所以要找大师算一算。”
“……嗯?”
大师,是指那个大师?
等到安以农把牛奶喝完,何爷爷带回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穿着灰色对襟上衣,来到屋里第一眼看的是安以农。
“小少爷面有红光,大劫已过。”他下了一个结论。
何爷爷连连点头,又问起别的事。
“……”安以农捧着牛奶杯陷入沉思:这行的钱这么好赚吗?
何爷爷问的问题中年人一概说好,只是最后提到未来姻缘和子女缘分的时候面露难色:“小少爷的子女缘分有些浅。”
何爷爷一愣:“是有什么妨碍吗?”
中年人低头拿出个东西在算,何爷爷很紧张,安以农也很好奇:真的假的,这都能算到?
他算了很久,最后却叹了一口气,说安以农未来一生顺遂大富大贵,只是子女缘分浅。但若是强求这点缘分,他的生活会起波折,得不偿失。
“我听人说,在紫薇斗数中,父母婚变出轨,其报应一般落在子女身上,难道是因为这个?”何爷爷迟疑地问。
这是不是就是‘原生家庭失败的婚姻会成为孩子婚姻的障碍’的另一种说法?
中年人笑了:“何老爷放心,小少爷不是这么容易被影响的人。”
“爷爷,不要强求了。”安以农对着何爷爷笑,“以我这么多年当儿子的经验看,孩子只会带来麻烦,没有也不错。别说孩子,我连婚都不准备结。”
“胡说。”何爷爷看着他的笑脸,只觉得心酸,这孩子还故意说这话安慰他呢。
这个时候,安以农觉得眼前其貌不扬的大师还是有些道行的,别的不好说,子孙缘分浅是算准了。
大师又说:“小少爷胎里带的体弱,这次一吓,只怕又要生几场病。何老先生近日多注意,如果可以,多多锻炼身体多晒太阳。”
确认安以农没有别的问题后,何爷爷送走这位大师,还送走一张支票,他和安以农说:“天潼啊,你爸那个人连照顾自己都费劲儿,你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和爷爷一起锻炼身体。”
想要浪里个浪的安以农:“不太好吧?”
“诶,你之前住的小别墅已经不安全了,家里又乱糟糟的,你还是住这里。”
安以农想了想,在掉马和住在老宅之间横跳了几次:“其实,爷爷,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嗯,你说。”
他举起一只手:“咳,我已经开始画漫画了,所以,我需要回去画稿子了,否则编辑会上门催稿,如果到时间了我还交不出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是这样吗?为什么之前没说?”何爷爷有些惊喜。
“我还是学生,却没有专注学业,担心老爸他们会不高兴才会暂时不提。所以,爷爷,我真的要回去了。”
“他们为什么要不高兴?”何爷爷轻击拐杖。
“读书的目的,第一是为了明事理,第二是为了结交到志趣相投的朋友,第三是扩展眼界,第四才是学到生存的技巧。你一直做得很好,现在甚至已经掌握了生存的技巧,你老爸他们要是不高兴,那就来找我好了,是我允许的。”
老爷子的育儿理念真是先进!安以农情不自禁想要鼓掌,不过他是真的不想留下来,会有一种寄住的感觉,非常不自由。
所以安以农再一次提出离开的想法,既然鳄鱼和章茗都已经被抓了,那么小别墅也不会不安全。
何爷爷看他坚决,心里就动摇:“但是你一个人住在那里,我实在有些不放心啊。”
“爷爷,我长大了。”
安以农看着何爷爷,第一次不再装傻充愣,而是很确信地告诉他,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抵御一切来自外界的风雨。
是的,他已经长大了,甚至可以独自应对凶残的绑匪,寻找一线生机。
十六岁的少年,眼睛里却带着被世事磨砺之后的温润光泽。何爷爷突然想,到底是怎么样失败的家庭,能让一个十六的孩子一夜之间长大?
何爷爷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的事业大,孙辈很多,分到每个孩子身上的关注就很少,所以竟不知道这个有点儿天真的孩子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眼神。
“你父亲被你奶奶宠溺太过,我也没有管好他,这么大的年纪,却还是跟孩子一样任性,做事从不去想后果。而你呢,十六岁,就已经长大了。”
何其讽刺?
安以农最终还是搬离了老宅,他来到小别墅门口,隔壁的邻居提着一篮子蛋糕走出来。安以农有些惊讶,但又不是特别意外。
“家里厨师做了一份蜂蜜柠檬蛋糕,我想邀请最懂得欣赏蛋糕的客人验收一下成果,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和你共进下午茶?”
安以农看着他,还有停靠在他手臂上的鹦鹉‘谢谢’,想笑,却故意绷着脸:“那得看是谁的邀请,我不是什么邀请都答应的。”
“如果是X的邀请呢?”
他终于忍不住笑:“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