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定沙县是启国最角落的一块国土,常住人口不超过三万,全县有百分之七十是食不果腹的贫困人口,文盲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然而这两年,这个偏远小县城的名字,却频频出现在京城和其他富庶地区的百姓耳中。

一开始是因为定沙县知县写话本,《大漠英雄传》。

书生写话本不奇怪,讨生活,但是他一个堂堂政府官员,七品的知县,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这么一个文官,他写话本,那就是有辱斯文!

所以,很多人就骂他,鄙视他,他的同年(同期进士)、同窗都不理解他。但是更多人好奇,好奇这进士出身的知县写的话本,它和考不上的落第书生写的话本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这一本也不贵,他们就买了一本,也就是《大漠英雄传》的第一册‘魔鬼城’。

很多人还是买的精装本,附带知县亲笔二十副白描插图的那种。

万万没想到,这一时的好奇心,就是之后一年抓耳挠腮等下集的罪恶开始:

“定沙县的知县是什么毛病?他为什么在每一册的结局放下一册的开头,然后就是不讲接下去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折磨人有意思么?”

围观者不知道定沙县的知县有没有意思,反正这书是有意思得很,一年就火遍大江南北,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要是不会说这本书,基本就是被时代的小马车给甩下了。

两个月一册,一年六本,每一本都有创新,里面不但有英雄气概、儿女情长,还有透过字都能想象出来的大漠风光和各种光怪陆离的奇异传说。

认字不多也没关系,定沙县的知县还搞出了一个低龄的‘小人书’版本,里面插图精美绝伦,称得上艺术品。

有一说一,定沙县知县的画技也是真不错。

老人、青年、少年,男人、女人,只要识一点字的,都是它的受众。

这书一火,连带着里面出现过的关键性物品也火了。

你比如说,男女主的定情草——沙漠玫瑰。

之所以叫玫瑰,是因为它叶片聚拢的样子像玫瑰,也有人说像莲花。当然,据定沙县的知县说,这些植物有个可爱的昵称,叫做多肉,因为它们的叶片并不像是中原植物那样扁平,而是饱满多汁,肉乎乎的。

之后那来自遥远西北的‘多肉’就成了很多人‘梦中情植’。

定沙县来的商人拉来一车的‘多肉’,还在这里开了店,建了种植园,这其中有什么‘瓦松’什么‘景天’,中原人也不懂,就买个新奇,买个潮流。反正价格也不贵,连植物带着可爱的小盆,也就是一顿饭钱。

多肉的品种有很多:‘流苏瓦松’、‘塔花瓦松’、‘钝叶瓦松’……别说,这小叶片包在一起,还真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儿。

西南地区的人一看特别眼熟,说这什么多肉我们也有啊,长得和莲花似的,那墙上、屋顶上到处都是。

可别人不认,就认《大漠英雄传》里男女主定情用的定沙县多肉。

‘多肉’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又听说定沙县出了一种牛,黑毛短角的牛,听说这种牛是定沙那边的特有品种,不善耕种,但是长得快、成熟早、肉质好。

没错,这又是《大漠英雄传》里出现过的,八十匹马都不肯换的‘雪花牛’,文中对这种牛肉的描述,想起来还想流口水呢。

那知县一个月上奏一回,用了一年半,终于把这‘肉用贡牛——定沙雪花牛’给申请了下来。受到他的启发,据说全国都在寻找适合肉用的牛。

牛可以根据品种被分成耕地牛和肉牛,真是太好了——牛肉爱好者们如是说。

之后定沙县的商人又运来了这种据说肉嫩多汁的肉用牛。

真贵啊,天地玄黄四个品级,评价最低的‘黄级雪花牛’都比耕地的牛贵一倍。可也是真好吃,雪花似的脂肪点缀在鲜红肉块里,煮熟了咬下去,汁水飞溅,还有股奶香味。

“我们定沙县的定沙雪花牛,那可不是随便找个地就能养出来的,得选最好的种牛配出来,吃专门给它们种的草,喝专门运来的山泉水,出栏前要喂一百天以上的谷子。而且啊,还得有专门的人每天给它按摩,这才能出来这样的好牛。”

食客瞪大眼,顿时觉得这牛肉是贵,然而物有所值啊!

定沙县的商人又拿出一张定沙县官府里发的单子:“雪花牛一年才能出六十头,每一头都有这样的‘身份证明’,上头有编号,有县衙里给盖的章。

“它母亲谁,父亲谁,什么时候生的,饲养员是谁,有没有生病,给谁买走了,什么时候宰杀的,都有记录。没有这个‘身份证明’,它就不是我们正经的定沙雪花牛。”

除了已经被达官贵人们高价抢购的定沙雪花牛,定沙县还申请到了一种贡犬——‘定沙猎犬’,它长脸细腰勇武神骏,是速度极快的猎犬,还亲人,又护主。

长得漂亮,办事儿也漂亮,还特别听指挥,京城里爱好狩猎的人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品种。

“大漠英雄传里是不是就出现过这种狗,还称它是犬中千里马,所以也挑剔主人,就跟宝剑一样,必须得是英雄来配。”

京城人士还就喜欢这样挑剔的狗,如果自己养了,岂不说明自己也是个‘英雄豪杰’?

“我算是看明白了,《大漠英雄传》它讲的不是家国情怀和英雄儿女,它是讲定沙县有多少好东西的。‘雪花牛’出了,‘神鹰犬’出了,‘情人草’出了,那接下去是不是还有夜光杯盛的葡萄酒、花色羊毛毯、沙漠宝石光、狼牙项链啊?”

敏锐者看出了端倪,知县写书卖货,真是闻所未闻。为了定沙县的老百姓,他这是把自己文人的清高都踩脚底下了。

“这才是好的父母官,那些不顾老百姓死活,只图自己面上好看的,都是沽名钓誉的糊涂官。”

“对,别的都是虚的,别的我也听不懂,但是兜里有多少钱我算得到。”

老百姓就喜欢这样的,因为他们的生活切实地改变了。

“多肉好看是好看,牛肉好吃也好吃。不过他一个知县,一年写六本话本,两年写了十二本,还折腾什么肉牛,什么猎犬,事儿这么多,还能干好知县这活?”

有称赞的,必然就有反对的,所以也有人质疑定沙县知县本职工作是否做好。

称赞者还没开口,定沙县来的人就先反驳了:“怎么就干不好知县的活了?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定沙县来的人受不了别人说他们知县一句不好,一个人起头,后面几个就迫不及待说了自家知县的各种好。

“我们知县来我们县第一件事就是开荒,他自己也不站着,挽着裤腿在荒地上干活。就那两年,我们县多了几千亩的地,这些地种牧草,种豆子,种高粱,还有种草药的。

“你知道这些地是给谁的?给我们知县的?你知道个屁!那是分给我们县老百姓的,家里没地的都能过来领,给种子给土地,手把手教,按着市场价的一半给,分三年还款。”

人家把地和种子都准备了,还教你怎么种,只要有手有脚,别说三年还款,一年就能还掉,还有多的过个好年。

说白了,他们那的穷苦老百姓他缺的就不是干活的力气,而是能种的地。

“还有卖了‘多肉’和‘雪花牛’的钱,那不是拿来修县衙的,是拿来修路和房子的。房子是‘福利房’,便宜,修好了给穷人住,也是分三年还款,都是用好东西盖的好房子,有大院子,能养牲畜,还种了果树。

“我家祖祖辈辈给人放牛,今年才住上属于自己的福利房,养了自己的家畜,我娘说了,我出来给县里卖东西,卖不好就别回家,丢人。”

“你们笑话我们知县大人,喊他话本知县,你知道他两年干了多少事吗?

“我们定沙县,几辈子的穷县,两村子能为一口水井打得头破血流,村里人娶不起媳妇嫁不到好儿郎,生了病就等死,连孩子都不敢生,生了养不活。现在你去看看,谁还怕生孩子?”

一个大汉拍着自己胸口,眼睛都红了:“我告诉你,我两个孩儿今年都上学了,县里的学院,不要钱,还包一顿中午饭。就因为我们知县大人怕我们不识字不会算,在外头吃亏。

“我告诉啥子叫好官,好官就是我们知县这样的,怕我们穷,怕我们吃不起饭没地方住,所以就是被外头人笑话,也要给我们找活路。”

那质疑和嘲笑的被定沙县的人喷了个灰头土脸,灰溜溜走了。留下的人更加好奇,询问他们更多关于‘定沙知县’的事儿。

“开荒,那不得人手啊?还得供吃的喝的,你们知县刚过去的时候哪儿来的钱?”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知县好武艺,带着人剿匪,把我们附近的马贼都剿空了。那些强盗就派去开荒、烧砖、修路,剿来的银子用来盖牛棚,买最好的牛培育‘定沙雪花牛’。”

说到这个定沙人就得意,他们那边常年战乱,尚武,所以也喜欢武力值高的人。

“还有呢,我们定沙县里和马贼勾结欺压我们的白家、金家,还有那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都判了抄了。”

定沙人露出一个畅快的笑:“你们不知道,以前我们这些人在外讨生活,都得交两重税,一重税给官府,一重税给金白两家,逢年过节还要送礼,日子苦不堪言。”

一个女商人一拍桌子:“那帮子马贼,烧伤掳掠无恶不作。那些没个卵蛋的男人,看到他们就只会送女人过去,一年送一个,美其名曰‘和亲’,我呸!

“还是我们知县有胆气,说剿灭就剿灭。真是痛快啊,我堂姐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好!难怪大漠英雄传里要写‘将妾一生安天下,江山何处用将军’,什么和亲,就是自己无能!”路人拍手称好。

女商人见状,声音又响亮了:“你们不知,那两家人的家里,抄出了很多商队和牧民的东西,还有很多兵器和马贼通的信。这些丧心病狂的人啊,这是通敌卖国,造反呢。”

众人好奇:“白家金家这般嚣张,怎么以前的知县都不能治他?”

“白家金家手里头有兵,一千多个打手,那家的儿子就当兵,还是个什么长哩。以前的知县,要么就是被他们偷偷害了,要么就是怕这两家,一个个装聋作哑,还有更坏的,被人用金钱美女收买了,为虎作伥。”另一个商人说。

“就是,”之前的女商人说道,“他们还找了个妖精似的女人,倒在我们知县前进的路上,要设局来害我们知县。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女商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们知县啊,转头就请了郎中来。郎中把脉后说她没有病,就是故意拦车,治了个‘妨碍公务’罪,修路三天。”

众人一下想起《大漠英雄传》中花样百出的美人计和女扮男装的直女主角谜一样的操作,哈哈大笑。

“他们看我们知县软硬不吃,还使人刺杀我们知县,买通了人下毒,还有半夜潜入。刺杀了好几次,我们知县生挨了一刀,发髻还被削了。之后县里有个出名的好汉,自愿来给知县大人守门,这事儿才消停。”

“最可恨的是,金家的当家人第二日上衙门就敢当着衙役的面儿威胁我们知县,说他这么下去,只怕不能竖着离开定沙。”

商人短短几句话,勾出了许多刀光剑影,众人听得热血上涌,急着问:“那接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