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就做,安以农就真的写了折子,希望通过申请,将牛分为耕牛、肉用牛和奶用牛,并且,他还想申请,把定沙县这种肉质肥美的黑牛定为食用贡牛,用以抵税和推广。
顾正中看着兴致勃勃的安以农,心里不抱太大希望。私下宰牛在前朝是死刑,因为牛主要是用来耕种和行路的,突然弄出一个肉用牛,满朝大臣未必同意。
几个月过去后,福利房在定沙县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修好,并且进入分配阶段。
知县大人亲自带人进了一个样板间,向大家展示了一下,如果是一家七口住进来,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房子都是四四方方的,两家相隔不到两米。这样密集的建筑群可以更好地抵御大风。
安以农带着人从两开门的正门进来,那个正门修得特别漂亮,还预留了贴对联挂灯笼的位置。正门延伸出去是又厚又高的土墙,土墙把房子包围起来,这也是挡风用的。
正门一进来,就是平整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一株枣树,两侧是开好的苗圃,可以种点小菜,一旁空地上还有柴火堆,劈好的木头堆得整整齐齐,一看家里男人砍柴就有一手。
抬头可以看到院子那边两个小房间,那是牲口房,养了五六只羊和一群鸡。对贫困户来说,两间牲口房完全够用了。
牲口房隔壁,也就是夹角处是厨房,厨房有两个灶眼,以后一个做饭一个做菜足够一大家子用,两个大灶眼之间还有个小小的孔,是放水壶的,借着余热烧水。
此时那灶膛里的柴火正烧得旺旺的。
接着安以农带着他们去了隔壁。隔壁是个奇怪的屋子,一整个屋子被分成两边,一边是空的,一边是一整面的床,很大,能横躺七八个成年人。
“躺上去看看?”他笑着看向好奇的人们。
这些人犹犹豫豫,终于出来个稍微勇敢一点的,小心翼翼摸过去:“诶?”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双手忍不住在床上摸了又摸:“热的?热乎乎的。”说着自己就脱了鞋子爬上去,很自然地盘腿坐在上面,并且满脸都是恍惚,还傻傻笑起来。
其他人就好奇了,也小心翼翼摸过去,好么,最后是一群人盘腿挤在床上,都不肯下来了。
这个奇怪的热乎乎的床这会儿睡是热了一点,可是到了一年中最冷的季节,那可就是保命的好东西了。
“大人,这是个什么宝贝?怎么这样暖和?”一个牧民忍不住问。
“这是吊炕。”安以农就把吊炕床的用处说了一遍。
吊炕的主要用途就是冬日取暖,它所用的柴火比烧暖炉用的更少,却能提供最大面积的温暖,冬天一家子挤在这里,只怕还要嫌热。
另外,觉得太热或者太冷想要调温度,用灶眼插板调整就行。其中具体如何操作,他们可以使用后总结。
听完之后,牧民更是小心地摸着床:“好宝贝,好宝贝。”
炕床带来的震撼太大,之后安以农再介绍其他房间还有地窖,他们也没留心听。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带着他们转了一圈了,大概知道了这个房子多大,几间屋。
没有人不喜欢这房子,冬天不冷,夏天不晒,房间多又大,还能养牲口,离着水井又近,再好没有了。
“不过,这么好的房子,一定不便宜吧?买得起吗?”
所以官府贴出告示的时候,县里的人差点没敢相信。
那个修得顶顶结实,还有个吊炕的漂亮屋子,真的只用一点点价钱就能买到?没钱还能分三年付款?每四十二户就分一口大水井,水不收费?
那还等什么?抢啊!
家里有房子,并且房子还不错的人都用一种羡慕嫉妒的眼神看着那些申请的穷人。可是让他们也去申请,却不舍得。
“房子是好,可是我在县里的房子也不错啊。回头申请了这个房子,一家子搬出城在郊外住?这多不方便啊?”
这些有好房子的人觉得鸡肋的分房,对住在贫民窟的这些人来说却是绝无仅有的机遇。
贫民窟中最疲懒的男人都从床上爬起来,四处找用工的地方赚钱。
“这么点钱想买到一栋房子,以前没有,以后可能也没有,这要错过了,得后悔一辈子!”
天旱逢雨,这时候县里贴出告示,还让人敲锣打鼓挨家挨户通知:
县里办的砖石瓦片窑继续招工,橡胶草和瓦松种植招工,草药农招工,修房子继续招工,修路招工……
“不止呢,县里还招有养牛和养狗经验的人,男女都行,咱们大人最近要养牛,养猎犬,准备养好了卖到别地去。”精气神都大不同的衙役敲着锣鼓到各个地方通知,他的嗓子都喊哑了。
这个衙役就是当时第一个打金家表少爷的,他现在就是庆幸,当时投对了人,这会儿他穿着衙役服走出来,路上的人都竖大拇指,骄傲啊!
“牛和狗还能卖出去赚钱?好卖吗?”村里人不懂。
“好不好卖你说了不算,咱们知县大人说了算。你们就不想赚钱?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工作。想?想还不赶紧的报名?”衙役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一般人我都不说,知县大人说了,积极响应的人,以后有什么福利就先考虑他。”
“什么?以后还能分福利?”一位大娘拍着大腿,“你不早点说?我养牛啊,那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健壮,我教他们养牛!怎么报名?”
其他人也急了:“还有我,我家里养着两只猎犬呢,那叫一个好!”
被人直接包围的衙役直擦汗:“各位叔叔婶婶别着急啊,到我这儿登记,不用着急,都有都有。”
定沙县各处的消息被小鬼们带回,被四个‘大秘’汇总后写进报告里,安以农仔细听着他们汇报的具体情况,等到月上中天,他们才退下。
安以农打着哈欠,拿出已经写了两册的话本,笔端沾了墨:“这个时候,第一册话本应该已经印刷好放在货架子上了吧?”
顾正中拦不住他熬夜,就在旁边磨墨,金色的香炉里冒出袅袅香雾,里面除了香料,还混着一些可以强健身体的特殊灵物。
外面的妖魔们嗅到这个味,都趴在墙上蠢蠢欲动。但是他们不敢,这个知县的身上冒着杀气甚重的金色光晕,它们一旦起了恶意,就会被击伤。
“不知道反响如何,好歹是知县写的话本,总不能一点水波都没有。”第一次写话本故事的安以农并不那么有信心。
不过,就算不成功,那也是他一个人丢脸,算不上什么巨大损失。可万一要是成功了,那就省了他无数力气。总结起来就是利大于弊,所以即便忐忑,他还是选择这么做。
左等右等,等到第一批福利房的名额都尘埃落定,安以农终于等到了他的信。
启帝先是斥责他一个知县去写话本,之后语调一转,表示朝廷已经通过‘牛分类饲养,分类处理’的请求,定沙牛可以作为肉用牛养殖和屠宰,以及贩卖。
“启帝能允了我的请求,也没有问责,我其实有些意外。”安以农感慨万千,有个目标一致的上司就是好啊。
顾正中回想他遇到过的那些帝王,启帝确实是好说话,这样没规矩的事情也准了。
“这就是君臣相合,待之以国士,报之以国士。”安以农又说。
不知道为什么,顾正中有些不高兴,他不希望安以农把这句话用在别人身上。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按着他的肩膀:“遇到你,也是启帝的幸运。”
古今科考上来的官员,能作文写诗纸上谈兵的不少,能真正治理地方,让‘穷山恶水’变成‘好地方’的却是少数。
这样能做实事的大臣,正是许多有追求的帝王最想要的。
“先生是‘情人眼里出圣贤’。”安以农放下笔,难得有些放纵地侧身靠在顾正中身上,“这些日子辛苦先生了。若是我有功,这功应有先生一半。”
他刚说完,身上那一层用了无数心血才收获的金色光芒就真的分润了一半到顾正中的身上。
顾正中似乎能感受到金色光芒里暖融融的爱意。他身上黑焰翻滚,却奇妙地和金色光芒交汇融合,并不相互伤害。
人的话语可以骗人,但人的心不能。
“他们都错了,并不是人和鬼没有未来,而是怀着异心的人和鬼没有未来。”他想。
安以农的温情脉脉没有持续太久,他再次坐到案前:“肉用牛的标准通过了,贡牛的申请可还没。我再写一封折子,一个月一封,慢慢来,不着急。”
“……”顾正中开始怀疑启帝是造了孽才会遇上这么个臣子。
分房子的事情让定沙县热闹了好一阵,现在第二批的福利房也开始修建,还是有很多人过去看,都觉得那会是自己的房子。
至于第一批住进去的人……还是别过来吸引仇恨了。
因为第一批住进福利房的人基本都是贫民窟出来的,安以农有些好奇现在贫民窟的情况。所以有一天下午,他精心伪装后,就和顾正中去了贫民窟。
贫民窟还是那个样子,破破旧旧的房子,穿着破衣服的人,只不过他们脸上多出许多笑容,脸色似乎也好看许多,手里拿着的也不再是小水壶,而是挑着两桶水。
门口的老人们还是聚集在一起,但不是找头发上的虱子吃,而是在那里搓豆子晒麦子。他们很多人家今年都有了自己的土地,所以也就有了收获。
他们一边劳作,一边说着房子的事情,话语间有着喷涌而出的羡慕嫉妒。
那么好的屋子,冬暖夏凉,还能养牲畜,还能种点小菜,多美啊,怎么能不羡慕嫉妒搬进去的人?
这时候,一个小房子里走出一个穿着特别的制服的汉子。
这个制服是统一的,为官府养牛养猎犬的人才有,穿着它的人都是定沙县的官府一个月二两银子请来的高级养殖人员。
安以农觉得他眼熟,回想之后才发现,这就是当初用防备眼神看他的那个汉子。不过他现在看起来柔和多了,脸上还多了肉。
一个小姑娘从屋子里跑出来,给她父亲送水壶。安以农也记得她,当初拿着一块皮子撕上面的脂肪块的小姑娘。现在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衣服,头上扎着小辫子,手里拿着的也不是皮子,而是一块面饼。
安以农还没看够,一群小孩从巷子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头和纸制作的风车,嘻嘻哈哈从他身边跑过。
他们中有安以农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这些孩子比去年看到的时候要胖一些高一些,身上总算是正经衣服了,还干净了。
“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我的成绩单。”安以农忽然有些感慨,他伸手握着顾正中的手,想要分享这种心情。
“感觉受到了某种鼓励。”
比金钱,比名声,比什么都好的鼓励。
这个时候,当初那个‘恶毒’的想法再一次浮现。
拿着风车疯玩多没意思啊,他们应该背着小书包,畅翔在知识的天空,每天和大字、算数做朋友,考得好就是六亲不认步,考不好就是竹板炖肉。
这才是孩子应该过的生活。
“金家白家都已经处理了,它们留下的宅子放着挺可惜的,你说要不要办一个义学?”他问顾正中。
“义学?”
“聘请先生,开设学堂,免费为全县的小孩提供强制性教育,不论男孩女孩。直到他们学会常用字,学会基础算学。
“不,我不但要免费,还要给学得好的孩子发奖励,考得最好的人,能抱走小猪仔,能领走一群小黄鸡。”这既能激励孩子好好学习,也能鼓励家长送孩子读书,何乐而不为?
顾正中知道很多人会出钱买学田,供族里的孩子免费学习。并且也有乡绅将这样的善举推广到村镇里其他孩子身上。
但是,一个县的知县说要强制性安排县里孩子进学堂,不分男女,这却是前所未有的。
他甚至不能判断这个举动得到的会是赞誉还是诋毁。
因为很多人家的孩子都已经到了能帮忙家里的年纪,或许他们的父母更愿意他们留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或者学习做工赚钱。
“如果不愿意让孩子上学,以后有什么招工和分福利的事情就没他们的份。”安以农又说,棍子加上胡萝卜,不信他们不听。
“不怕
安以农的脸在黄昏的暖光中半明半暗,他眼睛眯起来:“金家白家的血还没干透呢,我看有谁敢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