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月过去,京城迟迟不降雪,搞得月怜都没了出门的兴致,见天地窝在楚袖房里。
今日也是如此,月怜自榻上醒来,便见得楚袖穿戴整齐,将外室的窗棂支开些许。
她一向爱睡懒觉,冬日天短便更起不来了,以往是姐妹们轮流来叫。自从她和楚袖住到一处,倒也省了麻烦。
楚袖看起来温温柔柔,在这些事上可不马虎,不仅收了她的话本子,还在屋里点了安神的香,结果也是显而易见,她竟也能准时准点地起身了。
月怜收拾好床铺,打理好自己,再转头一看,楚袖已经坐到了书桌旁,跟前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雕花盒子。
“楚姐姐,今天又有信件送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件,这已经是送来的第二封了,每次楚姐姐看了,总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是送来了。”楚袖看着那盖着火漆印的信封,倒有些不敢拆了。
她答应苏瑾泽的交换条件的隔天,这个盒子连带着一大笔银钱就送到了朔月坊来。
盒子里只装着几封未曾拆封的信,内里详细地介绍了她即将接手的所谓存香阁的现状,也包括一些和存香阁联系的方法。
在其位谋其职,楚袖思索了半天,便试探性地按信上所说发出了第一次讯息,用极为隐秘的法子写了段故事,送到了一处书馆中。
不知背后到底如何运转,总之几日后便收到了回信。
存香阁的管事对她没有丝毫怀疑,下一次便随信附上了急需派遣的人数以及各自的长处。
当然,是用特殊手法处理过的,非存香阁特有手法无法得知。
即便如此,楚袖还是阅后即焚了。
如今留在木盒里的信,其实与存香阁并无关系,而是路眠的亲笔信。
留下的这些,大多都是些礼貌问候,被人发现也不怕什么。再者在外人看来朔月坊依靠定北将军府而活,主家吩咐几句也十分正常。
这封信是苏家那边大清早送过来的,一看那刀剑相抵图纹的火漆,便知是路眠送来的。
路眠十月初去了朔北,两地相隔甚远,信件消息没有一个月根本到不了。
也就是说,这封信是路眠在十一月初专门写给她的。
她自认将存香阁的人照料得不错,不少人都按部就班地送往了各家府邸。除了苏瑾泽给的名单外,她也拟定了不少。
如今两方合并,速度只增不减,清秋道已经初见规模。
撕开信封,薄薄的一张信纸上只寥寥几句话。
楚袖扫了几眼便看完了,大概明白路眠写信来的意图。
天气转凉,朔北外的游牧民族日子便不好过起来。昭华朝体恤子民,连带着那些臣服的游牧民族都能得到不少的恩惠。
早些年两族通婚,技艺文化互相交融,羊毛制成的毛毡或衣衫是通货的好物,便是不好保存的牛羊奶,也与茶叶一并炒制,做成了易于储存的东西。
有人获利,那些个怀疑昭华朝图谋不轨意图软刀子割肉消磨他们部落信仰的人自然就眼红了起来。
是以,每到冬日,这些人便会如跗骨之疽一般黏上来,他们没有人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是游兵,极难捕捉。
边城的人称他们为鬣狗,茹毛饮血,敲骨吸髓。
往年边城有数万官兵压着,倒也不至于出事。
可奇就奇在,执掌兵权的老将军数月前忽然辞世,其子弟扶棺回乡,边城只留了几位副官。
而鬣狗那边如有神助,不仅躲过了先前布下的数道陷阱,更是专攻大军薄弱之处。
往年一盘散沙的鬣狗像是忽然有了领头者,在朔北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路眠到了朔北,也因太年轻压不住阵不被重用,只能领着一支数百人的小队驰援各部落。
而他这次写信回来,自然也不是为了诉苦,而是带来了一个情报,需要她来查验。
只不过因为是他自己的猜测,若是被旁人看到了,难免会觉得是捕风捉影,就只写给了苏瑾泽一个人。
谁知苏瑾泽这个怪人,竟是胆子大到直接给她送来了。
楚袖摇摇头,将那封看似家书的信放入盒中,扭转了床边的某个机关,将它轻轻一推,放了进去。
苏瑾泽可真是给她找了个大事来做啊。
前世南梁国破家亡,分崩离析,各处起义称王,永乐长公主长袖善舞,最终殚精竭虑,卒于争斗之中。
她替永乐长公主守了三年,诸多势力间盘旋,想要为南梁择一明主,到底也是无疾而终,不知她死后,南梁可有安稳些。
这世上狼子野心之人不会少,只要拔了他们的爪牙,也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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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那日起,楚袖便不常待在朔月坊了。她身边除了月怜外,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面容清冷的姑娘。
听说那姑娘名叫舒窈,是楚袖出坊奏曲时遇到的风尘女子,刚带回来时一身伤痕,整个人都是奄奄一息,楚袖砸了不少银钱才救了下来。醒了也不愿离去,反而换了名姓留在楚袖身边伺候。
春节欢夜,家家户户都上街游玩,楚袖一早就在城北搭好了台子,拉着坊里的人去台上做了一次伶人舞娘。
她编了新本子,与当下风月无边的戏本不同,讲的是穷秀才杀妻证大道、糟糠妻修鬼斩贼人。
昭华朝开放,也没人管大好日子这戏本子到底合不合适,总之这戏本子在京城颇受欢迎,比之那些阳春白雪,反倒是这通俗易懂的戏更受百姓欢迎。
一场欢宴过去,朔月坊声名大燥,不少小官小户也想着请人来唱这么一出。
在楚袖的有意为之下,今日去赴宴奏曲,明日便去祈福献舞,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朔月坊的存在。
靠着这样的方法,朔月坊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跻身京城顶尖乐坊行列之中。
打出了名声,之后的事情才好做些。
朔月坊经营起来,楚袖等人借着机会寻访了不少地方,虽说都是些细枝末节,却也不容小觑,只一点点收集了起来,留待某日聚沙成塔。
苏瑾泽替路眠护着朔月坊,对外说是看对了朔月坊日进斗金的能力,但众人都猜是不是这混世魔王又想了什么损招来折腾人。
毕竟苏瑾泽打小就在京城里闹腾,就连一掷千金买个做糖葫芦的老头都做得出来。
那些个看热闹的人便一直等着看这声名鹊起的朔月坊一朝倒台的模样,尤其是那些个京城里的顶尖乐坊,更是翘首以盼这一天。
可等了一年又一年,没等到苏瑾泽翻脸、朔月坊倒台,反倒等到了朔月坊出了新人,新一批的乐师舞姬,比之宫廷里出来的也不差多少。
然而此时想对朔月坊出手已经晚了。
经过了三年的时间,现在的朔月坊已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展成了一个极难撼动的庞然大物。
最初与朔月坊交好的苏瑾泽反倒渐渐消失在了人们有关于朔月坊的议论之中。
又一年瑞雪,年关将至,京城陡然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几年前,在昭华铁骑的帮助下,朔北的诸多部落联合起来对草原上的鬣狗之徒进行了围剿。其中有一位小将军作战神勇,有万夫莫开之勇,一人一马冲锋阵前,往往能大获全胜。
三年的时间里,鬣狗的数量愈发少了,而几月前小将军探得鬣狗老巢,深夜奇兵突袭,又与朔北部落里外夹击,总算是将鬣狗消灭了个干净。
捷报传来,整个京城都为之一振。
那可是为祸许久的鬣狗,纵是京城路远,也是听过他们的无耻行径的,甚至不少穷苦百姓就用鬣狗来吓小孩。
如今被人一锅端了老巢,如何能不让人兴奋。
相应的,百姓们对于剿灭鬣狗的大英雄,也就是三年前离京的路眠抱有了极大的热情。
今上传令让他进京,自然是不敢耽搁的,按行程算,归期就在这两日了。
除去采买年货的缘故,将军回城也让街上的人多了不少,茶馆戏班关于将军杀贼的故事那是场场爆满,人们乐此不疲地听着。
在这样欢呼雀跃的氛围里,往年都要凑凑年节氛围的朔月坊就显得分外寂寥。
众人都猜想朔月坊是不是打算在小将军回来的那天整个大的,谁知楚袖压根儿就没想做些什么。
路眠回京,对朔月坊来说本就是件好事。
当年路眠骤然奔赴朔北,原本应下的庇护也转到了苏瑾泽名下。
这本来没什么,但路眠此人极为重诺,在得知是她接手了存香阁后,当下便龙飞凤舞写了封信寄回来。
两人的三年之约,要等到他回京来亲自允诺。
反正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倒也不怕多这么一个靠山。
楚袖将烫银的请柬丢在桌上,对着屋外纷纷而落的雪景,轻轻笑了一声。
美人榻上一方小桌,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与那一只凝脂玉般的手相得益彰。
温好的酒液入口,一股子米香便溢满口腔,连带着身子骨也暖和了不少。
今年元夜,怕是有大热闹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