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之后,楚袖也没一下子断了与宁家的联系,平白惹人怀疑。
路眠那日得了讯息,又追着宁淮好友的那条线查了下去,极少能碰面。先前的那桩交易自然也就无法兑现。
反倒是苏瑾泽,三天两头便往朔月坊来,说是来听曲儿,却总不老实。
起初楚袖还收了银钱给他奏乐,到后来直接收钱不做事,将他晾在一边,自己则与花容一起整顿朔月坊。
反正这人纯粹是来找乐子打听消息,能搭理他便好。
楚袖忙起来不搭理他的时候,他便去骚扰郑爷,话里话外都离不开楚袖,惹得郑爷以为有公子哥儿看上了她,还提醒过她几次。
不知道苏瑾泽怎么忽然起了兴致,但她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排练好五日后宴会上的献舞,这可是朔月坊打出名头极为重要的一支舞。
从万绵山回来后楚袖与郑爷将两人叫了过来,商讨数次最后定下了花容与楚袖同去,由斐娘来教导花容一种常用的祈福舞。
花容底子好,三两天也便跳得有模有样,楚袖也选了一首寓意颇好的曲子,一天下来两人也能磨合个十来遍。
待到了周家宴请之时,楚袖和花容早早起来上妆换衣,坊里那把青花素锦漆面的琵琶又被拿了出来。
周建宁官拜尚书,这些年来曲意逢迎、左右逢源,往年生日宴小打小闹,请人都斟酌再斟酌。但今年周夫人不再精打细算,多番考量,挥手便将能请的都请了来,银子是大把大把地花。
作为宴会主角的周建宁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奈何周夫人早早便借口要去照顾女儿躲去了别庄,东西又一反常态地早早给了银钱,临时反悔也拿不回来。
不得已之下,一场乌龙宴会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办了起来。
不知道别的店家是否得了周夫人的慷慨解囊,反正朔月坊拿了三倍的银钱。按周夫人的说法是散了银钱补补周建宁缺的德行。
有钱不赚是傻子,再者这里头也有一部分是楚袖拿的酬劳,算起来倒也没多出多少。
周夫人广撒贴,除却那些着实与周建宁不对付的,七八成的人都来了。
周府门庭若市,门前车水马龙,楚袖和花容不得不坐着周家的马车走了侧门,这才赶在宾客前到了地方。
往年周夫人出面调和氛围,将宴会办的井井有条,今年周夫人撒手不干,倒是如了周建宁几个姨娘的愿,如今管事的便是平日里受宠的如姨娘。
得了掌家权的如姨娘这些日子春风得意,在周夫人回来后称病推脱后更是达到了顶峰,她竟也有胆子在各位官家夫人面前卖弄。
姨娘管事,众人都在心里暗道周建宁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放这种东西出来。
官场上精明的老狐狸,家中竟也是一塌糊涂。
周建宁自然知晓旁人如何想,但他实在是没办法,总不能冲进去把自家夫人从床上拉起来。便是他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也不知那女人从哪里寻来这般厉害的婆子,见人上门持棍便打,对着他也不假辞色。
宴会过半,作为主人家的周建宁及其正室夫人不见踪影,读一个姨娘在上头慷慨陈词。纵然是那些个想要巴结周家的,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姨娘出身的人,拉着她们大谈特谈那些个捕风捉影的事情,连那些个大人物都敢拿来调笑,真是嫌自己命长。
楚袖和花容的表演便正好在这个时候,花容着一身金线白衣,额间绘着数朵金莲,与衣上佛莲相衬。身姿轻盈,足尖在数面小鼓上来回挪动,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琵琶适时地加入进来,其音清亮如珠,拨弦之中自有仙音妙曲。
两人配合得当,那些个本就烦闷的人也有了好借口从谈话中脱身,不可谓不是个好时机。
周夫人的安排的确能让这些达官显贵对朔月坊记忆深刻,若是安排得再靠后些,能不能出场还未可知。
恰如楚袖所想,两人刚刚退场,下一组人还未来得及将要用的器具摆好,便有小厮急匆匆地赶了进来,没找见周建宁,只得往如姨娘耳边报了信。
“什么?”如姨娘喜形于色,半点都不知道遮掩,“小姐和公子一并回来了,那还不快快带人进来,自家人哪里用得到通报!”
小厮面露难色,谁知道如姨娘如此不上道,若是自家少爷,他哪里那班没眼色,可那明明就是个陌生男子,又偏生是小姐带着,他这才来请示的。
如姨娘可不知什么关窍,见他愣着不动便又叱责了几句。
小厮只得认命地往门房去了,但还没走出去几步,便有数人闯了进来。
为首的女子体态丰腴,一身白衣不见半点装饰,额间那条两指宽的飘带像足了奔丧而非赴宴。身后仆婢亦是白衣,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最当中还有两个小厮架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看样子似乎神智也不大清醒。
此人正是前几年出嫁的周家大小姐,周竹青。
周竹青性子随了周夫人,做事雷厉风行,在府中时便有体现,周府的下人都忌惮她三分,除了刚才进来的那小厮得了周建宁的吩咐外,旁人哪里敢随意走动,生怕被一不小心发落了。
见周竹青这番架势,众人心中打鼓,莫非周竹青与这姨娘不对付,偏赶今日来打她的脸?
可这也说不通,从没听说过教训姨娘要将自己父亲的寿宴搅得一团乱的。
众人在心里各种猜测,如姨娘却没那种眼力劲儿,她只想着往日周竹青瞧不起她。如今各位大人都在,周竹青又是个外嫁女,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面给她甩脸子,便笑盈盈地迎了上去,仿着周夫人的模样道:“小姐回来竟只有个蠢笨的小厮来通报,着实该打。”
“小姐且先落座,这就吩咐她们给你换些喜欢的吃食来。”
“还有少爷,怎的弄成了这样,快快让府上的大夫来看看。”
口中说着,如姨娘也走到了那不省人事的男子身侧,慈母一般关切,却不想那人难受地动了几下,露出半张面容来。
俊也是俊的,但显然不是周庆勉。
如姨娘尖叫一声,忙走到周竹青身侧:“这是何人,少爷去哪儿了?”
“这自然是你周府的少爷。”周竹青冷笑一声,那两个架着人的小厮便一同收了手,将那人丢在了地上。
周庆勉可是去岁的探花郎,在场不少少女都曾芳心暗许,只恨他早早便定下了婚约,不能成就好事。
现在躺在地上、衣衫凌乱的男子虽然也有一张俊俏的面容,与周庆勉有三分相似,却无风骨气度,相差甚远。
但周竹青总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胡诌,莫非这人是周家的庶子?
“大小姐可不能瞎说,咱府上除了庆勉外哪里有男丁,个个都是娇俏女儿家。”
“就算是日前你与你父亲起了嫌隙,也不能这般信口雌黄。”如姨娘只当是周竹青气急败坏出的损招,全然不曾想过这便是事实,倒是阴差阳错为周夫人的打算助了力。
换了一身行头回来的楚袖听见如姨娘这一番话,心想怪不得周夫人放权放得这么放心,半点犹豫也无,感情接下管家权的人着实没什么脑子。
不过也是,若是这些个姨娘有坏心思,早早便被周夫人清理出去了,哪能留到今天呢。
周竹青来本就是为了对峙,但不是和面前这个姨娘对峙,她盘算着消息应该递进内院去了,便着人打了两桶井水来。
井水沁凉,泼了一桶那人便一个激灵睁了眼,但小厮依旧没停手,让他结结实实挨了两桶水。
“什么人!”那人抹了一把脸,怒瞪着泼水的小厮,见对方神情轻蔑,更是怒火中烧,站起身来便要质问,却陡然发现四周都是陌生面孔。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光天化日强行绑人还有没有王法!”
周竹青不语,待他一通发泄后才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自然是你梦寐以求的好地方。”
“听说你寻人跟着庆勉,还想对他下黑手?”
“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连我的弟弟也敢动,不知是什么东西给了你这般胆量?”
一听周庆勉的名字,那人立马就知晓了这里是何处,再算算日子,正巧就是他那父亲的生辰。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是么?”周竹青将一直攥在手中的东西掼到了地上,厉声质问:“那我问你,周建宁的长命锁为何在你身上?”
“不过是帮着他做了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宁淮自然是抵死不认,但不认没关系,自然有人来认他。
闹了这么久,宴会的主人也该出来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吵吵闹闹的让人头疼。”周夫人被一个丫头扶了出来,面色红润无半点病气,见着周竹青便与她换了眼神,而后便皱着眉头望向了稍落后一步的周建宁。
周建宁今年四十三岁,自打入京那年娶了周夫人,便一路顺风顺水,官运亨通不说,家中庶务也不劳他费心,与周夫人也是多年来为人津津乐道的恩爱夫妻。
哪想这二十五年的夫妻骤然蹦出个看着足有弱冠的私生子来,任谁也扛不住这番打击。
且不论那私生子下黑手是否属实,单这长命锁就是千百张嘴都说不明白。
周建宁在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宁淮那一瞬间便暗道不好,再对上女儿那势要追究到底的脸,更是直觉要遭。
不过是个私生子,只要咬定他是偷了东西,再找机会灌了药,也就没法子开口了。
楚袖没错过周建宁眼中的狠毒,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倒是闹得没一个人得了好。
“这,这不是我那丢在家乡的长命锁么,怎会在这人身上?”
宁淮也知道自己不能认,忙配合着周建宁道:“小人是郦城人士,这东西是家中长辈拾来赠予的。长辈俱是乡下农户,大字不识一个,这才留在了家里,让小人一直带着。”
“郦城人士?宁淮你不是打小就长在京城,何时住在郦城了?”
“还有,宁姨明明诗书皆通,怎的你要说她不通文墨?”
恰好揭穿宁淮话语的也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重阳那日与宁淮一道饮酒的蓝衣青年,此时他双手攥拳,声音依旧算不得大,显然是鼓起勇气才敢说出来的。
而站在他身侧两人更是显眼至极,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苏家小公子和路家小公子怎么在这里,没听说他们和周家有故啊?”
“以他们的身份,还用得着给一个尚书贺寿么?”
有那见过二人几次的便解释道:“这二人爱玩闹,哪里有八卦就往哪里钻。早些年揪住了个世子的把柄,被王爷弹劾,都被今上护了下来。”
“自那以后没人敢惹,都道这二人是折寿的黑白无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