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在素娘面前留下印象,打探消息,楚袖前前后后折腾了足足半个月有余,待她准备实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便到了中秋佳节。
中秋节素有祭月之礼,是以这日的热闹是从金乌沉入地面开始的。
白日里楚袖与众姐妹一道准备了月饼,临出门前也先一步去拜过了月神娘娘,这才带着一个欢闹不已的小尾巴出了门。
月怜并非是第一次在京城过中秋节,但以往时分她都为了生计匆匆穿梭于人群,从来没这样悠哉悠哉地过节,更遑论能穿上这般漂亮的衣裳了。
她原以为楚姑娘是带她出来赏月放灯的,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中秋节也没个消停,依旧得干活。
两人到的是城南的一处诗楼,唤作揽月居,京城的文人骚客都爱在此处吟诗作对,今日佳节,楼中的人更是只多不少。
文人自诩清高,此时却也顾不得什么风骨,一窝蜂似的挤挤挨挨在门口。
“他们怎么不进去,都聚在这里做什么?”月怜不明所以。
楚袖早几天便定下了揽月居的位置,是以两人很轻松地便进了楼。
揽月居向来风雅,哪怕是最低等的大堂,也设有数道木质隔断,周围或有藤蔓攀绕、或有花卉点缀。
昭华朝算是风气开化,但诗楼里大多都是男人,就算有女子进来,也大多会往楼上雅间去,像楚袖和月怜这样直接在大堂落座的也着实少见,便也引来了些视线。
好在楚袖早就料到了这种事情,也为了避免诗楼里有与魏娇娘相熟的人,出门时便带了幕离,连带着月怜都被她强压着带上了。
两人落座,众人的视线便被隔断阻了去,楼中的小厮将一壶香茶送上,便也退了出去。
既然是诗楼,自然免不了有人赋诗作词,映衬今日之景,大多都是诵吟明月。
月怜听得云里雾里,想问问楚袖,却见对方含笑饮茶,时不时随着旁人的诗赋点头。
“姑娘,这些个诗啊词啊有什么用啊,我看他们一个个摇头晃脑的,着实没意思,您怎么想着出门来这个地方啊!”
“我还以为要去找素娘呢,结果来了这么个地方。”
说到这里,她直起身子,东张西望起来,试图从人群里找出素娘的影子来。
楚袖扯了扯嘴角,无奈地道:“今日不是来找素娘的,是要见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谁啊?”
楚袖但笑不语,只示意她坐好,而后指了指大堂中心的一处高台。恰巧台上一人吟诗,声音朗朗。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宁兄好才华啊!”
月怜闻言便望了过去,便见得那人衣上纹兰、白衣拓然,长得也是一副好相貌,就是有些眼熟。
“他是素娘的儿子宁淮,是个举人。”
“怪不得有这般诗才,原来是个举人老爷。”月怜惊讶道,昭华朝推崇人才,连带着百姓们也觉得秀才举人日后大有前途,有这样的反应也无可厚非。
“待会儿你找机会到他身边去,得手了把东西给了之前你见过的那人就好。”
“没问题!”涉及到自己的营生手段,月怜拍拍胸|脯保证自己能完成任务。
诗楼自然是有题的,今日以月为题,各桌按理都该派人上去联诗,楚袖这桌亦然。
但她二人是女客,楚袖又未曾要纸笔,俨然便是来见世面的姑娘,也便没有参与。
台上好句连连,众人也是喝彩不断,月怜瞅准时机离了席,如同一条泥鳅般溜了出去,便是有人瞧见了,也权当她是有事要离开。
联诗只不过是诗楼的第一轮,第二轮是词曲,非但要作词更是要按词牌名唱作曲调。
作词对于宁淮来说不是难事,但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曲,于他来说自然是莫大的羞辱。是以联诗结束,他便借口众人都该游玩一番共度中秋从台上下来了。
宁淮等人的位置与楚袖的位置相离不远,往回走的时候一派风|流,手中折扇轻摇,面上也是一番少年意气。
楚袖见状摇头,若是单看表面,不管是素娘还是宁淮,都是日子过得颇为得意的人。但谁能想到,这般人物,竟然会做出那般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月怜回来得很快,她还顺路去厨房薅了一壶茶回来,路过宁淮等人时一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茶壶落下,滚烫的水溅了满地,她也摔在了地上。
“啊!好痛!”月怜半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破皮的手掌,惊呼了一声。
宁淮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出风头的,想着第一轮联诗能上去,他来时便不声不响地坐在了入口处,刚才上台也是借着自己方便的说辞才上去的。
此时有人摔倒在自己跟前,便是宁淮再不想帮忙,也不得不迎着头皮上前搀扶,顺带递上了自己的帕子。
“姑娘你没事吧?”他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壶的茶水还冒白烟呢,怕是刚从炉子上提下来。
月怜顺势起身,接了帕子擦拭掌心,不住地道谢:“多谢公子,帕子我待会儿便会洗净归还。”
人罩在幕离里看不清容貌,看身段便知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再加上月怜有意放柔了声音,听起来便是个极为有情的小娘子。
宁淮闻言笑道:“不过是一张帕子,姑娘不必在意。”
“自然是要的。”
两人的话题眼看着便要结束,楚袖适时出场,莲步轻移,语气中还带着些许困惑:“月怜,你怎么了?”
相比于还算瘦小的月怜,楚袖显然更加符合女儿家的娇媚姿态,更遑论她一身衣物价值不菲,身上的饰品俱是城中说得出名声的铺子所出,任谁也能瞧得出她非同一般的阔气。
宁淮心思暗动,登时便起了心思,他连忙松开了搀扶月怜的手,作揖道:“小生宁淮,见过小姐。”
“方才这位姑娘不慎绊了一下,小生这才冒犯,上手搀扶。”
话说得倒是漂亮,但刚刚还被“搀扶”不放开的月怜闻言翻了个白眼,暗道这人真是花花肠子颇多,亏得她刚刚还觉得这是个举人老爷,有些不忍下手呢,如今看来,正是活该!
月怜不动声色地将袖袋里的钱袋往里塞了塞,面上却是一副柔弱姿态,缓步走到楚袖身侧,道:“小姐,这位宁公子说的正是,他还借了奴婢一块帕子,待会儿正要还呢。”
“只是一块帕子罢了,自然是不用还的。”
“只是方才见姑娘手上似有伤痕,还是快些去上药为好。”宁淮言辞恳切,仿佛真是一个为他人着想的正人君子。
月怜自然顺着他的心思,讶然道:“小姐,车夫被我们赶回去了,这四周不知何处有医馆呢?”
楚袖自然也不知,捏着帕子的指尖紧了几分,只能温声问道:“宁公子可知医馆在何处?”
“我等初来乍到,着实不太清楚。”
“小姐如不嫌弃,不如小生代为引路?”宁淮打蛇随棍上,如此建议道。
面前的娇|小姐却没直接应答,好半晌都无话,却也不拧身回去。
宁淮的脸都要笑僵了,这才带了几分失落的语气:“小生方才孟浪了,与小姐不过是初见,便如此言说,小姐不信我也是应当的。”
见他自怨自艾,小姐这才慌慌忙忙地开口:“不是这样的,只是,只是宁公子与好友出来参加诗会,若是因我之故扫了兴致,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良辰美景。”
与宁淮一道来的人闻言便笑将起来,迭声道不打紧,更有甚者冲着宁淮挤眉弄眼,语带调侃:“宁兄可得为小姐好好带路,如今天晚,可小心摔着。”
“既然诸位学兄有此善心,宁某便先行一步了。”宁淮同好友道别,这才走在前头,为楚袖和月怜带路。
谁也未曾注意到,三层雅间的窗户悄悄开了半扇。
“你瞧,人家郎情妾意的,你做什么插手。”白衣公子折扇压在身侧那位公子的腕骨上,语带调侃。
“偷窃他人财物,是为不法。”
白衣公子也明白好友这是较上劲儿了,只能无奈地叹气:“好了好了,我这便陪你走一趟。”
“若是她将这钱袋子还了,便当这是场风月佳事。若是没有——”
他话还没说完,身侧那公子已经起身开门,接了他后半句话:“扭送官府,依法承办。”
“喂!你好歹等等我啊!”白衣公子急匆匆地往外走,生怕自己慢上几分,这死脑筋的好友便甩下自己追了上去。要是叫他惹出什么事来,路家姐姐不得找上门来才怪。
两人自后门离了揽月居,圆月高悬,盏盏天灯飘远,各门各户都悬挂着彩灯,将街巷照得灯火通明。
他们出来得还算及时,那三人走出去不远,一打眼便能瞧见。
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跟踪的事情了,一路上都伪装得很好,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听着几人说话。
那两位姑娘倒是没说什么,独那位公子话多,东拉西扯,听着仿佛风花雪月,但实际上一词一句都在试探着那位小姐的家世。
姑娘们大多养得天真,日日摆弄风雅,对于有着一副好相貌的公子一般都没有什么戒心,很容易交浅言深,惹来祸端。
但这位小姐不知是太过腼腆还是警戒有余,总之没透露几句自身条件,反倒把对方套了个七七八八。
“依我看啊,谁骗谁还不一定呢,这姑娘可真是有一手。”
“嗯?让你来看是否还钱,不是让你来听故事的。”好友也了他一眼,白衣公子立马收敛了几分。
说是这么说,但该听的还是得听。
那厢宁淮已经带路到了地方,他自觉已经和楚袖交换了不少信息,便与她一道进去。
两人不便再跟进去,也只好上了屋顶,悄悄掀去瓦片,继续观瞧着几人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苏轼《阳关曲·中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