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同沉水香榭定了香料,但楚袖依旧隔三差五便去店里逛逛,每次也不是空手而归,挑的几款香料大多都送给了坊中的姐妹,小部分则是留作他用。
这日,得了暗哨消息的楚袖带着月怜匆匆赶来沉水香榭,一进门便摆出惯常的架势。
“小姐的香料可是做好了?”
“这都多少时日了,可别耽误我们小姐赴宴!”第一次来时还是楚袖开腔,这么几次下来,月怜也将楚袖的架势学了个十成十,虽说不明白楚姑娘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但她也不管那么多,只要能少练几个时辰的舞,又有什么关系。
“小姐来得巧,您定下的香料刚入了库房不久,婢子这就为您取来。”
楚袖不置可否,只落落大方地在正堂里坐下,月怜则是侍立在一旁,眼珠子却转得飞快,没一会儿便头上冒汗,一只手半压在了腹部。
月怜面色不好,也便上前扯了一个婢子的衣袖小声询问,那婢子便带她往后头去了。
楚袖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先前的婢子便拿了个烟青色的盒子回来,旋开盖子便能瞧见里头研磨得极为细腻的香粉,泛着微微的粉色。
香粉放得不算近,却有股海棠香味浮动,却远比前几日拿出来的海棠香料要浓烈的多。
她轻微勾了勾唇角,似乎对这香料还算满意。
婢子刚松一口气,暗道将这位挑剔的小姐伺候好了,却不料面前妆容称得上惨不忍睹的小姐却道:“瞧着还算不错,但本小姐还是有些地方不满意。”
“小姐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小人,小人会传达……”
茶杯被掷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婢子一下收了声,不明就里地望着这脾气颇古怪的小姐。
“你可传达不了我的意思,直接带我去找那个人,我亲自同他讲。”
“这……”
砰——
二楼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发出好大一声响,店里的客人都下意识地往那里瞧,便见得两人一前一后地从那房间里跑了出来。
灰头土脸的两人拍了拍衣上灰尘,其中的女子更是掏了帕子仔细擦拭。
几个灰衣小厮火速上了二楼,等着那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吩咐。
“林管事,可是发生了什么?”
“给我去查,后院里刚才都有谁在,忽然从下面砸了块拳头大的石头,把我的琉璃窗都砸了个粉碎啊。”林管事气得发抖,胡子都上翘。“找,给我把人都找出来!”
林管事在上头训斥之时,月怜也已经悄悄回到了店中,面上和缓了些,疾步走到了楚袖身侧。
婢子还未答话,楚袖便已经冲着上方的人喊道:“你是这里的管事?”
“小人林瑞,正是这沉水香榭的管事。不知小姐有何要事?”上一刻还在发怒的林瑞对着楚袖则立马换了一副神色,眉开眼笑得十分和蔼。
“日前我在这里定了海棠香,如今有些想法,你让我见见那制香的人。”
“也是赶巧,素娘今日便在。”林瑞笑容满面,扭头便同身侧的女子说了几句。
还不等两人下来,楚袖便提着裙摆一点也不客气地走了上来,月怜随侍身侧。
“寻个地方议事吧。”
林瑞自然无有不应,将几人引到了旁侧的房间内,他则是退出去处理刚才莫名其妙被砸了窗户的事情了。
楚袖与素娘各自在圆桌两侧落座,月怜则是站在了楚袖身后半步的位置。
这么一番折腾,可算是见到了这人。
楚袖心里慨然,面上却不见什么波动,只是轻摆了摆手,月怜便将刚才带上来的香料盒子旋开放到了圆桌上。
面前的女子容貌算不得上乘,举手投足间却颇有一种娴静韵味,尤其是那保养得当的一双手,如白皙美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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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娘并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面上也有浅浅的细纹,但却不损她周身气度,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素净淡然。
侧,开口道:“虽有海棠香,却依旧不够浓,若是熏衣,怕是走几步路便散了。”
“我本想制成香丸置于香囊之中,如今看来,被这日头一照,便要化成一滩水,届时污了我衣裙。”
“可就不是艳压群芳,而是沦为笑柄了。”
素娘只是轻笑,甚至都未看那香粉一眼,道:“小姐可是初来京城?”
被人点破,楚袖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是半个月前随爹娘来的京城。”
“若是第一次参加宴会,还是莫要艳压群芳来得好。”
素娘没直说缘由,但是个聪明人都想得到,一个刚来京城、还未来得及站稳脚跟的商贾之女,若是夺了主人家光彩,可不是什么美事。
但显然,一心想着出风头的楚袖并不在聪明人的行列里,她当下便皱了眉头,脸上夸张的妆容随着她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可以说是有止小儿夜啼之效了。
素娘面不改色,见她生气,却也没立马改口,反倒将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说起了旁的事情。
“小姐若是想在宴会上讨巧,不如改换一番妆容服饰,再配上这香料,想来会有奇效。”
楚袖将信将疑,轻咬了咬唇|瓣:“可是有什么窍门?”
“小姐若是有心一试,不如隔日再来,我也好备些东西。”素娘成竹在胸,自认为看透了面前这小姐的心思,面带笑意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那我便明日再来。”
临出门的时候,素娘隐约还听见了她嘟囔的一句——反正我又不吃亏,试一试指不定真的能成呢。
翌日,素娘拎着妆箱到的时候,一主一仆已经等了不知道多久,月怜在二楼栏杆处半趴着放风。
见着她来,月怜喜笑颜开,急匆匆地从楼上迎下来,识趣地从她手中接过妆箱,口中更是一刻都停不下来。
“您可算是来了,我家小姐天刚亮就来这里了,可等了许久了。”
“刚才还嘱咐我要是您一个时辰还不来,便去和林管事打听您的住所呢。”
素娘听着月怜说个不停也不嫌她烦,只是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在听,时不时还会应上几声。
吱呀一声门扉开启,原本在里头摆弄首饰匣子的楚袖将手里一根拇指粗细的金钗胡乱地塞进头发里,便殷切地望了过来。
都说孔雀开屏艳丽无比,如今楚袖这一身搭配也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衣衫上大红大紫,裙摆衣领处绣着大片大片的金银箔,长发挽起一半,左边是一根红玉簪子,右边则是歪歪斜斜的金钗,流苏垂在耳侧,与鎏金的耳饰撞在一起。
饶是素娘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她也不由得愣神片刻,直到身侧月怜进了屋子将妆箱放在桌上,她才反应过来,佯作无事地道:“小姐还是先将妆容洗去,我也好为你重新上妆。”
月怜足足打了三盆清水,楚袖才将自己脸上的妆卸了下来,她直起腰身,往素娘的方向望过去。
“不知要上什么样的妆容?”
素娘原以为在那样妆容下面的脸就算不起疹子,也或多或少会有些毛病,但面前的这张脸,着实令她惊讶。
凤眼丹唇,皮肤柔嫩白皙,五官柔美,算不得一等一的美女,却胜在年轻。
这样的年轻,是素娘再怎么精心保养都得不到的东西。
收敛了心中漾起的些微羡慕,素娘看着那一身辣眼睛的衣裳,皱眉道:“这衣裳不太合适,不过也没法子……”
她还未说完,就被楚袖打断:“要换什么衣裳,你同她讲便是了。”
“这街上成衣店多的是,买一件又不妨事。”
果然是小姐们能说出来的话,但人家都这么说,素娘自然也就不说什么。
嘱咐月怜买两件素淡的衣裙,料子尽量往轻薄柔软选,素娘也便将楚袖按在了铜镜前,一一取下她头上的饰品,又拆散了她的发髻。
“小姐底子好,上妆无需太花哨,只稍作点缀便可。”
素娘的一双手极为灵巧,长发在她手中轻轻一挽,便弯出一道弧度,两条绸带交错将剩余的发丝绑在一起,在正当中的位置结成一朵花卉,远望好似自如瀑发丝中长出了繁花。
楚袖很是喜欢,对着镜子左右摆弄,眼中都要放出光来。
“你手艺真好,这样好漂亮,要是你能日日给我上妆就好了。”
素娘佯装听不出小姑娘话里的意思,只是低头在楚袖带来的首饰匣子里翻找,轻声道:“小姐喜欢就好。”
好不容易找到几枚算得上素净的点彩银珠花,素娘将它们散落在两鬓上,瞧着便更像花仙子几分。
妆容则更好说了,眼尾点出微微粉色,两颊稍带,口脂选的颜色都是几近透明的膏体,为的就是显现出原本的粉|嫩唇色。
月怜回来的有些慢,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数时候都是楚袖在说,素娘在听。
但这也并不妨碍楚袖从那寥寥几句中得出些素娘此人的情报来。
虽然周夫人给她派了人,让她可以密切关注素娘行踪,但这么短的时间里查出来的东西,必定有所偏颇。
关于素娘这人究竟如何,只有亲身接近了才能知晓。
今日上妆换衣,算得上是精心算计的一次偶遇。
若非周夫人事先给了些情报,她自己又派了查了些细微的东西,怕是谁都不会知晓身侧这位风姿绰约、谈吐有度的女子将近不惑之年,膝下还有一个弱冠的儿子。
楚袖在心中盘算着下一次的相遇,月怜便带着几件衣裙进来,素娘略微扫了一眼,便挑了其中一件浅蓝晕染的纱制衣裙。
“夏日炎热,这件正好呢。”
她先前便将屋内的熏香撤去,换做了之前那盒香粉压制的香料,此时将衣物悬挂在跟前,三人在桌前静待片刻,衣上便染了海棠香。
本就比平常香料浓郁几分的海棠香味在屋内弥散开来,楚袖满怀欢喜地换好了衣衫,在素娘面前原地转了个圈。
“素姐姐可真是心灵手巧,我觉得这样美极了。”
言罢,她忽然扯着素娘的手,言辞诚恳地道:“不知素姐姐有没有开铺子的打算,这番手艺,定然能赚上不少的,届时我定然天天都去照顾姐姐生意。”
“小姐言重,我只是个普通女子,并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制香也不过是补贴家用罢了。”
“至于妆容,更是谈不上了。小姐若是喜欢,我倒有几家铺子推荐,小姐可以去那里雇个人回去。”
素娘眉眼温柔,望着娇俏的女儿家,仿佛透过她在看旁人,嘴角笑意俨然。
“小姐也莫唤什么姐姐,我年岁已高,小姐便随着林管事喊我素娘就好。”
“好好好,素娘,且与我说说那几家铺子吧。”
两人相谈甚欢,临走时楚袖又同素娘定了好几种香料,只道自己不急,也无甚要求,让素娘只管随心便好。
素娘应了楚袖的好意,将楚袖送出铺子,这才往自己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