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

黎容等待一天后,终于收到了来自张昭和的消息。

张昭和还是和颜悦色的:“怎么突然想接受采访了呢?”

黎容也很心平气和:“一直有人约我,我想着也是时候了,就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媒体,也算是我们家给大众的答复。”

他知道,虽然他并不是很受控制,但张昭和现在仍然没有放弃招揽他。

毕竟假借黎清立顾浓的名义早晚有装不下去的一天,但是把黎家唯一的孩子掌控在手里,就不一样了。

张昭和叹了口气:“你也是太心急了,重制律因絮这么大的事,还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你就随便向大众公布了,我担心会有人横加阻拦。”

黎容用颇为诧异和无辜的语气回:“我可是孤注一掷加入了高塔小组,我相信两万人的高塔小组有解决阻碍的实力。”

他更知道,所谓’准备工作‘其实是拖延时间的手段,只不过张昭和披着道德高尚的外衣掌控高塔小组,还不敢把手段表现的太过明显。

张昭和苦口婆心:“敌暗我明,不能不小心,俗话说闷声发大财,还是有道理的。”

黎容笑呵呵道:“我倒觉得,我是在敲山震虎呢。”

张昭和皮笑肉不笑,手里不自觉的把玩着那只朱焱送给他的钢笔:“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这里面的难处。”

每次他有些忧虑不安,觉得事情隐约超出自己的掌控,就会捏着那只钢笔端详一会儿。

只要想起当年发生的一切,他就能立刻冷静下来,狠下心去做任何事。

黎容刚想说话,发现江维德正巧发了一个图片给他,于是他顿了一下,把话收了回去。

他先把张昭和晾在一点,点开了江维德发的图片。

图片里,是高塔小组的内部消息。

张昭和说:“黎容这孩子到底是太冲动了,据我所知,朱焱那里已经在商量对策了,我们可能会面对比较强烈的反扑。”

常莉:“我也没想到他就直接跟媒体说了,还有个明星转发,现在全网都传遍了。”

言游中:“是啊,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大的关注,我有点惶恐哈哈。”

李永石:“已经有人来跟我亲戚朋友打听了,问我是不是真的。”

张昭和:“现在并不是声张的好时机,他这么做,等于直接将你们推到了朱焱的对立面,恐怕明面上,你们要受些针对了。”

常莉:“哎,针对什么的,早就有过准备了。”

言游中:“我看朱焱最近身体不太好,或许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李永石:“在没出成果之前,确实不是向大众公布的好时机,黎容有些唐突了,还是不比黎教授顾教授成熟稳重。”

张昭和:“你用黎兄要求他是不是太严格了,他今年才二十岁,知道大家迫切希望他继承黎兄的衣钵,但也不要太过心急了。”

李永石:“嗯,组长说的有道理,我太急了。”

常莉:“要不把黎容叫过来商量一下,看看如何补救吧。”

言游中:“……”

张昭和:“补救恐怕很难了,孩子嘛,也只能慢慢成长了。”

常莉:“嗯……”

黎容看着看着,眼睛眯了起来。

张昭和看似是时刻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说话,实则,是在降低他的可信度,把他塑造成一个看不清局势,辨不清轻重,冲动莽撞,为所欲为的毛头小子。

这个形象显然是和他本人截然不同的,但常莉等人并不了解他,张昭和稍加引导,这个形象就会深入人心。

以后无论他说什么,这些人会下意识在心里打个问号,判断他是不是冲动,是不是会引起不好的后果。

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哪怕将来他真的做出了根治性药物,在他们心里他的威信也会大打折扣。

张昭和很聪明,知道他的劣势就是与科研水平完全不相符的年龄,所以便在这一点上大做文章。

张昭和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黎容收回思绪,轻笑一声:“没什么,我在思考我不懂的难处。”

张昭和:“以后做事不要那么冲动了,几位教授那里我去帮你解释。”

黎容:“这多不合适,干脆大家见一面,直接说清楚好了。”

张昭和犹豫了一下。

可这么短的时间,黎容完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高塔小组的第二次组内会议约在周三,但这次受邀的只有生化组的几个人。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会议是由江维德沟通敲定的,他直接去了那几人在红娑研究院的办公室,进而略过了张昭和。

不知江维德是否是故意的,反正黎容本也没想与张昭和沟通,他要争取的是常莉等人。

黎容还要上课,老师因为特殊原因拖堂几分钟,所以他到的最晚。

车停在红娑研究院门口,黎容深吸一口气,抓了一下岑崤的手:“我上去了,一会儿好好演。”

岑崤回握他一下:“去吧。”

黎容下了车,低调的压着帽子,对门卫交代了几句,就被放行进去了。

这段时间他来红娑研究院很频繁,门卫已经眼熟他了,还当他是江教授的亲戚。

黎容来到江维德的办公室,果然没看到张昭和,但常莉等人都在,显然已经在他之前讨论过重制律因絮的事情了。

黎容露出一丝充满歉意的笑:“抱歉,我学校还有课,来晚了。”

常莉面露忧色,但说话仍然柔声细语:“黎容啊,你怎么把这件事跟媒体说了呢,是不是有些冲动了,我们才刚有个念头……现在宣扬出去,我怕有心人阻碍。”

李永石:“哎,说都说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刚刚江教授也帮大家分析了一下,觉得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

言游中:“……”

这次言游中没说话,他其实是几个人中胆子比较大的,也没有常莉那么操心,他并不认为提前透露是多么大不了的事,相反,有大众舆论监督,背后的人也不敢欺人太甚。

黎容只是耐心的听着,也不着急解释反驳,反倒江维德先操心起来:“诸位,我认为此时已经过了畏缩不前的时刻,律因絮万众期盼,民心所向,我们不必太过顾虑。”

江维德话音刚落,办公电话响了起来,显示是门卫所。

江维德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起来:“喂?”

听了一段话后,江维德迟疑的挂断电话,深深看了黎容一眼。

常莉不明所以:“怎么了江教授?”

江维德只好坦白:“九区的……岑崤说要来见我,他拿着九区的工作证,门卫不好拦,所以通知我一声。”

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黎容与岑崤的关系如何,不过黎容既然想和高塔小组合作,那必然与蓝枢决裂了,而岑崤可是蓝枢三区会长的儿子。

九区是中立的,但是岑崤不是。

黎容稍怔了一下,便垂下眼,眼底氤氲着隐忍的神色。

常莉等人虽然把精力都放在学术上,可也对红娑和蓝枢的矛盾清清楚楚。

常莉迷糊道:“九区来找你做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引起九区注意了?”

李永石提醒道:“你没听到是岑吗,岑擎的岑,打着九区的名义,其实是蓝枢的人。”

常莉:“蓝枢的人怎么突然到这儿来?是不是也来给我们使绊子的?”

言游中缓缓摇头:“江教授,你怎么看?”

张昭和不在,他们自然要问问江维德的意见。

江维德急躁道:“我找个说辞把他挡回去吧,又不是韩江,我还非得接待他不成。”

黎容淡淡道:“还是我把他挡回去吧,毕竟他是来找我的。”

江维德差不多也这么想,但他又怕黎容解决不了。

可还没等黎容出去解决,岑崤已经找上来了。

他只是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便毫不客气的推门走了进来。

九区的人一向有种眼高于顶的傲劲儿,岑崤也不例外,他环视了一圈,谁也没放在眼里,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浑身紧绷的黎容。

他向前两步,靠近黎容,露出一个并不善意的微笑:“不错啊,GT201已经立项了?”

黎容眼睑颤动了一下,似乎对他的靠近非常不适,但他已经站在门边,退无可退,况且一旦退了,就显得自己心虚气短了。

黎容抬起眼,与岑崤对视,面色冷冽,一语不发。

江维德不客气道:“岑队长,红娑立项与九区无关吧?”

岑崤没分给江维德半点注意力,他只是歪了下头,上下打量黎容,眼神十分轻佻:“你们立你们的,我只是来带我的人走。”

黎容终于开口,语气有些愠怒,他凝着眉,低声斥道:“谁是你的人!”

岑崤听闻挑了下眉,没有动怒,反而抬起手臂,看似亲切的抚上黎容的后背:“你利用蓝枢报了仇,总不能用完之后就一脚踢开,是吧?”

他的手掌沿着黎容的脊椎缓慢下滑,一寸寸的拂过骨节,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黎容只感到脊椎被他摩擦过的地方微微发烫,他不自在的绷紧了肌肉,透过轻薄的单衣,可以看到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没有一脚踢开,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

岑崤嗤笑,在黎容的尾椎处轻拍了两下:“我怎么觉得你头脑不清醒呢,黎家破产,你身负重债的时候,是谁帮你做的担保?学校里红娑后代排挤你,你没吃没喝的时候,是谁向你施以援手?素禾生物树大根深,你孤立无援,又是谁向你伸出橄榄枝?你面前的红娑人那时候在哪儿呢?”

黎容睫毛抖了一下,轻轻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他垂着头,脖颈颀长白皙,颈脉快速跳动,看起来脆弱又美丽,就好像他被岑崤的目光注视的心虚气短,被岑崤的逼问迫的哑口无言。

常莉等人正因岑崤的嚣张跋扈而气愤,已经打算叫安保来处理了,可听了岑崤的话,她却愣住了。

忽略里面的嘲讽成分,这句话的信息量也太大了。

常莉疑惑的看向江维德:“怎么回事?什么身负重债?什么没吃没喝?”

江维德表情严肃,显然也被岑崤直白的言论给刺痛了,但他还是要比常莉冷静,没有当着岑崤的面把疑问问出口。

常莉此刻却被感性驱使了一切,她又转向言游中和李永石:“你们听到他说的了吗?这是真的吗?”

言游中也一脸错愕,但李永石看到黎容的反应,已经全部明白了。

常莉立刻拉住黎容的手:“什么叫身负重债?不是申请了公司破产吗?其余的不是拍卖后还清了吗?不是说你父母还给你留了一大笔钱,你不缺钱吗?”

黎容对此却苦笑一下,含糊道:“都过去了。”

岑崤却不依不饶:“这位…教授是听谁说的胡话?黎家背的巨额债务,可是我们三区担保的,黎容自己是靠给人补课完成的高三课程,要不是有我们护着,恐怕你们红娑的人都要把他撵出A中了吧。”

岑崤又将目光转向黎容,手掌顺势环住黎容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我的好同桌低声下气的求我,我才于心不忍,决定帮他的,没想到现在,他打算背叛我。”

黎容被他扯的踉跄了一下,跌在他的怀里,满脸羞愤,却又克制着不能发作。

利用三区一区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

常莉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松开黎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仿佛想找支撑,就扭回头去看自己的同僚:“怎么是这样,他不是说没有负债吗?不是说黎容很有钱吗?不是说不要我们打扰,让他平静一段日子吗?”

她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张昭和,当初出事后,他们惦念着住院的黎容,还曾经去看望过,只是黎容昏迷不醒。

后来张昭和说,黎容情绪非常不稳定,已经被舅舅领走了,现在有亲人照顾,他们这些人,就不要出现刺激黎容了。

毕竟黎容看见他们有可能会想起去世的父母。

他们那时候想偷偷给黎家捐点钱,怕房屋拍卖了,黎容没有住的地方。

可张昭和说,黎容外婆是开贸易公司的,非常有钱,舅舅是给A大校长做司机的,家里也有几套房,有时候怜悯对当事人也是一种伤害。

他们都信了。

可怎么到了现在,变成黎容负债累累,要靠补课维持生活了呢?

李永石和言游中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曾经接收的真相有问题。

江维德却已经彻底明白,张昭和口中,大概没有一句真话。

常莉没有获得想要的支撑,反而像是被一棒子给打醒了。

她震惊,懊悔,惭愧,疼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指责岑崤,岑崤说得对,在黎家最困难的时候,红娑研究院躲了,高塔小组冷眼旁观,真正施以援手的是蓝枢。

可现在他们却还希望黎容回到高塔小组,继承父母的遗志,这实在是和道德绑架没什么两样。

黎容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攥住岑崤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不容置喙的将他的手推开,淡淡道:“高塔小组是我父亲的心血,我是一定要回来的,我欠你的,以后会慢慢还。”

岑崤眯着眼,冷声道:“我偏要你现在还。”

黎容蹙眉:“你别逼我了。”

岑崤勾起唇,从包里取出一个戳着印泥的邀请函,他直接将邀请函怼在了黎容眼前:“你不是要做律因絮吗?红娑研究院做得了蓝枢四区同样做得了,这是四区会长胡育明亲手写的邀请函,你要的助手,实验室,生产线都可以立刻配齐,只要律因絮是属于蓝枢的。”

江维德指着岑崤的鼻子,气恼道:“你们蓝枢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些!”

黎容的目光落在那封邀请函上,手指不由得攥紧,自嘲的笑笑:“我何德何能,能让胡会长亲自邀请。”

岑崤却直接将邀请函沿着黎容的衣领塞进了胸口,动作暧昧又充满压迫感,他看着不慎被邀请函锋利的边角擦红的锁骨,低笑道:“当然是因为你能造出律因絮了。”

有时候,对手的肯定比朋友的赞许更有说服力,胡育明直接要给黎容开实验室,造生产线,说明胡育明笃信黎容能够造出律因絮。

这两年,黎容都跟着蓝枢的人,蓝枢对他的实力应该是最清楚的。

常莉难免心中一震,说实话,他们其实对黎容的能力还是有些怀疑的,毕竟黎容太年轻了。

可没想到,胡育明都能这么认可黎容,这说明他们对黎容的了解还远远不够,说明黎容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强,更优秀。

江维德本就和胡育明不合,如今一听他的名字,更是气的青筋都蹦起来了,他直接不客气道:“告诉胡育明不必了,红娑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周就可以开始实验了。贪多嚼不烂,胡育明也不怕闪了舌头。”

黎容有些屈辱的将邀请函从领口取出来,紧紧捏在手里,捏的皱皱巴巴。

但听了江维德的话,他却充满希望的抬起眼,小心翼翼的问:“真的吗,这周就可以开始试验吗?”

常莉热血上头:“我们回去立刻协调时间,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这周必须开始!两年前我们被蒙在鼓里,让你吃了不少苦头,请相信,大家不是……唉!”

常莉本来就不善言辞,现如今更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告诉黎容是张昭和大放厥词让他们都被误导了吗?

常莉现在并不想跟张昭和撕破脸,毕竟高塔小组里还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的相信张昭和的话。

清醒的只是少数,一旦让高塔小组变成阻力就不好了。

黎容感动的点点头,眼圈不由红了:“好,我一定不负众望,跟诸位同心协力,律因絮是我父母的心血,所以它必须是属于高塔小组的。”

他又转过头来,用蓄着泪的眼睛看着岑崤,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岑队长,我欠蓝枢的和你的,一定会还,但律因絮是我的底线,我不可能把它交给蓝枢。”

岑崤冷笑:“恐怕由不得你。”

黎容直接瞪回去,像是被激起了斗志:“那就试试看吧。”

一场内部会议被岑崤搅合的中途夭折,黎容以还有课为由匆匆告辞,江维德还要找理由去应付张昭和,常莉等人则回去为实验室做准备了。

胡育明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他们没有时间再拖延了,一旦胡育明贪心不足,再使点绊子,他们就更难了。

黎容出了红娑研究院,七拐八拐,扣紧帽子,利索的上了岑崤的车。

他长出一口气,抬起水汪汪的泪眼,朝岑崤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胡育明的邀请函是你伪造的?”

岑崤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擦去黎容眼角的泪痕:“做戏做全套,怎么可能是伪造的,他们就是拿去查,也是胡育明亲手签的。”

黎容诧异:“胡育明这么听你的话?”

岑崤把纸巾扔在一边,又拨开他的衣领,看被自己不小心划到的地方:“高塔小组浮出水面,胡育明乐得看红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组狗咬狗,他坐收渔翁之利,老狐狸狡猾着呢。”

黎容锁骨上的红痕差不多消了,他忍不住揶揄道:“你说,是不是上一世就有往我衣服里面塞东西的恶趣味?”

岑崤松开他的领口,凑过去亲亲他的唇,压低声音道:“兴趣是有,但要塞也得塞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