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稻庭走后,程云杳看着一旁放着的暖袖,抿了抿唇,扬声喊道:“灵凤。”
灵凤从外头进来:“姑娘。”
程云杳却迟疑了。
她本想让灵凤把东西都送回去,可送回去又如何呢?前面他又是送吃食又是给好炭,还有别的物什,已经不是她还得起的了,她又知晓了太多,说是要避开,不愿和他有牵扯,怎么避得开,怎么逃得过?
从一开始,程云杳还不知道那些画面是预知的时候,对沈稻庭,她害怕,惊疑,无法拒绝,后来发现沈稻庭对她没什么坏处,也慢慢地接受了一些。
可当她看到她的死状之后,程云杳只觉得沈稻庭危险,甚至冥冥之中,她觉得沈稻庭会和她的死有关系。
而且程云杳突然发现,她和沈稻庭的每一次接触,都漏洞百出。
先是觉得他熟悉,又撞破了他杀人,被迫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沈稻庭也从不瞒着她。
而且沈稻庭对她莫名其妙的好,莫名其妙的宽容,甚至对她可以说得上是了如指掌。
他若是想要隐瞒些什么,程云杳绝对无法察觉,可沈稻庭却让她觉得疑团重重,而且他还说只要她问,他就一定会说。
为什么呢?
只有一个结论,沈稻庭想让她问。
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冥冥之中,程云杳预感,她绝对没办法承受。
反观自身,程云杳表现出来的,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沈稻庭在探知,但却不深问,不追根究底。
这又是为何?
难道说,沈稻庭无所谓她的秘密,知道与不知道于他而言没有影响,亦或是,他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程云杳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干系。
程云杳深吸一口气:“去把沈公子送来的东西还回去,把我床头的那个刚绣好的荷包一并拿上,就说多谢沈公子这段时间的照拂,之前的恩情日后我必回偿还。”
不,她不能靠近了。
危险!
不知不觉,程云杳已经掉入了沈稻庭的圈套,这一切的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根本不是沈稻庭的对手。
沈稻庭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会明白程云杳是什么意思。
灵凤不知为何二人突然如决裂一般,但她从不多嘴,福了福身应是。
这厢灵凤刚走,就传来了哭哭啼啼的声音,没过一会,祠堂的门被打开。
程云杳略略回头,却发现是程云薇。
程云薇的眼睛早已哭得肿成了核桃,手心红肿的不堪入目,她跪在了程云杳旁边,和程云杳对视。
“是不是你告的密!”她哭喊着质问。
程云杳还正疑惑,闻言更是不解:“二姐姐何出此言?”
“你个贱蹄子!竟然还装疯卖傻!”程云薇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拉扯程云杳,“都怪你!”
可她手实在是疼,刚抬起来还没拽到程云杳,就扯到了被打的地方,疼的她抱着手□□。
“三姑娘,老爷有请。”这时,定海站在门外喊道。
程云杳一脸疑惑,目前这是个什么情形?
这般想着,她起身出了祠堂:“海叔,不知父亲喊我所为何事?”
“三姑娘去了就知道了。”定海笑笑。
祠堂离宣墨堂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
平日里程嵇从来不会私下喊她说话,今日是怎的了?而且程云薇怎么去了祠堂跪着?
程云杳一边疑惑,一边等定海通报。
“杳杳,你进来。”里面程嵇的声音传来。
程云杳忍着痛提起裙子,跨过了宣墨堂的门槛。
定海在外头关上了门。
程嵇看着乖乖巧巧的程云杳,突然有些恍惚,仿若想起了那个惊艳过他许多年的女人。
她长得像她。
“爹。”程云杳福身。
“坐吧。”
“手可还疼?”程嵇问道。
程云杳抿唇笑笑,把手往回缩了缩:“不疼的。”
程嵇叹了口气:“你嫡母错的实在荒唐,还有薇儿,本是她在汐儿旁,却攀污你,爹爹都已经罚过她们了。”
程云杳微微震惊,程嵇是如何知道的?
“多亏了和之那个孩子,他是个正直善良的,本不关他的事,可听说你被冤枉,才受你齐小娘之托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说汐儿落水之前,在金锣巷遇到了你,这才洗了你的冤屈。”
沈稻庭?!
正直善良?!
程云杳一万个不信。
可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她略略想了一二,不由得感叹沈稻庭心思之深沉,玩弄人心于鼓掌。
从看到她开始,沈稻庭本就没想着惊扰旁的人,就是想私下和她说几句话,把她悄然拉到了金锣巷里,此时他应该还没料到后续的发展。
这会除了程云杳,谁都没有看到过他,这就和后面程云薇角度的说辞有了一些偏差。
程云杳被罚之后,他先是来了祠堂,那时耿寅说“程大人快下值了”,以沈稻庭的脾气,他才不怕那些,想来是要直接去找程嵇的,可偏偏程云杳说不想和沈稻庭有过多的牵扯。
沈稻庭就抓住了齐小娘想和韦氏斗法的心理,把这件事情透露给了齐小娘,让齐小娘去当这个出头鸟。
他还知道,程嵇听到真相之后不会包庇,齐小娘有一点线索就一定会紧咬着不放,而且他还知道韦氏罚她的细节,完美利用了程云薇不知道的地方从中转圜。
沈稻庭顺便把自己摘了出去,一开始不主动出头,让众人都以为他是被齐小娘请出来说句公道话,还让众人以为沈稻庭和程云杳没什么交情。
程云杳越想越心惊。
好算计!
在整件事里,沈稻庭需要了解每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和背后逻辑,需要找到关键点去突破,还需要庞大的消息网。
“杳杳?”程嵇看她失神,喊了她一声。
程云杳猛的回神:“啊?”
“我说拿点药回去,好好敷着,今日陛下说,想让白鹿书院接收各家女子旁听几节课,你可想去?”程嵇问道。
“真的?!”程云杳震惊。
白鹿书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全大周最有学问的人的聚集地。
程云杳当然想去!
“可为何白鹿书院突然……”程云杳惊喜过后,又觉疑惑。
白鹿书院从不招收女子,旁听都不行。
“据说是皇后娘娘的表妹刚从江南回来,甚是喜欢读书,想去白鹿书院见识见识,闹了有些时日,陛下无法,便准允了,年后可去旁听几节,还允许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们也去,不过只有学子他们课间的时候可以去听一会,不可影响学子们备考。”本也没什么好瞒的,程嵇直截了当地说道。
“爹爹,我想去的!”程云杳眼神发亮。
虽然她没有什么大志向,可芸小娘从小就告诉她,读书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明事理,知对错,悟人生。
所以程云杳从小就喜欢读书,也跟着夫子学过,后来芸小娘过世,她反而是为了生活奔波愁苦,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如何能错过?!
“好,那到时候你便和你二姐姐一块儿去。”程嵇看她如此,不由得笑了,“去吧,回院子里养着。”
程云杳心中欢喜,福了福身出去了。
之前的阴霾一下子被这个机会冲散,因为她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庶女,若是往常,这个机会绝对轮不到她。
她正笑着,外头迎面却走来了眼睛红肿的韦氏。
程云杳一下子收敛了笑容,福身恭迎。
“净学了你小娘的那些下贱做派!”韦氏经过她时,低声骂道。
她不信这件事情的反转没有程云杳的参与,是她之前看走眼了,还以为她好拿捏,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被程云杳狠狠地刺了一刀,吃了个血亏。
程云杳神色不变,原本的好心情散了个干净,带着灵绮回了未清院。
她回去的时候,灵凤正拿了些东西要去祠堂。
“姑娘!”灵凤小跑过来,“您怎么回来了!”
程云杳笑了笑:“说来话长,父亲发现是二姐姐的错,罚了她,叫我回来了。”
她转而又问:“给沈公子的你可送去了?”
灵凤点头:“沈公子不在,我就给了小厮。”
程云杳闻言微微蹙眉:“那话可带到了?”
“带到了,我叫小厮和沈公子说一声。”灵凤不明所以,回答道。
那小厮是沈稻庭的人,而且是他的贴身侍卫或是贴身小厮,肯定知晓她和沈稻庭之间的一二,因此他绝对不可能原话和沈稻庭转达。
程云杳心慢跳了半拍,那岂不是没表达清楚她的意思?
可她都把东西送回去了,沈稻庭心思重,应该大概也许猜的到……
天朗院。
耿屏拿着灵凤送来的东西,宛若烫手山芋一般,尤其是看到沈稻庭从外头回来,这种下一秒就要脑袋搬家的感觉愈发宛若实质。
他贴身伺候沈稻庭,哪能不知道他主子的心思?若是按照灵凤原话告诉沈稻庭,耿屏觉得自己也不用活了。
一头撞死算了!
耿屏愁的要命,却偶然听到了隔壁传来的一些声音。
是程云杳?
她从祠堂回来了。
耿屏心瞬间松了口气,回来好啊,回来好啊,她回来了,用不着暖袖,那他也好有个说辞。
他拿着装东西的托盘:“主子。”
沈稻庭解了大氅递给耿寅,扭头看他:“怎么?”
“三姑娘给您绣的荷包送来了,您瞧瞧。”耿屏笑着,“三姑娘回了自个儿院子,说这些东西用不着了,就顺带一起还回来,还说多谢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