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程云杳一时间有些发愣。
沈稻庭细细观察着程云杳的神情,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天他本以为程云杳是初见了那个场面害怕的紧,可后来细细想了之后又觉得不对。
程云杳当时失神片刻,随即就捂着脖子,神情痛苦,不像是害怕他,反倒像是疼。
沈稻庭又想起刚来程府的清晨,按理来说,他当时与程云杳是第一回见面,为何她会躲他怕他?
不合常理。
她后来甚至还问过他,说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一桩一件,似乎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程云杳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啊?”程云杳假装没听清,心中却发毛。
沈稻庭到底是有多细致的洞察力,才能问出这个问题?
他既然问了,心中必然是有个预测的答案。
前前后后他们相识不过七八天的时日,其中有好多天甚至都没见面,可沈稻庭仅凭有限的相处就问出一个她疑惑却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哦……”程云杳笑了笑,似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好几日之前的事情了,我也记不太清,许是脖子受凉抽了筋疼吧。”
脖子受凉抽筋?
刚一说出口程云杳就后悔了,这什么借口?还不如说她忘了来的好呢!
沈稻庭却没追问,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不想说,他便不逼迫。
“你屋子里的炭为何烟如此的大?”他换了别的话题。
“你神通广大,想来不用我说也知道我的处境。”程云杳见他不再追问,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关于那些离奇之事,她总觉得不该说出口。
为了转移话题,程云杳起身去拿了个东西。
“谢礼。”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沈稻庭打开一看,是个荷包,她之前答应过的。
他失笑:“杳杳,这上面,充其量只有这片叶子是你绣的吧?”
这都能知道?!!
程云杳是拿了之前耿屏送来的荷包,留了一个,在上面改了些许,若不是对她熟悉至极,根本看不出来,她自己都有可能认错。
可沈稻庭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从来不隐瞒对她的了解。
前世,程云杳给他做的几件衣裳,陪了他数年,她的一针一线,如同刀刻斧凿般刻在他的脑海。
可这些认知,却叫程云杳觉得害怕。
之前她从未见过沈稻庭,可他却似乎对她了如指掌。
沈稻庭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何会把那些秘辛告诉她这个陌生人?
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沈稻庭图谋?
外头的雪又纷纷扬扬地飘着,屋内的气氛却几乎凝结,一时间二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对视着。
互相的试探到最后,程云杳率先败下阵来。
“天色晚了,沈公子还是请回吧。”程云杳心绪极乱,垂眸轻声道。
沈稻庭也没再为难她,把手中的盒子放在小几上:“杳杳,我还是那句话,你若问,我便答,端看你敢不敢知晓了。”
程云杳诧异抬眸,确实,她不敢多问是怕知道的太多,亦或是知道答案之后,她无法承受。
沈稻庭神秘至极,如同深渊一般,叫她不敢凝视。
他走后没一会,灵凤灵绮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东西。
“姑娘,您回来了?”
“你们去哪了?”程云杳微微回神,问道。
“沈公子的小厮又来了,说做了些点心,沈公子不爱吃,叫我们拿去,还装了些炭叫我们带回来,留我们说了会话。”灵凤说着,把点心摆出来,“想着前几日沈公子帮衬颇多,小厮也热情的紧,倒也不好拒绝了。”
“不过……青州竟是如此富庶吗?沈公子的吃穿用度,丝毫不亚于大公子呢。”灵凤疑惑道。
“人人都有自己的际遇,不必追问,至于这些,改日谢过便是了。”程云杳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放松下来才觉得冷。
程云杳如今倒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沈稻庭此人的手段绝非她可敌,他的所作所为也不知用意几何,只不过倒是也没做什么于她不利的事。
而对于他,程云杳已经知道的太多,陷得有些深了,她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这天如此的惊心动魄,程云杳早早地就洗漱上了床,想着养好精神再细细想。
可她却没看见,一旁掉到了地上的锦囊。
—
“现下局面如此,若是不娶王家女,你当如何?”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程云杳站在门外,端着要给沈稻庭的莲子百合粥。
他最爱喝这个了,今日她便特意煮了些送来,却没想到听到这对话。
沈稻庭沉吟片刻,半晌才开口:“可……”
那人却突然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本来和程家的婚事就不是你自愿的,她又是个庶女,左右休了便是了。”
程云杳手中的粥几乎要端不住,她震惊地连退几步,匆忙转身逃走。
却因走的太快,踩到了裙摆,猛地摔倒在地。
冬日的地面极硬,程云杳的手掌擦破了,她茫然地举着双手,失魂落魄地看着,满手的血。
“大娘子!”是灵凤,她望见程云杳满脸的泪,还摔坐在地上,匆忙过来把她扶起:“您怎的摔成这样?”
“怎的还哭了?”
程云杳闻言,下意识摸了一下,满脸冰凉,摇头不言。
一路上,程云杳失着神,回了房间,也是呆呆的任由灵凤灵绮给她包扎,兀自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沈稻庭出现。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极暗,他踏着星月而来。
“怎的还没睡?”沈稻庭随手解了袍子挂在一边,问坐在桌旁的程云杳。
“在等你。”一下午她都没出声,甫一开口,略有些哑。
“等我作何?”沈稻庭微微蹙眉。
程云杳微微勾唇,笑容苦涩至极,她抬眸直视他,眼眶泛湿,声音却稳:“你是不是要休了我?”
灯烛的光极暗,沈稻庭没有看清,他眉蹙得更深:“你说什么胡话?”
转而他意识到:“你听见了。”
“你不是要娶王家女?”程云杳追问。
沈稻庭沉吟片刻:“现下看来,娶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程云杳闻言,眨了眨眼,将泪意逼回,没说什么,去了榻上。
他娶她,不是自愿的吗?
沈稻庭见她不说话了,去洗漱过,半晌才上床,看程云杳一动不动背对着他,还以为她早已睡着,自然也没看到她手上的伤痕。
事实上不止手,她的手腕碰到了飞溅的粥,滚烫地附在了她的肌肤上,烫了几个水泡,膝盖磕的青紫恐怖,甚至都不能够弯曲,每走一步都是凌迟。
那一晚,程云杳失眠了,盘算着日后该如何。
她背后的沈稻庭却呼吸逐渐沉稳……
翌日一早,她的眼睛泛红,坐在桌案前,提着毛笔,却久久都落不下。
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洇湿了一张又一张。
过了好半晌,她才似乎下定决心,挥去所有脏污了的,一笔一划地写着。
和离书。
可她的泪……再也控制不住。
程云杳右手微颤,继续写道:“既君心不在我,二人难归一意,便应各迁本道,一别两宽,我定忘尘无怨,再不动情……”
—
“姑娘,时辰不早了。”灵绮在床帏外喊道。
程云杳猛的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觉得脸上微凉,她一摸,竟是满脸的泪。
她又做噩梦了。
程云杳只觉得自己难过,却全然不记得梦里到底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去摸那个符咒,却摸了个空,最后左右环顾,在枕头边的地上找到。
想来是昨日起的着急了些,蹭到地上了,才导致昨晚做了梦。
“姑娘?”
程云杳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顾不得再多想,擦了泪:“起了。”
眼见着要过年了,在书院的程舒朗和程舒睿放了假,今日回来,请过安之后,她们要去外头迎的。
程舒朗今年刚刚二十,是韦氏所生,程家的嫡长子,读书用功,进了白鹿书院,跟着全大周最有学问的夫子学究们学习,用程嵇的话来说,就是给程家长脸。
而程舒睿却是齐小娘所生,这也是为何齐小娘能在后院站稳脚跟的原因。
她育有一儿一女,虽说程舒睿养在韦氏那里,却跟在她身边长大,女儿年纪小,刚刚十岁,被程嵇特许养在自己名下。
这可是以前芸小娘才有的待遇。
程舒睿读书也很用功,今年十九,只比程舒朗小一岁,当初进白鹿书院些许勉强,是程嵇和齐小娘花了大价钱把他塞进去的。
读书上虽然和程舒朗差了些,但也不错。
程云杳去云茂轩的时候,破天荒的,程云薇已经来了。
通传之后,程云杳进去,福身请安,韦氏摆了摆手。
程云杳坐下没一会,就听到程舒朗的声音:“母亲,我们回来了!”
韦氏的高兴显而易见,倒是从未见她如此过:“我的儿啊!可算回来了!”
程云薇小跑出去:“哥哥!”
程舒朗接住程云薇,对着韦氏行礼:“母亲。”
身后的程舒睿也跟着行礼:“母亲。”
明面上他的嫡母是韦氏,回来之后必然要先到云茂轩来拜见。
“好好好,回来就好。”韦氏笑的合不拢嘴。
程云杳站在一旁,福了福身:“舒朗哥哥,舒睿哥哥。”
“杳杳又长大了许多。”程舒朗笑道。
“外头冷,进来说。”韦氏说道。
程云杳赶忙让开门口的位置,叫他们先进去。
正准备跟在他们身后,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猛的,她心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