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徵摘了身上的大氅,坐在主位,扬了扬下巴:“坐。”
沈稻庭敛袍坐在下首,耿寅上了茶,拉着耿屏退下,齐徵示意一旁的宫人去外头候着,屋内一时间只剩了齐徵和沈稻庭。
似乎是累着了,齐徵轻喘了几下,靠在迎枕上,缓了一会才开口:“这些年过得如何?”
未等沈稻庭说什么,他又开口:“当年叫你留在汴京,死活不肯,抛下朕潇洒快活去了,如今倒是知道回来。”
沈稻庭看了眼齐徵,一时语塞。
“官家有诏,草民岂能抗旨。”
齐徵闻言,笑出了声,食指隔空点了点他:“无趣。”
“当年借着李家的势,现下看来倒像是养了条蛇,虎视眈眈,作威作福,你有从龙之功,倘若你当时留下,如今这朝堂,兴许形势还能好些,朕能信的人不多,和之,太子年幼,而朕……”齐徵说到此处,没再继续。
沈稻庭知道齐徵的未竟之言。
如今官家的身子羸弱,膝下子嗣不丰,唯有一个儿子,立为太子,可如今,太子不过五岁,稚子孩童,若是此时局面不改,太子上位,便是他李家的傀儡。
“首要之事,便是明年春闱。”
沈稻庭点头。
齐徵给他的信中有言,如今礼部是李家把持,春闱徇私舞弊严重,长此以往,整个朝堂,尽是李家人,没有齐家臣。
李家门下众多,遍布朝堂,出了两位皇后,根基之深,非一朝一夕可撼动。
因此,沈稻庭才借着明年春闱的借口,暂住程家,暗中调查。
前世,春闱徇私舞弊一案算是个无头案。
沈稻庭细细回想了一二,当时追查到了礼部侍郎,问了斩,他总觉得还有幕后黑手,可局势不稳,也不好逼得李家狗急跳墙,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背后之人,也不一定就是李家。
前世他死之时,齐徵还在位,朝堂局势明朗,李家被打压,可很多事情,如今沈稻庭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也有无数的蹊跷之处。
就在沈稻庭失神之际,窗户却被猛的撞开,外面一片死寂。
那个跟着齐徵的宫人早已倒在门口。
沈稻庭拉了齐徵一把,挡在他身前,抬脚猛踹,对面那人双臂挡在胸前,抗下了攻势,退了三步。
齐徵本就虚弱,这般大动作,引得他止不住地咳。
这里沈稻庭曾住过许久,屋内的摆设观主也未曾动过,他猛的拔出悬在墙上的剑,迎敌在前。
“回去之后把符压在枕下,想必姑娘今日能睡个好觉。”
“但愿吧。”程云杳笑笑,刚刚观主的话她想了一路,想不通,也就没再深思,一切自有定数。
“灵绮,你听到了吗?这是什么声音?”
灵绮细细听了一耳朵:“好似是前面客房里传来的。”
程云杳闻言,看到前面一间客房亮着灯,这大冷天,竟然还开着窗。
她倒是没怎么在意,别人所做何事,都与她无甚相干,但这条路是回客房的必经之路。
程云杳走近,声音越来越响,怎的听着……那么像打斗呢?
走近了,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屋内。
恰逢此时,沈稻庭提剑上前,将那刺客狠狠捅了个对穿。
血喷涌而出,甚至有一滴溅在了窗外程云杳的脸上。
程云杳下意识抬手,却摸到了血,霎时瞳孔散大,惊恐地脸色煞白,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腿软地“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杀……杀杀杀人了……
杀人了!!
灵绮在她身后,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没看到,见程云杳坐在地上,赶忙要扶:“姑……”
刚说出口一个字,就被程云杳手忙脚乱地捂住了嘴。
“嘘——”她颤着手,伸出食指在嘴前,极其小声,“别说话。”
刚刚她只冒了个头,不一定被看到,如今她赶紧离开这儿,说不定还来得及。
思及此,程云杳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连头都不敢回,拉着灵绮飞快地跑远,直到跑的喘不上气来才停下。
沈稻庭站在窗前,看着程云杳惊慌地逃着,生怕被发现的模样,本想问问她刚刚是不是摔着了,可嘴唇翕动,到底是没舍得出声。
如此害怕,若是再叫住她,怕是会吓坏。
他挡在窗前,官家应是没有看到她出现。
“和之。”齐徵总算顺了气,坐在一旁,问道,“这是什么人?”
刚刚本想留个活口,可这人不防守,只进攻,是个死士,顾忌齐徵,屋内环境又不空阔,这活口留不下。
前世明明没有死士来刺杀!
沈稻庭微微蹙眉,上前查看:“身上白净,没什么线索,恐怕很难追查。”
“陛下来清远观,怎的不带些侍卫?”他问道。
“知道朕出来的不过寥寥数人,这清远观又守卫森严,便没兴师动众。”齐徵如是说。
这时,耿寅等人才回来,气息不畅:“主子。”
“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若我真是个书生,今日这大周便能换了天。”他低声训斥。
耿寅他们垂首,不敢多言。
“卑职先送陛下回宫。”沈稻庭说道。
“也好。”齐徵点头。
“陛下若是出宫,切记带些侍卫,汴京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安全。”沈稻庭落后齐徵半步,低声道。
“这不是还有你吗?”齐徵笑道。
“陛下……”沈稻庭蹙眉,刚要说什么,就被齐徵打断。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
沈稻庭叫耿寅把尸体抬走去查,亲自送了齐徵回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本可以就近回程家,可他还是没有一丝迟疑的,去了清远观。
观门已经落了锁,沈稻庭轻车熟路,翻墙进观。
“姑娘,到底怎么了?”灵绮见程云杳吓成这样,也有点慌。
程云杳惊魂未定,她从小到大,别说看杀人了,别人的血都没见过,而且杀人这种事,违背律法,那都是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可偏偏,被她撞见了!
等等!!
她的手炉呢?
“灵绮……”程云杳抓着灵绮的手,“我出来的时候,拿着手炉吗?”
灵绮点头:“拿着的,是不是落在刚刚的地方了?”
程云杳眼神灰败。
完了……
“速速收拾东西,我们明日一早就下山!”程云杳说道。
灵绮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点头,跟着自家姑娘绕远路回了客房。
“姑娘!怎的脸上还有血!”灵凤一看,吓了一跳。
外头太暗,灵绮一路都没发现。
“天干,鼻衄【1】了。”程云杳没想告诉她们,若是说了,她们也危险,还是不知道的好。
灵凤灵绮从不是多嘴多舌的人,程云杳不说,她们自然也不多问,程云杳说什么,她们自然就信什么。
天色已晚,二人伺候程云杳洗漱安置。
躺在床上,那个画面一直在程云杳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遍又一遍回放,一瞬间,程云杳脸色一白。
那个人……怎么那么像沈稻庭呢?
意识到这点的程云杳猛地坐起身,当时她只顾着害怕,也没敢多看,可现在想想,好似就是沈稻庭!
不不不,不对。
沈稻庭只是个书生,文文弱弱的,虽然看着有些危险,但他斯文有礼,指不定现在还在程家挑灯夜读,怎么可能会来清远观,还杀人呢?
程云杳摇摇头,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可没过一会,她又坐起身,无比确定。
那个人就是沈稻庭!!
这个认知让程云杳一时无法接受,心越跳越快。
隔壁住着杀人犯。
怎么办,她还看见了他的杀人现场!!!
沈稻庭不知道那厢程云杳的心理斗争,回了客房,在门口捡到了那个有些破旧的手炉。
他拿起来,似乎手炉上还有她的香味,即便没有凑到鼻前,也袅袅不绝地往他鼻子里钻。
“还不进来?”
沈稻庭抬眼,是观主。
“观主。”
观主没说话,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沈稻庭便感觉似乎所有都被看穿了一般。
“孩子,执念太深,不一定是好事啊。”观主轻声道。
沈稻庭垂眸:“我知道。”
可没办法不想,没办法不念。
想着念着,就成了执念。
观主叹了口气,起身走近,抬手拍了拍沈稻庭的肩,没再说这个,出了客房。
“既然回来了,便好生住着。”
沈稻庭迟迟未动,低头看着手炉,前世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顾,虽爱她入骨,却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
如何能让他放手呢?
放不了的。
“主子,窗修好了,安置吧。”耿屏进来说道。
“嗯。”沈稻庭点头。
他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个手炉,放在了枕边。
程云杳一晚上没有睡着,天刚亮,她就喊起来了灵绮和灵凤收拾东西,赶紧回程家。
东西不多,但毕竟过夜,有些繁琐,还是需要点时间。
刚拾掇的差不多,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吓了程云杳一跳。
本来她就惊心胆颤了一晚上,现在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叫她绷紧了心弦。
“谁啊?”灵凤扬声问道。
“程三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过去一叙。”
“你家主子是谁?”程云杳问道,她隐约有了答案,一时间心沉了又沉。
“沈稻庭。”
作者有话要说:【1】鼻衄(nǜ):流鼻血
杳杳:杀杀杀……杀人啦!!!
沈·大猪蹄子·稻庭(擦拭剑身):呵女人,被我迷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