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
沈稻庭攥着一块帕子,细细地擦拭着面前的碑,轻声喃着她的名字。
他不过几日未来,风沙也欺负他的杳杳,叫她蒙尘。
擦干净了,他才敛袍坐在一旁,声音早不复当年的清冷,似乎是近乡情怯,想了又想,才开口说道:“若有来生……”
言此,他稍稍失笑,他还配有来生吗?
“罢了。”
沈稻庭拔出曾经被她爱抚了一次又一次的匕首,这把匕首早已被他开刃。
他头轻轻靠在碑上,轻轻地抚摸过碑上她的名字,一滴泪从眼角落下,没入发鬓,转瞬即逝。
许是愁思催人,明明他面容清隽,双鬓却斑白……
下一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一刀划过了自己的喉咙。
沈稻庭的血喷到了程云杳的墓碑上,染红了一块,他颤着手,拽着袖子竭力地擦着,直到再也抬不起来……
眼泪划过他鼻尖,和着血炸开在地面。
杳杳……当初,你是不是也这么痛?
他看着天上,勾了勾唇,眼睛里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光亮。
血涌进了他的喉咙,他嘴唇翕动,开口变得艰难,可他还是一字一句地:“我来……陪你了。”
—
“不要!!”
程云杳惊喊着从梦中惊醒,屋里不暖和,她却出了满头的汗。
灵凤赶忙掀起床帐:“姑娘,怎么了?”
程云杳一时还陷在那个梦里,眼眶里都一片湿润,可梦到什么……她也记不清了。
只觉心悸。
“许是魇着了,做了个噩梦。”程云杳缓了缓,才轻声说道。
“近来姑娘总睡不安稳,不若看看大夫,开几副安神的汤药?”
程云杳想了想,笑笑:“还是不了,改日去清远观拜拜,求个物什回来,压在枕下,兴许就好些了。”
灵凤听到此言,看着程云杳清澈透亮的眼睛,鼻子都发酸。
程家家大业大,她家姑娘在家里行三,是芸小娘所生。
芸小娘在世的时候,老爷极尽宠爱,姑娘养在小娘名下不说,方方面面也是堪比嫡女的。
姑娘七岁那年,小娘过世,在嫡母的手下讨生活,自然艰难,如今连看个郎中都要思量思量。
“几时了?”程云杳看了看外面,还黑着。
“刚刚卯时三刻。”灵凤回道。
“收拾一二去给母亲请安吧。”时辰虽还早些,但做了那般让人心悸的噩梦,程云杳也睡不着了。
灵绮听到声响,从外间进来,抱着件大氅:“姑娘起了?”
程云杳穿上鞋子:“灵绮,昨夜做的荷包今日记得带着,给二姐姐送去。”
灵绮一边给程云杳披上大氅,一边撇嘴嘟囔道:“明明是二姑娘自己要送周公子,非要姑娘给她……”
“灵绮。”还未说完,就被程云杳打断,“以后这种话切勿再说。”
灵绮知道自己失言,姑娘在这个家里不容易,二姑娘又跋扈,万一被听去了,怕是要给姑娘招惹来不尽的麻烦,没敢再多嘴。
一切收拾停当,灵凤递来一个汤婆子,程云杳接过,不算热,大抵是又没炭了,她抿抿唇,拢了拢大氅:“走吧。”
外头还在下雪,洋洋洒洒地飘着,地上也早就厚厚积了一片,云凤打起伞,主仆三人往云茂轩去了。
刚刚到云茂轩门口,就听到一阵争执。
“我不同意!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做父亲的?!”韦氏声音尖利,“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沈家打着什么鬼主意,去年官家才下旨赦免,今年他就能高中?大抵是想着考不上,借着程家的势往上爬吧!”
“说好听点是你重诺,我看就是虚伪!为了你的名声不顾薇儿的死活,如今沈家什么德行,薇儿若是嫁了,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言?”
“二十五了还未成婚,要么是有什么隐情,没个姑娘愿意嫁,要么就是盯着程家嫡女的亲事,另有所图!”
“妇人之仁!”程嵇怒道。
程云杳脚步顿住,没再往前,反而是扭身要折返。
“灵绮,你去看看,若是二姐姐来了,再来通禀。”她轻声吩咐道。
当家主母和官人吵架,她一个庶女站在门外,打断也不是,听墙角更不能,只能暂避。
幸好现下还早,外头没人,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待程云薇去了她再去才比较稳妥。
回了院子,程云杳才问:“灵凤,沈家那位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太清楚,据说是老爷故旧的公子,从青州来的,要在府上暂住,先帝下旨不叫他参加科考,去岁刚刚被官家赦免,好似是和二姑娘定了娃娃亲的。”
怪不得……
青州是个苦寒之地,那里大多是被贬谪、流配去的,大娘子那般态度,倒也不稀奇了。
程云杳微微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左右此事与她无关。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灵绮气喘吁吁地进来,说是二姑娘去请安了,程云杳才又去了云茂轩。
通禀过后,程云杳解了身上的大氅给云凤,进了门。
“给母亲请安。”她规矩行礼。
韦氏还没说什么,程云薇先开了口:“三妹妹愈发懒怠了,给母亲请安都来的这般迟。”
她一贯如此,爱挑程云杳的刺。
程云杳头低了些,说道:“昨夜绣荷包耽误了睡觉的时辰,今日起的有些迟了,母亲勿怪。”
此话一出,程云薇哑了声,绣荷包是她叫程云杳绣的,她绣活不好,拿不出手,让程云杳绣的又是男子样式,要是被韦氏知道,难免一顿排头。
这时,程嵇身边的常随在外头通禀:“大娘子,老爷说沈家公子来了,叫家里的姑娘去见个礼。”
韦氏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不好现在就拂了程嵇面子,起身要往宣墨堂去,走了两步,扭头看站在一边的程云杳:“你也过来。”
一般有客要来,韦氏不会喊她出去见礼,嫌她庶女的身份掉价,这回倒是意外,程云杳自然不好拒绝,跟在后面去了宣墨堂。
外头风雪似乎更大了。
“和之啊,你父亲可还好?”远远的,沈稻庭刚下马车,许是程嵇也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旧事,念着旧情,去了门口亲迎,刚走到宣墨堂的走廊处,和韦氏她们遇了个正着。
“承蒙伯父挂念,家父一切安好。”
这个声音……怎的还有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程云杳稍稍差异,抬头看了一眼。
这人来自青州,听说青州人粗鄙,可他却像个风光霁月,溯玉濯冰的公子哥儿,虽穿的不是锦罗绸缎,却身姿挺拔,内里一件宽松道袍,外头罩了墨色羽氅,青州的艰苦和人情的冷暖似乎没有堕了他半点风骨。
“这是你婶婶。”
程嵇的声音拉回了程云杳的思绪,垂眸不再多看一眼。
沈稻庭施了一礼。
韦氏看了程嵇一眼,到底是没发作,只点了点头。
“这是家里的二姑娘程云薇,三姑娘程云杳。”程嵇说着,招了招手,“过来和你们稻庭哥哥见礼,儿时你们还在一起玩过的。”
沈稻庭这才将克制已久的目光缓缓移向她们二人。
他幻想过无数次再次见到她的模样,可真正见到活生生的她,沈稻庭的心似乎被一只手狠狠地攥在了一起,疼的叫他喘不过气。
多久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和隔了生死的前世今生。
那些难捱的日子和她倒在他面前的画面一点一点凌迟着他的脑海,叫他眼睛都蔓出了血丝。
想见,到了跟前,却不敢见。
至始至终,沈稻庭都不敢将目光彻底放在程云杳身上,害怕这一切,只是他执念下的一场梦。
“稻庭哥哥,好久不见。”
程云薇的声音把沈稻庭拉回了现实。
她对沈稻庭还有些印象,儿时沈家还未被贬去青州时,在京城也是极显赫的,他们见过几回。
程云杳却只是福了福身,没有多言。
沈稻庭薄唇微抿,攥紧了手中的念珠,面上却不显,垂眸看着他梦过想过无数次的身影,轻声道:“二位妹妹安好。”
“外头风雪大,进来再说。”程嵇笑着说道。
短短说话的功夫,地上又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程云杳鞋子薄,在外头走了许久,进了云茂轩还未缓缓,就又来了宣墨堂,汤婆子早就冷了,脚也冻得没了知觉,鼻尖红红的,忍了又忍才没哆嗦。
程嵇和韦氏先进去,程云薇被韦氏拉着,也先进去了,程云杳动了动脚,抬步要跟上去,却因为脚没什么知觉,踉跄着矮了一下身子。
沈稻庭立刻伸出手,搀住了程云杳的胳膊,撑着她站住。
“小心。”他的声音冷然,配着这大雪天,更冷了一些。
身上,似乎也有雪的味道。
程云杳惊了一瞬,下意识抬头望去,却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中。
“杳杳!”似乎和他同样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
脖子上不知怎的,竟觉得一阵刺痛,心无由来的停跳一瞬,后怕和心悸让她屏住了呼吸。
满目的红……那是血……
“他为什么要杀我……”是她的声音在问。
“夫人拦了主子的路。”
鬓间一片湿润,那是她的泪……
“姑娘。”灵凤的声音终于叫回了她的魂魄。
程云杳惊醒一般赶忙站好,退了两步,沈稻庭的手还在半空,他指尖微蜷,半晌才收回了手。
脖子上的刺痛感似乎犹在,她思绪极乱,慌忙说了一句:“对不住。”
她一低头,一滴泪竟夺眶而出,滴在了地上。
似雪一般,融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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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献给权贵后》文案:
裴肆是手握十万镇北军的西北大将军,皇帝驾崩,京城动荡,他铁血手腕镇压之后,扶幼主上位,稳定朝局,被封摄政王。
腥风血雨,提起裴肆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惧,骂名漫天,却无人不讨好。
孟寒衣是明动江南的纯熙娘子,眼眸婉转便能勾的男人痴迷心惊,身在青楼,自是身不由己,妈妈见钱眼开,不顾当时卖艺不卖身的承诺,打包把她送去了贵人的床上。
裴肆不爱那些儿女情长,一心只有大业,可偏偏,那晚不知怎的,许是她眼睛太勾人了,折在了她身上。
从此,孟寒衣跟在他身边,谁都知道裴肆有女人,宠爱至极。
本以为孟寒衣会乖乖地一直待在他身边,可那天,她一如往常,却在情正浓时,狠狠地给了他一刀。
裴肆不怒反笑,眼中有失望,有释然,甚至有对她的欣慰,可唯独没有惊讶。
他苍白的面容似是阎王一般,看着手微微颤抖的孟寒衣,把匕首拔了出来,血甚至溅到了她的脸上,喷涌而出很快染红了亵衣,他把刀递给她,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纯熙,这一刀,要不了我的命,乖,往这儿来。”
孟寒衣扭头就跑。
裴肆看着她的身影,喉结微滚,随手把匕首扔到一边。
他喃喃道:“跑吧,跑远些,纯熙啊……别被我抓到。”
裴肆笑着,手指微微蜷缩,似乎掌中是她细弱的脖颈。
“否则,定要狠狠罚你,叫你知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