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宣平侯夫人听都不打算听,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连皇宫的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又能说出什么好主意来。还不如少说两句话,省得给我添堵。”
一句话,彻底熄了温鸾对她残存的一丝同情和关心。
秦筝则笑了笑,推着温鸾的手肘道:“是啊大嫂,要不然你先回去歇着吧。你在这着急上火的,母亲看着心里也不舒服。你若有主意,回去好好斟酌斟酌,晚上我过去听听,与你一道商量。”
这种敷衍的话从前温鸾一直很相信,但现在她已经明白,秦筝根本不会来。不过她也没拆穿,只是点点头答应,又拿帕子假装按了按眼角。
扭头出了门,脸上的伤心已然不见。鹿儿托着她的手,低声说道:“依奴婢看,世子爷当不了正一品官是活该,谁叫他想跟您和离来着。这回好,就让他吃个哑巴亏,看他还敢不敢跟您提和离的事。”
“那不行啊,当不了正一品,也就意味着和离之事还要往后拖。我才不想拖呢。罢了,这一回,我帮帮他就是了。”温鸾慢悠悠说道。
“您就这么想跟世子爷和离啊。”鹿儿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我都知道了他的心思,难道还要继续假装跟他高高兴兴过日子么?再说了,咱们的车马宅子早就备好了,哪样不比这侯府强。再者,平煦虽然未必回来,可那两个俊奴哪个不比顾景曜待我好呢?”温鸾主意已定。
“那您打算怎么做?”鹿儿很轻易地就被温鸾说动了。
“我已经有主意了。”温鸾转动着手腕上早已黯淡无光的银镯道。这银镯还是从前母亲留下来的。如今她虽手里银子不少,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的打扮还是一如从前般素淡。不过,她能恣意打扮的日子也不远了。
“行了,别在这说了,我们回院子去。今晚顾景曜定然没心情过来,咱们让小厨房做点好吃的。”温鸾心情不错道。
鹿儿自然美滋滋答应了。
只可惜,主仆二人的乐趣很快便落了空。
来传话的是一位小丫鬟,温鸾认得出来,正是老侯爷最得意的那位侍妾身旁的人。“传侯爷话,请世子妃今晚去西斋书房伺候世子爷用晚膳,让世子爷别太愁闷了。”
得,眼前的饭都不香了。温鸾一阵郁闷。她才刚跟顾景曜吵完那么一回,正懒得见他呢。这老侯爷倒好,竟然让自己上赶着去伺候。
“不去行不行啊。”送走了小丫鬟,温鸾拿银箸戳着碗里软烂香甜的红豆饭。
鹿儿站在一旁不吭声。
“好吧。”温鸾会了意,连衣裳簪子也懒得换,径直便奔着西斋而去。说起来,其实她从前是经常到书房去的。那时候她一心想跟顾景曜好好过日子,而彼时的顾景曜尚未发迹,不过是四五品的官员,在老侯爷面前尚且卑躬屈膝,所以对她也还算客气。
直到一年前,顾景曜擢升正三品。从那时候开始,书房渐渐有了些密函。她也就不方便再去了。也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与顾景曜开始越来越疏远。
这会,双福跟鹿儿嘀咕了些什么,鹿儿便凑到温鸾的耳边,轻声开口道:“听说柳姑娘方才又来了,和侯夫人还有二夫人一直围着世子爷念叨大理寺的事。连老侯爷都惊动了,连召世子爷过去问了三四回话。估摸着,世子爷是烦了呢。”
“我还烦呢。”温鸾瘪着嘴进了门,一看见顾景曜那一袭威严精致的官服,便想到平煦至今还不知所踪,于是更懒得跟他说话,索性径直将拎来的食盒放在桌案上,而后默默收拾起了书房。这活计亦是她从前常干的,现在想想,倒真是无谓的付出。
还不如花几文钱,打发小厮去做。自然了,今日她之所以来做,是因为想静静心。
而另一边的顾景曜显然也是心情不虞,此刻随手褪去官服,简单披了件宝蓝外氅,便开了食盒独自用膳。
自始至终,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
直到一炷香过去,眼前的两碟菜见了底,碗里的小米枸杞粥被用掉大半。顾景曜才借着漱口的空抬眸看向四周。
眼前的一切是陌生的,譬如那青花海水缠枝莲纹烛台里的红蜡烛被换成了雪白的,看上去顺眼多了。狼毫也被收拾得细毛直顺,而砚台里除了一团乌黑清亮的墨汁外,连一点乌黑的脏污都没有。
想到即将和离,他心里生了几分歉疚。“这些小事,你不必做的。”顾景曜看着站在屏风旁洗着一块锦帕的温鸾出言道。
温鸾闻言立刻收敛心思,如往常一般微笑。“怎么,夫君嫌我做得不好吗?”
“不是这个意思。”顾景曜下意识回答。
“那人家以后日日都来给夫君收拾,好不好?”温鸾的笑容极好看,白皙又娇艳,此刻修长手指撩起的细碎水花声,简直让人心神激荡。
但顾景曜依然神色平淡:“那倒是不必。往后……”
“往后怎么了?”温鸾明知顾问。
“没什么。”顾景曜摇摇头。往后自然是要和离的,所以这一切也不必再劳动她的手。只是不知为何,一种怅然若失的惋惜竟然猝不及防从心头掠过。
顾景曜心里一惊,可正要细细咂摸这种本不应该存在的感觉时,这种失落感已然消失不见。唯余眼前温鸾的笑颜如花。“那我就先走了,我方才看了一眼桌案上还有很多文书,那夫君今日还是在书房安歇吧。”
顾景曜嗯了一声,可抬眸望着她轻盈如蝶,窈窕如画的背影时,本被压在胸口的话竟莫名从唇畔一跃而出。“你怎么不问我,大理寺的事?”
温鸾低低啊了一声,心里想着大意了大意了,面上却立刻哀戚柔婉道:“妾身怎么不想问呢,只是夫君您也知道的,别说朝堂上的事了,就连家里铺子上的事我都弄不明白呢。所以,妾身也就不添乱了。”
温鸾的一双潋滟凤眸很适合撒谎,因为夺魂摄魄间,谁也拆不穿她。
果然,顾景曜立刻没了怀疑。
而温鸾心念一动,又扯了扯了他的袖口绵绵道:“夫君呀,柳姑娘的父亲是盛京城最有名的夫子,她又饱读诗书,要是您心里实在没注意,不如找柳姑娘过来说说话吧。您放心,妾身自知不足,定然不会吃醋的。”
她自认,能给自家夫君和他的姘头这般撮合机会,算是很讲义气了。谁料,听见这话的顾景曜竟然非但不高兴,反而面色愈发阴沉了。
要不是他这张脸生得实在俊绝出尘,她都想给他一个巴掌,骂他给脸不要脸了。不过,看在这张脸和他这一身紧实肌肉的份上,温鸾只是用咽咽口水来表达了不满而已。
“你先走吧。”顾景曜从自己的胸前推开温鸾的细嫩手指。手指滑过他内里单薄的锦衣间,他蓬勃的心跳与她的指尖相撞,撞得温鸾脸颊绯红。
“也好。”温鸾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指,带了一丝对平煦的愧疚,拎着食盒出了门。
她的步伐也走得极美,左右轻轻摇摆间尽显起伏,有一种媚到了骨髓里的诱惑。
顾景曜只瞥了一眼,便默然推开窗,像是要驱赶走书房里的旖旎气息。
“柳姑娘走了吗?”温鸾走出门来,轻声问双福道。双福摇摇头,有些担忧地看了温鸾一眼,压低声音道:“世子妃别生气,柳姑娘还在前院与侯夫人和二夫人商议世子爷的事呢。方才侯夫人得知您在这,还特意派人过来传话,说请您劝劝世子爷,让他同意柳姑娘出的好主意。”
“好主意?”温鸾闻言心里一松。这样看来,倒是不必自己再费事了。果然这柳云湄有些本事,不怪顾景曜能看上她。想到这里,她启声宽慰双福道:“你放心,我绝不是个善妒的。柳姑娘饱读诗书,她出的主意定然不错。不过,世子爷那我也说不上什么话,你有空劝劝便是了。”
她才懒得趟浑水,坐享其成便是了。
“这……”没想到,双福竟一阵沉吟。
温鸾忽然觉得不对劲,便蹙眉开口问道:“怎么?你觉得柳姑娘的主意不好?”
“奴才也不知道好不好。”双福挠着头,他本不想多话,可心里实在憋不住,便嗐了一声道:“奴才跟您实话实说吧,这柳姑娘要咱们世子爷去恳求诚郡王,请诚郡王主动向文武百官承认罪责,这样咱们世子爷就无碍了。”
“那诚亲王肯道歉?”鹿儿惊呼。
双福脸色愈发难看,涩然道:“柳姑娘说了,只要咱们世子备上厚厚的礼物,再跟诚郡王弯腰说些好话……诚郡王一高兴,没准就答应了。反正那是个混不吝的人物,最爱看别人出洋相的。还有侯夫人和二夫人,她们也都说只有这个法子了,还夸柳姑娘能屈能伸,心思聪慧……对了,柳姑娘还说了,要是礼物里能有些诚郡王最喜欢的美人,就更好了……”
温鸾听了半晌,渐渐瞪圆了美目。最后等到双福说完,实在忍不住嗤笑道:“就这?这是什么狗屁主意?!”
……双福虽然没吭声,心里却暗道了一句骂得痛快。可不是狗屁主意么。
而窗内,棱角分明的隽秀权臣,此刻唇角难以按捺地向上一划。
不过,温鸾眼里的狗屁主意,却已是宣平侯夫人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她认定柳云湄的法子好,又恼恨顾景曜根本不听劝,于是便把一番火气全都撒在了温鸾的身上。譬如此刻,秦筝借口管家的事没做完,在旁边懒懒理着账本,李琼之便头戴抹额,抿着热乎乎的蜜汁银耳羹拿话敲打温鸾。
温鸾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意识到宣平侯夫人的真正目的,脊背才开始暗暗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