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抱着西西刚出主屋,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张秀梅便问:“明钧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林静摇头说:“他战友出了点事,所以心情不好想静一静。”
张秀梅不知道纪明钧战友出了什么事,也拿不准该不该问,只嘀咕说:“就算他心情再不好,晚饭也得吃呐。”
纪明钧回来时脸色就不太好,跟她们说了几句话就进主屋了,到现在没出来过。
林静叹了口气说:“我们先吃,给他留点饭吧。”
“那行吧。”张秀梅叹了口气,进厨房洗了个空盘子,每样菜装出一点,用锅盖盖住。再将炒好的菜一样样端到外面饭桌,盛饭母女俩坐下开吃。
饭菜挺丰盛,张秀梅本来就是个精细人,前几年是没办法,家里背着债,想多炒盘鸡蛋都舍不得。
但林静早过了刚结婚见到那么多钱不敢花的状态,纪明钧这人更是跟节约俩字没什么关系,除了每月能买的供应,他每个月还要去集市上再买点米面鸡蛋回来。
因此,住到家属院后,张秀梅做饭就没那么抠抠索索了,中午就她一个人还好,晚上一般是两菜一汤,还时不时要加菜做三菜一汤。
菜里油水也比以前更足,除了每月供应的油票外,张秀梅还会隔三差五弄点板油回来。
板油是猪内脏里面成块的油脂,因为只能拿来炼油,所以不需要票,但同时也十分抢手,往往在肉联厂就被内部人给消化了。
张秀梅能弄到板油,是因为她有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女婿就在肉联厂上班。以前在林家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找那位同事帮忙弄板油,但次数不多,一来是板油价格不便宜,二来则是怕欠人情。
后来麻烦对方,主要是因为林静怀孕,她大着肚子还要上班,每天清汤寡水肯定不行,再加上纪明钧是当兵的,体能消耗也大,她心疼闺女女婿,便厚着脸皮每月找人弄点板油。
不过她也没光托人家办事,她给人做衣服换到的布头针线,还有那些不着急用的票证,如果对方有需要的,她也会看着给人拿点。
要不是有来有往,张秀梅也不好意思一直找人帮忙。
而且随着家里人口增多,鸡鸭鱼肉的供应总量也上来了,哪怕份量不多,起码能保证隔一天吃顿肉,再加上鸡蛋,纪家基本能保证顿顿有荤腥。
哪怕放眼整个家属院,他们家伙食标准都是中上水平。
但林静实在没什么胃口,吃饭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看得西西都替她急,挺起身体伸手抓住妈妈的筷子就想往自己嘴里塞。
林静立刻回过神,忙将筷子从闺女手里抽出来:“不能吃筷子哦。”
眼看到嘴的筷子飞了,小家伙嘴巴一瘪就哇了出来,张秀梅见状忙放下筷子,从林静怀里抱过外孙女哄道:“西西怪不哭哦……”抱着小家伙走动起来。
西西哭主要还是为了撒娇,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就好了。只是林静去抱她的时候,小家伙嘴巴一撅,把两条小胳膊抱在胸口,用行动表示她还生气呢,才不要妈妈碰!
林静哭笑不得,伸手刮了下闺女鼻子:“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西西还没反应,张秀梅先说了:“你这动不动刮鼻子的毛病从哪学来的?小孩子骨头软,你别把她的鼻梁给刮塌了。”
湖阳当地人普遍认为经常刮孩子的鼻子会变成塌鼻子,这一观点有没有科学依据不好说,反正张秀梅对此深信不疑。
因此,对闺女动不动刮外孙女鼻子的行为,她早有话说了。
林静:“……”
笑闹过后,林静脸上的笑容又不自觉淡下来,到最后菜没动多少,只勉强吃完米饭便放下筷子,直到张秀梅吃饱,主动收拾碗筷进厨房。
纪明钧回来就进了主屋,张秀梅心里就够担心了,结果林静从主屋出来也心事重重,她就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西西跟进厨房问:“明钧那个战友到底受了什么伤?”
林静往洗碗的铁盆里倒水的动作顿住:“您问这个干什么?”
“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我能不担心,能不问吗?”张秀梅没好气地说。
林静将瓢里的水倒进铁盆,拿起丝瓜瓤边洗碗边说:“说是枪伤,正好打到了腿关节。”
虽然家属院门口站岗的士兵每天挎着枪,但张秀梅住到家属院一年多,还没真见过别人开枪,也没听说谁受了枪伤。
此时听林静这么说,张秀梅嗬了一跳:“怎、怎么会有枪伤?”
“他那个战友是特中兵,出任务的时候敌人打的。”林静不知道他们出的是什么任务,自然不清楚打中纪明钧战友的是什么人,但既然他们跟国家对着干,那就是敌人。
“那他的伤严不严重?”张秀梅这么问着,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她之前只是被倒下的桌子砸到小腿,就骨折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康复后逢刮风下雨就觉得当初被砸断的地方钻心一样疼。虽然从去年开始她没断过理疗,但阴天还是会觉得酸疼,只是不像以前那样疼得走不动路而已。
但纪明钧战友可是受的枪伤,而且正中关节,结果怕是难料。
林静摇了摇头说:“不太好,当地卫生院医生水平不够,不敢取子弹,辗转送到市医院才动的手术。”
这年头医疗是紧缺资源,很多村镇虽然设了卫生院,但里面的医生大多是赤脚医生,别说医生执照,有的人连医术都没看过几本,更别提取子弹动手术。
而他们出任务的地方比较偏僻,离市里有点距离,路上耽搁了时间,到医院时有点晚。因此子弹虽然被取出,腿暂时来看也算是保住了,但拆石膏后能不能动却不一定。
虽然张秀梅不认识对方,但得知这结果心情依然沉重,叹了口气问:“明钧就是为这事难受?”
林静捏着丝瓜瓤用力擦着碗,脑海里却想起自己走进主屋,纪明钧抬头时的眼神。
痛苦,悔恨,充满了自我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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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静第一次在纪明钧眼神里看到这些情绪。
在林静看来,纪明钧总是笃定又自信的,仿佛只要经了他的手,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但现在,林静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自我怀疑。
而他说出来的话更让林静感到疑惑,他说“都怪我”、“是我害了他”。
林静想了很久,都不明白明明纪明钧早就被调出了特中部队,这次任务不是他定的,人员也不是他安排的,他为什么会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虽然想不明白,但林静清楚地知道,他正为这件事痛苦着。
只是林静不想让张秀梅继续担心下去,没有去强调纪明钧此时的心情,只是顺着说:“他们认识了很多年,关系很好。”
“是哪位?”张秀梅问。
林静说了名字,张秀梅回忆了下问:“他过年那会是不是还来过咱们家?”
“嗯,跟明钧之前在特中部队的战友一起来的。”
“他好像还没结婚吧?”张秀梅又问。
林静沉默片刻说:“说相了个对象,顺利的话下半年结婚。”但现在,一切都说不定了。
张秀梅也沉默下来,良久说道:“还好明钧没打算调回去。”
她心里当然是同情对方的,但说到底只跟人见过一面,最关心的还是自家人。因此唏嘘过后,心里不免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庆幸。
张秀梅只是随口一句感慨,林静听后却是一怔。
让纪明钧悔恨不已的,会不会就是这件事?
……
因为有剩菜,要洗的碗盘总共就四个,就算加上铁锅锅铲也没多少东西,但林静却洗了二十来分钟。
张秀梅知道林静心里有事,就没怎么催她,她的动作便越发磨蹭起来。
直到外面传来纪明钧和张秀梅的声音,林静才回过神,抬头朝外看去。
虽然厨房里的灯泡不够亮,但因为正好照在他脸上,所以林静将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他走进来语气平静地说:“我来洗碗吧。”
“不用,差不多了,再用清水过两遍就好,”林静连忙摇头,问,“你饿不饿?饭甑里热了有菜。”
林静说着擦干净手里的碗,把盆里的水倒掉后,将放在一旁的碗筷放入盆中,再舀出两瓢水倒进去,手脚麻利地清洗碗筷,一遍,再一遍。
纪明钧则走到煤炉前端起饭甑放到案台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张秀梅分出来的菜。
因为煤炉一直烧着,盘子边缘很烫,但他心里藏着事没注意,只是放下盘子的动作有点急。
“小心点。”林静刚清洗干净碗筷,看到他的动作忙拿了块干抹布叠起来拿在手里,端着菜走出去。
张秀梅抱着西西转悠回来,看到饭桌上光溜溜的一盘菜,虽然每道菜她都分了不少出来,盘子里满满当当,但看着还是有点寒碜,便说:“这些够不够?我再去打碗汤吧?”
“够了,不用那么麻烦。”纪明钧端着饭出来说。
张秀梅想想却还是觉得有点少,将西西塞进林静怀里说:“我去打个鸡蛋汤。”说完就进了厨房。
纪明钧连忙说:“真不用,等您煮好汤,我饭都要吃完了。”
但张秀梅很坚持:“没事,就几分钟的事。”
“让妈做吧,不然她一晚上都得念叨这件事。”林静坐在纪明钧身边浅笑着说,“你慢慢吃就行了。”
纪明钧无奈,只得放慢吃饭的速度。
因为不着急,纪明钧吃两口米饭,就伸手逗西西两下,边问:“西西吃了吗?”
“饭前喂了牛奶。”林静回答说。
纪明钧哦了声,伸筷子去挟菜,略有些出神。结果他这一出神,手指就被闺女给握住了,捏着往嘴巴里塞。
西西已经开始长牙,所以现在她不管拿到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嘴巴塞,刚才抓住筷子这样,现在抓住爸爸的手亦然。
和林静刚才的反应一样,纪明钧回过神后忙将手指抽出,说:“不能吃,爸爸没洗手,手上有细菌。”
但西西哪懂什么是细菌,她只知道到嘴的东西又不见了,倾身往前伸手去薅纪明钧的手,几次未果后就瘪着嘴巴开始掉眼泪。
看闺女哭了,林静赶忙将她抱起来,边哄边满客厅转悠着。
而纪明钧虽然坐在饭桌旁,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和西西,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二更十二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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