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陆之慈背着沈皎,小姑娘一会儿留着哈喇子,一会乱蹦双腿胡言乱语,但陆之慈都稳稳拖住,任由她双脚不老实。
小满见状:“我去厨房要些醒酒汤,你先把小姐背回去。”
陆之慈点头,今夜雪停,天空星星点点,可惜除夕看不见月亮。
他走在回忍冬院的路上,寒风冷冽,一阵一阵。
沈皎紧紧搂住陆之慈的脖子,滚烫的脸颊贪恋地在陆之慈脖颈蹭了蹭。
陆之慈垂眉,神色平静注视昏暗灯笼下的路,不一会沈皎又发起疯来。
她趴在陆之慈背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哭她好不容易堆的雪人。
“呜呜呜阿慈,我堆的雪人被沈治那兔崽子给打烂了,我讨厌他,我的雪人没了,我好不容易堆的雪人。”
陆之慈嘴角牵起,哄孩子道:“那我再给小姐堆一个。”
“不要,我还要喝梅子酒。”
“喝酒伤身,小姐不可再喝了。”
雪夜,四周沉寂,唯一格格不入的是沈皎,她胡言乱语了一堆东西,然后又搂着陆之慈的脖子浅眠。
她梦到七香楼的糖醋排骨,梦到阿娘追着她打,梦到陆之慈杀了她,她还梦到远在边关的阿兄和回不了家的阿爹。
到最后她梦到黄沙漫天,孤烟落日,边疆塞塞。八百将士血溅沙场,马革裹尸。
沈皎缓缓睁开眼,“其实,我并不是生来体弱,我儿时随父在边关,身强力壮,能提刀能爬杆。有一日敌军将我掠走,为逼迫父亲投降,阿爹为大义忍痛一箭射杀了我,好在我胸口的玉佩替我挡了一箭,可当我再次醒来时,阿爹和八百将士全死在了雁山。”
那时的沈皎只有八岁,她醒来时雁山尸骨累累,她一个活人与八百多具尸体共处了七天七夜。
雁山的夜晚很冷,她蜷缩进死人堆,穿着将士的衣服,但还是敌不过寒风。
雁山的白天很热,热到尸体加速腐烂,烂肉白骨,腐臭围绕整座雁山。
她精神模糊到逼近野兽,饿了就吃尸体的腐肉,渴了就茹毛饮血。
沈皎,她是疯过的。
话本子里写,沈家三小姐是从那之后受打击,自才身体娇弱。
可谁都不知她是在尸山上,活生生逼疯,活生生觉醒的。
等到第七日雁山上太阳升起时,模糊几近疯狂的神智清醒,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话本子里的歹毒人物。
有个叫系统的人告诉她,她是个炮灰。起初年幼的沈皎以为那是来救她的天神。
可天神告诉她,她是个意外觉醒的bug,要清除,意思是杀掉。
是年仅八岁的沈皎,双膝跪在白日滚烫的沙石上,磕了一日的头,曝晒与撞击下,她的皮肤与腐烂的尸体无异,鲜血淋漓,肉中见骨。
那个自称为系统的天神,才允许她在这个世上存在。
但代价是终生不得为自己活,顺应剧情的命运,接受被利用被唾弃的一生,一生为衬托推动主角团而活,直至被他们消灭,凄惨地死亡。
沈皎应下了,至少可以活十八年。
可如今沈皎掐指一算,再过几日她便及笄了,她的生命仅剩三年。
陆之慈小心翼翼将沈皎放至床榻,替她脱下靴子,沈皎四仰八叉躺着,随后又抱住床栏嘴里咽咽呜呜含糊。
少女眼皮紧闭,眼尾沁出泪水,小脸红扑扑,醉醺醺。
“阿慈,我不想死。”
陆之慈慢条斯理给她盖好被子,“小姐吉星高照,会长命百岁的。”
“你骗人!”沈皎借着酒劲发起脾气,她腿一蹬,一下子踢开被子直起身,双拳一下下捶着陆之慈胸口。
“我真是倒霉透顶了,我好怕痛,我不想被剑刺死。”
可小姑娘的拳头打在人身上软绵绵的,就像是猫挠一样。
沈皎抬眼,眼神迷离,泪光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双手撑在陆之慈胸口,抿了抿唇道:“我是不是打痛你了。”
陆之慈摇头,轻声道:“没有。”
“你肯定是骗我,怎么会不痛。”
沈皎抬了抬手,陆之慈的骨头真硬,她的手都捶红了。力是相互的,于是她按住陆之慈的胸口揉了揉。
“我给你揉揉,你不要介意我打你,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计我的仇。”说罢还要学着小满安慰她的方式,凑近头呼气。
陆之慈目光一愣,他扶住沈皎瓷娃娃般的脑袋,叹了口气。
“我不痛,我也不介意,更不会记小姐的仇”
屋外烟花升空,绚烂绽放,映照在沈皎呆呆的眼中,少年沉默许久,慢慢吐出四个字,“永远不会。”
沈皎憨憨一笑,转而闭上沉重的眼皮,小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是在劝她和醒酒汤。
她懒得喝,她只想大醉一场,美美睡一觉,于是意识逐渐模糊陷入酣睡。
翌日清晨,沈皎才后悔昨晚没喝那醒酒汤,她头痛欲裂,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的。沈皎揉了揉脑袋嗓子沙哑,“小满,我头好痛,嗓子也好痛。”
小满探了探沈皎的额头,慌道:“坏了,小姐这是发烧了。”
“小姐等着,我这就去叫郎中。”小满提起棉被裹住沈皎,便往外跑去。
沈皎眨了眨眼,睡眼朦胧,她想起昨日好像与沈治那兔崽子打了一架,随后便醉倒有人背着他回去。
好像是陆之慈,真荒唐,她好像还梦到自己把陆之慈给捶了一顿,真是不要命了,不过还好是梦,梦里的陆之慈才会说不记她的仇。
沈皎抬眸,窗外暖阳泄下,常青松叶随风动,一个有些化的雪人伫立在院子中。
沈皎揉了揉眼,不是幻觉,难道是她昨晚喝醉了跑出去堆的,又或是小满那丫头为哄她开心,特地堆的。
于是在小满慌忙领着郎中进来后,沈皎张手给了小满一个拥抱,“小满你真好,回头我让嬷嬷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叫花鸡,还有桂花糕。”
小满一头雾水,她不就是叫了个郎中么,但见小姐如此喜爱自己,小满昂头道:“小姐,这都是小满该做的。”
门吱呀一开,陆之慈低头端着瓷碗进来,“小姐,您的姜汤好了。”
沈皎点头道了声“嗯。”想到昨晚那场梦她便心虚,她目光轻轻一扫,忽然注意到陆之慈手紫红斑驳,应是冻疮,她每次堆完雪人便是如此,阿娘不让她堆,故才如此珍惜雪人。
沈皎道:“小满,你将昨日郎中配的冻疮膏拿来分给陆阿慈一盒。”
小满拿来冻疮膏,有些不情愿,她对陆之慈有些偏见,一个小厮怎受得上夫人特地让郎中用几十味药材调得冻疮膏,那是小姐这种金贵之躯才用得上的。
沈皎瞧出她的不情愿,于是笑笑伸手夺过冻疮膏,再伸手向陆之慈,“哝,拿着。”
陆之慈目光顿了顿,他接过冻疮膏,粗糙龟裂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嫩白的指尖。
“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