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意

沈皎半背半拖着陆阿悲,往沈离月院里走,到时已是精疲力尽。

她把斗篷给了陆阿悲,娇小的少女支撑不了寒气,倒在地上,冻紫了的手不停叩响院门。

“阿姐,我是皎皎,开开门。”

不一会,门吱呀一开,沈离月被丫鬟搀着出来,见此场景大惊失色,赶忙招呼小厮给扶进屋内。

“皎皎,怎弄成这副样子,外面那么大的雪,你这身体怎受得了。”

沈皎握住沈离月的手,只一个劲焦急道。

“快让人打盆热水,再弄碗姜汤。”

进入屋内,沈离月连忙盖件毛绒袍子在沈皎身上,见小姑娘两颊冻得红紫,沈离月柳叶眉一蹙,心疼得要紧。

她这妹妹,打小体弱多病,叔父和叔母一扔兵法和戒尺,喊着“罢了罢了娇养个金枝玉叶的女娃娃怎么了”。

这大冷天的,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她这三妹。

屋内炭火噼里啪啦作响,衣物加持下,沈皎身体这才回暖。

进来时,她已将大致事因说给沈离月听,沈离月也理应知道这些。

沈离月眸中满是怜悯,“竟想不到阿爹和姨娘竟如此心狠手辣,二弟他,也真是胡作非为。”

陆阿悲卧在床榻上,顺应宿命,应由沈离月贴心照顾,直至陆阿悲醒来,美人眼含温柔秋水,巧目盼兮,君心动之。

沈皎握住沈离月的手臂,两双杏眼一眨。

“那既是阿姐的亲弟,那今晚能辛苦阿姐吗?”

“若换作从前,我定当竭力照顾。”她面露难色,微微侧头视线落在典雅不失华丽的织品上。

“我这千鹤九叠云屏风连大半都未绣到,祖母生辰将至,且阿姐已经一日一夜没合眼了……”

沈离月没再说下去,沈皎也摇头道。

“无事阿姐,是我把人带来的,阿姐也得注意歇息。”

屋内烛火摇晃,暖阁与卧房间修月牙门,用一道屏风挡着。

沈离月在卧房内绣千鹤图,暖阁内令安着一张软榻,原是看书写字累时休息用的,如今陆阿悲躺在上面。

少年薄唇苍白,干裂渗出血。烛火摇晃下,他双眼紧闭,眉如远山,整张脸瘦而白。

沈皎手背探上少年额头,嘶,真烫。

她连忙挽起袖子,将帕子打湿敷在他额头,姜汤一勺一勺送入他嘴内。

只是陆阿悲不太听话,那姜汤死活灌不进去,他的手依旧冰得不像话,若发烫她还能从外拿块冰敷着。

但发冷,任是多少棉被也盖不回来,她总不能拿碳烤人家身上。

恰逢此时,陆阿悲嘴里嘤咛,沈皎凑近,只听皆是阿娘。

她咬咬牙,索性便当一回陆阿悲他娘,于是腿一跨,手一搂抱着陆阿悲就睡。

倒也真是困极了,沈皎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就睡过去。

翌日清晨,雪渐停。

陆阿悲做了许多梦,大多是单调与鼠虫做伴的地窖时光。

少年睫毛颤动,他皱眉缓缓掀开眼皮。雪后阳光刺眼,白光过后,他看见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澄澈明亮,如惊蛰春雨。

紧接头顶传来巨痛,又陷入黑暗。

沈皎手握帛枕砸晕陆阿悲后,拍了拍胸脯,长长呼了口气。

陆阿悲突然醒来,差点把沈皎给吓死,失名节事小,第一眼不是见到沈离月那事可就大了。

一眼,全凭那一眼!

就让爱欲阴暗滋生,视她为神佛,为她生,也可为她死。

她?

那个她——沈离月,她夜间歇息了一小会,便又开始织起千鹤图。

沈皎穿上鞋连忙跑过去,早间阳光泼洒下,鹤栩栩如生,羽毛波光粼粼。

“阿姐,陆阿悲醒了,快去看看。”

沈离月纤纤玉指捏银针,青丝松松垮垮挽了个云髻,仅簪一根白玉梨花簪。

可人儿秀靥清雅,肤如凝脂,她转头望向沈皎一笑,“来了。”

明眸盈盈如秋水,红唇皓齿。一时之间把沈皎给看呆了。

别说陆阿悲那小子,她一女娃都唾液三千尺,甚馋。

陆阿悲再次醒来时,头痛欲裂,他抬头扶住额头,双眉紧皱,缓缓睁开眼。

只见布局素雅,隐隐梨花香的闺阁内,一个白衣女子向他温柔一笑。

“你醒啦,可还有不适。”

陆阿悲一愣,他张开干涩的唇,声音低沉沙哑,“这是哪。”

沈离月听声音便知他口渴,于是递去一盏茶,“此茶润喉。”

她弯起眼,“这里是月梨院,我是你阿姐。”

“阿姐?”

陆阿悲喃喃道,茶入口腔沁香。

他紧握茶盏,此人脱俗典雅,应是沈道远长女。

他手指紧捏榻栏,忆起阿娘的哀嚎,沈氏一族不得好死。

他骤然抬眉,与沈离月视线交汇,眼前女子淡淡一笑。

他忽忆起昨夜大雪纷飞,濒临死亡前,一抹手捧星光的身影,向他奔来。

陆阿悲抬头,眉眼闪动一下,迟疑道。

“是你,救了我吗?”

沈离月点点头,纤手接过茶盏。转尔朝屏风后喊道。

“皎皎,自个儿救的人,怎不来看一下。”

屏风后偷听的沈皎顿时眼瞪如铜铃,拜托,这部分剧情可没她这个小啰啰。

于是她转身便想逃,却被头上挂帘珠串缠住簪子,她急着伸手去扯,结果越理越乱。

沈离月失笑,她端步上去,轻手温柔地揭开珠串,“怎皎皎也要做那好事不留名之辈了。”

沈离月从前觉得,皎皎是个被娇养的孩子,难免嚣张跋扈了些。

如今一看,她妹妹心地善良,甚是可爱。

“哈哈……。”

沈皎嘴角抽搐,一抖一抖。

是她不配!

那边温柔女主雪中送炭,从未有过的人间温暖,如秋水将陆阿悲沉溺。

偏执男二布满荆棘的心,一点点为女主斩去刺人尖儿。

她个小啰啰凑什么热闹,里面那爷儿要是不高兴,说不定当场来一剑刺穿她的脖子。

犹新记得,她只是吵了沈离月睡觉,他便要了她的命,真炮灰啊。

系统说了,他是什么偏执病娇,阴暗扭曲,啥事都能干得出来。

沈离月当小姑娘害羞,提小鸡似的把沈皎领进去。

沈皎满头乱如鸡窝,两颊肉乎乎两团。婴儿肥稚气未脱,美人一点也算不上。

只能说肤白眸明,朱唇琼鼻,气色不错。笑起有两道梨涡,是个明媚的小姑娘。

陆阿悲拘束地坐在榻上,见沈皎进来,按礼拜,“小姐。”

沈皎昂头,一如既往娇蛮,藐视用着不把他当人看的眼神,扫了榻上少年一眼。

“咳咳,免礼。”

实则心里跪求陆阿悲大人有大量。

沈离月嘴不闲着,张嘴一大段。

“我们皎皎一个人把你从冰天雪地里背回来,我昨夜开门吓一跳,小姑娘脸冻得红紫,浑身颤,就这样还把唯一的斗篷给你。”

震惊中,沈离月忽拽过沈皎的手臂抬起,光透过窗户纸照在白嫩的手背上,只见上面几道红紫,已凝成血痂。

“瞧瞧,这小手都摔伤了。”

沈皎望向陆阿悲红肿的膝盖,昨夜,沈皎替他清理伤口时,布料已黏在伤口上。

那里血肉模糊,石子深深陷在里面。

她瞥了眼自己的手背,与之相比区区小伤。

但因着自己的矫情人设,沈皎叹气,只得抽泣,好不容易挤出点泪,再愤愤道:“痛死我了。”

顺便再解释一句,“路边看见,念在主仆一场这才把你捡回来。”

窗纸树影斑驳,风一吹,光影摇晃,陆阿悲瞳孔微微一胀。

“谢小姐。”

沈离月挽袖,坐至榻上,温柔道。

“你是我阿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剧情未变,陆阿悲低眉答。

“陆阿悲。”

“阿悲……阿悲。”沈离月喃喃,蹙眉道:“这名字可一点也不吉利。”

沈皎在一旁观戏,来了来了,那个本书惊天泣鬼神的名字来了。

只见沈离月垂头思索,半晌一道清冷的声音,“你觉得来福这个名字如何。”

来福?这不院里扫地王大爷他家狗的名字。

想将来,人人畏惧,听之毛骨悚然的名字,竟是来福?

沈皎头望屋顶,掩嘴小声一句,如蚊子。

“那个,古话说腥膻念有间,慈悲种渐熟,慈悲,慈悲……”

沈离月眼睛陡然一亮,拍着沈皎的手,转头望向陆阿悲。

“慈悲,陆之慈这个名字怎样。”

陆之慈双眸晦涩不明,他颔首,道了声好。

果真是听阿姐话,名说改便改。如若常人,比如沈皎,或许得誓死不屈,又或者暗自记下,最后再担上个强行改名之仇。

沈皎突然庆幸,当初裹层泥巴未被陆之慈认出,能一剑痛快死去。

如若认出,这个刁蛮跋扈,曾嫉妒沈离月欺负陆阿悲的沈家三小姐。

按照陆之慈那阴狠性格,不得剥皮扔出去喂狗。

她犹新记得,沈治便是被扔出去喂野狗,活活咬死。柳氏被割耳拔舌,灌入滚烫的铁水,做成人彘。

沈茹月沦为奴隶也不得幸免,身上的肉一刀刀剐下,人皮制成了扇子,被陆之慈双手捧上,献给沈离月。

而她则是尸抛荒野,任野兽吞食,无人理,无人祭。

想至此,沈皎寒毛竖起,她抬头目光与少年交汇。

陆之慈背对着光,瘦脱相下棱角冷峻,白皙的肌肤如瓷,仿佛一碰便碎。

光晕掩挡,沈皎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想,难怪那么冷,被狼崽子盯,怎么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