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魂十二(这不是天道的意志是她宴...)

这个故事不是宴春听过最惨的故事,她在人间驱邪除祟,每一个妖魔的背后,每一个受害者的背后,都有一个惨不忍闻的故事。

但是这个故事,却是宴春听过最讽刺的故事。

命魂镜,预言。

天煞孤星。

几个幻象,便能让当世大能和宗主丧心病狂,让他们不惜以无法逃出业果的代价,违背道心行迫害之事。

不惜与魔族联合,只为了守住什么修真界和人间。

他们当时又是打着什么样的旗号,高高在上地看着世间朝生暮死的蝼蚁轻易被蛊惑,亲手杀死,亲自踩死本能带领他们繁荣昌盛的人间神王?

命运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玩笑,最喜欢看人挣扎在泥沼,却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就算这些宗主们,大能们,能够利用魔族和人性,不曾亲手参与逼死万俟修的过程,难道业果就真的找不上他们吗?

他们看过命魂镜之后,注定便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他们有一万个理由,例如不能让修真界陨落,否则魔族必然猖獗,人间必然动荡。

可是……这难道不是一群生怕从峭壁之上跌落人间的老顽固,为了所谓的苍生大道,在肆意残杀,满足自己的私欲吗?

怪不得,几百年来,人间四宗,竟没有一个灵合归天的修士,怪不得各宗宗主,修为不进反退,四处寻求灵合机缘。

却原来,这些高高在上,掌控人间生死的“仙族”,已经早在几百年前,就被业果所累,像一个个被拴住腿的凤凰,再也无法振翅翱翔于苍穹之上。

谁又能说,这不是天道的报复?

宴春也曾经看到自己是个天煞孤星,看到她即将迎来的悲惨命运,苦苦挣扎,最后献祭了一个人的生命,才总算让她挣脱了命运。

可是真的挣脱了吗?

宴春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推着一切前行,从未停止过。

她久久无言,表情似恍然,又似迷惑。

她的境界竟然再一次摇摇欲动,丰沛浓郁的灵气,如同随处可见的山风一般,倒灌进这尹荷宗玉宸殿。

灵流滚动若江河,这里一时之间,竟然真的如同天宫一般。

秦妙言震惊不已,从椅子边上站起来,看着宴春,简直以为她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灵力暴走。

因为修士进境的前兆不是这样的,天上无半点乌云,更没有劫闪,这些灵力都是从何而来?

莫泽和尹玉宸的表情也是一变,宴春浅色的瞳仁之中,属于人的情绪似乎被这灵流抽走。

她茫然抬头,长发无风自动,她此刻身上彻底失去了人性,仿佛变成了一尊威严冷漠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神女之像。

秦妙言被灵力压得窒息,连连后退。

莫泽也忍不住躲开,只有尹玉宸不顾乱窜的灵压腐蚀掉他周身的魔气,上前一步抓住了宴春的手腕。

焦急道:“姐姐!”

他的手掌瞬间被宴春身上环绕的灵流腐蚀,滋滋作响的消散成魔气。

宴春听他一声姐姐,立刻回神,身上那种空山冷雨般的寂寥和苍茫感瞬间消失。

她的人味儿又回来了。

她收敛了灵压,涌动而来的灵气,也轻柔散去。

秦妙言立刻松口气道:“乖乖,湮灵仙子你现在就是立地灵合我也不奇怪了。”

“但是你收敛一点,若是招来进境劫闪,你没事,我们会被你招来的劫闪当成邪祟劈成飞灰的!”

“你没事吧!”宴春连忙去抓尹玉宸,尹玉宸被她不小心腐蚀掉的手掌,很快重新幻化出来。

他反抓住宴春的手,说:“没事的姐姐。”

宴春也是一阵后怕,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差点就抓住了一切的真相。

秦妙言又啧了一声,说:“我也是最近去听了佛宗宗主的自白,才会把前因后果完全串联起来的。”

秦妙言说:“我当年,是后宫之中一个即将到年岁出宫的姑姑,和万俟修身边的侍卫李曦暗生情愫。”

“后来李曦叛了万俟修,将他引出宫,让魔族绑走了万俟清玉。”

秦妙言说:“我当时就觉得李曦太他娘的不是人,我看不起他,可是那时候已经和他定情,他确实是我当时那个时候,出宫之后,能嫁得最好的归宿了。”

秦妙言说:“当时李曦把魔族和四大宗的某些事情,只告诉了我片面,我只知道,大皇子万俟修犯了修真界众怒。”

“可我那是只是个固步自封的宫女,根本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什么神魔,我只知道,大皇子勤政爱民,会是未来最好的储君,他本为人霁月风光,若天上神君,怎会惹到修真界的仙人?”

“所以我派相好的小太监……咳,是关系好的小太监,去和万俟修通风报信。”

“虽然万俟修赶回皇宫也于事无补,但他屠杀无间地的时候,确实放了我一马,还允许我带走我的弟子。”

秦妙言感叹:“本是人间神王啊,却活活被逼地入了魔。亲人枉死,唯一的妹妹不知所踪。我就说修真界那些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没几个好鸟!”

秦妙言说得直拍大腿,其实她现在很高兴,这话怎么说呢,那就是她一直想要欺师灭祖,但是苦于还没那老东西修为高,所以隐忍着。

无间地的散修和正道宗门不是一回事儿,那老东西手下弟子,没几个不想杀他。

秦妙言不管什么天下大乱,不管什么仙魔颠覆,冥星海倒转。

她只知道,现在无间地的老狗死了。待天下彻底平息也好,天下大乱也罢,她再回到无间地,便必然是无间地新任谷主。

那时候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养几只貌美鲛人做小侍,从此过她神仙般的日子。

因此她的语气过于雀跃,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宴春面上的表情却没几分放松,若真相是这样,那么……这不是谁的业果,而是整个修真界的业火。

这火烧起来,又有几个修真界大能能够独善其身?

宴春不由地想到了衡珏派,继而想到了历来驻扎人间的天衍殿弟子。

五百多年前……那……她母亲伏天岚,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宴春的面色太差了,秦妙言很快也想到了衡珏派。

于是秦妙言宽慰宴春道:“当年衡珏派掌门确实也有参与,但是据说相比于其他出手难看的宗门,衡珏派顶多是……呃……见死不救?”

宴春摇头,慢慢道:“散布祸世谣言,煽动百姓‘屠神’的国师,是衡珏派天衍殿的弟子。”

这一场业火没人能够逃得过,宴春想起了已经遗忘许久的,她曾经在命魂镜之中看到的,宴高寒和伏天岚会死在魔域的一幕。

宴春以为自己改变了命运,她就觉得命魂镜之中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她以为她已经改变了父母亲会因为她这个“天煞孤星”死去的结局。

但是现在宴春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天煞孤星,只是命运一直在以不同的方式应验。

天道想要灭仙族,戮魔族,开人族盛世,所以创造了一个万俟修。

但是万俟修被仙族和魔族联手毁了,天道便又创造出了其他的“天煞孤星”。

湮灵便正合了天道意志,所以她才能进境飞快,不受天雷劫闪所伤,成为不足百岁的茧魂境中期修士。

尹玉宸为她献祭,所以雪夜下山的人便成了莫秋露。

若是当初濒死下山的是她,那么今时今日,得到湮灵作为道心的,谁又知道不会是莫秋露?

莫秋露的狠绝,她的身世甚至是孤傲的性情,或许能够更好的,作为天道意志的继承者。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魔神万俟修知道了宴春的道心,对她格外特殊些。

怕是他在透过宴春,看他自己。

他见宴春这个暗合天道意志的仙族,和魔族搅合在一起,还会专门屠戮他亲手养的魔族大魔,压缩在聚魔令之中给宴春,助尹玉宸暴灵。

一切都有了解释,魔神想要看天下大乱。

他在用某种方式,嘲讽修真界道貌岸然的为一己之私屠杀无辜人族的修士,也在嘲讽天道,让天道也清楚看看,谁才是造成这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

他要天道看着仙魔苟合,看着它创造的“天煞孤星”们,最终都会因为人的私欲,走向怎样的毁灭。

想通了这一切,宴春感觉自己的道心都在摇摇欲坠。

却并不是崩散,而是她更加希望,仙魔妖鬼,全部都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宴春很清楚,这不是天道的意志,是她宴春的道心。

如果没有这些“高人一等”的仙魔邪祟,那么人族的斗争依旧会存在。

可人间无论怎么争斗,也不会遭遇修真界和魔族动荡这样的灭顶之灾。

人间不会变成被殃及的池鱼,不会有吃人性命的魔窟,无可抵挡的出现。

那样她或许就能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寻一个像尹玉宸一样的小公子相爱。

无论有什么家族和世俗的阻碍,他们至少有地方可以逃,她可以花言巧语,拐带尹玉宸和她一起逃走,不至于担心下一刻便世界毁灭。

宴春一样愿人间遍布袅袅炊烟,大地绵延无尽头。

却并没有想要像人间神王一样,一杆子将仙魔一起打死,屠杀殆尽,再以他们身上剥夺的生机,散生机入大地。

宴春拉着尹玉宸的手,沉默了许久,说:“我要回一趟衡珏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