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修。
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这个名字对于万俟修自己来说,都显得那么陌生。
宴春是根据之前她了解的一系列事情猜测的,她甚至叫出来了,都觉得荒谬。
如今强悍至此的魔神,竟是曾经西邻国被万民厌弃的煞星皇子?
可是他特殊的发式,确实和怀余白拿着的娃娃头上的太像了。还有秦妙言叫他修皇子,大皇子,再加上魔神对万俟氏黄皇亲贵族的赶尽杀绝,他实在太像那个百姓口中每年中元节都要烧的“煞星皇子”了。
宴春见魔神停手,宴春也顾不得去想什么,连忙冲到尹玉宸的身边,抱起了他,搂进怀中。
尹玉宸也抱住了宴春,他们“死里逃生”旁若无人蹭着彼此的脸,恨不得融入彼此的身体,这样就算是死,至少也能死在一处。
万俟修看着宴春和尹玉宸,到底没有再动手,他还需要这些各宗的小儿们给他传话。
他索性走到了悄悄朝着门口爬的游横面前,直接截住了游横的去路。
蹲下来扯住了游横的头发,迫使一滩烂泥一样的游横抬起头来。
游横根本不敢看万俟修,涕泗横流,甚至失了禁。
万俟修则是用一种和老友打招呼的语气,对游横道:“跑什么?你这具身体已经天人五衰了,你不是想要再夺舍重生么?不是还想要重生莲么?游千律,这么多年,你藏在自己子孙的人皮里面,藏得确实不错,害我找得好苦。”
万俟修说着,把重生莲拿出来,送到游千律的面前,说:“看,重生莲已经结了花苞,你不惜残害齐家修士上千人,游家也有几百人,就为了这么个重生的机会,重生莲能结出再也不用天人五衰的身体,不是么。”
“我可以把它给你,不计较你当年叛我,甚至放你一条狗命,只要你说出玉清的下落。”
游横,或者说夺舍了游横身体的游千律,看了一眼举到他面前的重生莲,眼中却再没有了贪婪,全都是恐惧。
他把自己摆成五体投地的姿势,对着万俟修砰砰扣头。
“大皇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啊!”游千律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一侧手臂直接被万俟修活活扯了下来。
血流如注,游千律嚎叫得如同待宰的活猪。
而万俟修的脸上溅满了血,却被皮肉自行吸收,他连表情和语气都没有变一变,又说:“别急,你好好想想。”
“只要你想出了玉清的下落,我便既往不咎,还算你将功折罪,怎么样?”
游千律哭嚎着,还是疯狂摇头:“我不知道……大皇子……当年,当年国师说,说,双生子不详,必须都杀掉,镇压起来。你死后,清玉公主,就被各宗修士带走了……”
“带去了哪里?”万俟修双眸泛上了不详的血红,声音却还非常轻柔,甚至是越来越轻柔地问:“他们把清玉带去了哪里?或者说……镇压在了哪里?!”
“我真的不知啊啊啊啊——”
游千律又被踩着活生生扯掉了一条腿。
场面十分的血腥,宴春和各宗弟子,都无力阻止,况且听这魔神的意思,游横乃是个夺舍的邪修,还和万俟修有渊源。
游千律一直被逼问清玉公主的下落,但是他是真的说不出,真的不知道,最后被活生生扯下了四肢,扯成了个人彘,泡在了自己的血里面蠕动。
最后被魔神万俟修,一脚踩成了一滩烂肉。
万俟修没有问出他想要知道的,满脸横生的戾气根本难以掩盖。
赤红着双眸看向各宗现如今蝼蚁一样趴在大殿之中的弟子们,说道:“诸位小修,本尊可以留你们一命,但是要劳烦诸位回各自的门派之中带个话。”
“告诉他们,五百四十年前,他们联手逼死的西邻国皇子万俟修,希望他们将妹妹万俟清玉的踪迹告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俟修看着众人说:“五日为一限,五日不说出万俟清玉的下落,本尊便屠修真界一门。”
“十日不说,本尊便再屠一国皇室。”
“一月之内,若四宗老狗不能交出本尊妹妹,那么先是北松天元剑、接着是天地城佛宗、再然后是无间谷散修,最后是衡珏派,本尊一个一个屠过去,杀尽修真界,再灭凡间四国。”
万俟修声音慢条斯理,却字字言灵一般,让人无法不相信他必定言出法随。
“待到人间生机衰弱,魔族大肆猖獗,本尊必将亲自倒转冥星海,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本尊想要找的人。”
“届时生灵涂炭,这笔账,必然是要算在四宗头上的,你们被业果所累,宗门之中所有修士,到死也别想寻到什么灵合归天的机缘了。”
这一番话简直如同人间最恶毒的诅咒,场中弟子听了,却无人敢出言反驳。
他们已经是个个听到发傻,魔神万俟修的意思,五百多年前的事情,各宗宗主也都有参与……这怎么可能?
修者是不能残害凡人的,否则哪怕是间接,也会像万俟修说的,被业果所累,毕生不能挣脱,修为绝不可能圆满,更遑论灵合归天。
而且听万俟修的意思,四宗宗主,合力藏起了他妹妹?
在场的修士虽然都是各个门中翘楚,却年岁最大也就一百多岁,五百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他们是根本不清楚的。
魔神也并没有再过多解释,说完了之后,便走到宴春身边。
宴春满脸警惕和决绝,万俟修气质再怎么恍若天神,他的残忍狠毒宴春也见识过了。
如果他还是要杀尹玉宸,宴春是真的会和他殊死一搏。
只不过魔神只是居高临下看着宴春,说:“修真界,与魔族勾结苟合的修士,下场向来凄惨至极。”
“今日一过,你湮灵仙子的名声,便会被整个修真界妖魔化,你如果现在亲手杀了这个魔灵,尚且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名头,仗着你衡珏双尊之女的地位,或可重新被修真界接受。”
宴春抖了抖嘴唇,将尹玉宸抱紧一些,他已经意识昏沉,若非是身上戴着的聚魔令还有些残存的魔气现在已经被吸回了魔域天坑了。
他躺在宴春的怀中,整个人大汗淋漓地如同水中捞出来的,一向艳红的唇色泛着青白的死气,宴春知道这是他魔气被抽取过度的原因。
无论是仙魔妖鬼,临死前的样子都是一样的难看。
宴春鼻子动了动,险些哭出来。
她抱着尹玉宸,眼神执拗且凶狠,在万俟修满含压迫的逼视之下,她像个被逼到绝境,奓毛露爪的小兽,抖着嘴唇说:“别动他!”
万俟修最后确实没有再动尹玉宸,而是将怀中一个黑色的聚魔令,朝着宴春扔过去了。
“没人跟你抢他,但我倒是真想看看,等你众叛亲离的时候,你能为他坚持到什么程度。”
万俟修最后看了宴春紧紧护在怀中的魔灵一眼,而后化为一团魔气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月色顺着破碎的天顶撒下来,场中依旧寂静无声,宴春紧紧抱着尹玉宸,感觉到他越来越虚弱,浑身都在发抖。
片刻后,各宗幸存的弟子开始朝宗门之中寻求救援,有些之前混战的时候已经伺机发出消息的,现在都在询问宗门的人到了哪里。
大概是宴春用力太大了,尹玉宸从她怀中睁开眼。
他的双眸透着暗淡的红,像干涸的血,长发纠缠在脖颈之上,让人看着便心疼得说不出话。
“姐姐……”尹玉宸抬手摸宴春的脸,修长的手指温柔别过宴春的鬓发。
“我没事。”尹玉宸眼神像是要哭了,但是他哭不出。
他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头都无力地垂着,但是他心疼得如同刀割,他看到了宴春为了他对魔神下跪。
他的白鹤,明明在屡次面对死境都不肯低头的,却肯为了他对一个邪魔下跪。
尹玉宸的眼睛哭不出,可是他的心在哭。
他这一刻在想,他或许是个真的天煞孤星,是个注定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的人。
魔神说得他都听到了,他说得都对,他最终还是害了他最爱的人,和他这个魔修扯在一起,宴春再也没有可能被正道认可了。
“姐姐。”尹玉宸想说,“你杀了我吧。”
但是他没等开口,宴春似乎就知道了他想要说什么。
宴春低头,眼泪碰巧砸在尹玉宸眼中,顺着他的眼角滚落,让尹玉宸体会到了眼中一热,体会到了落泪的滋味。
宴春对他说:“别让我恨你。”
尹玉宸便闭上了眼睛,不敢再说什么。
只是片刻后他睁开眼,发狠似的抬手,勾下了宴春的头,竟是不管不顾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吻住了宴春。
宴春不躲不避,很快便投入地回应,脸上虽然带着眼泪,却是带着笑意。
一仙一魔,再也无需偷偷摸摸。
管他什么来路艰苦,去路无望。
管他什么仙魔不同路,自此为世人所不容。
他们只要彼此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