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阳羽伸手去拉都没有来得及,他的身形在进入魔窟的瞬间,便同之前的灵兽一样,被撕扯得粉碎。
宴春呼吸停了,她直勾勾地看着魔窟的方向,脑中一片空白。
片刻后她向前一步,她知道那个跳下去的弟子,便是之前她扶过一次的,天人五衰的那个外门弟子。
可是那个外门弟子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像……尹玉宸?
宴春觉得自己的血霎时间冷透,她在脑中疯狂叫尹玉宸的名字,可惜没有回应。
不会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尹玉宸……他分明回了自己的宗门。
可是那一句:“姐姐说话要算话哦。”让宴春无法不疯。
她得不到尹玉宸的回应,就疯了一样朝着正在收拢的魔窟方向跑去。
“啊!”宴春喊出声。
她快要跑到魔窟边上的时候,被拉住,她回头看了一眼,是荆阳羽。
宴春转头看向荆阳羽,那瞬间她的表情简直像是被抽去了灵魂。
“是他,是他!”宴春抓着荆阳羽说:“快去救他,是他!是尹玉宸!”
“快去——”
“怎么可能?”荆阳羽朝着魔窟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宴春赤红的双眼,说:“师妹,你被魔气浸染,出现幻觉了,我帮你祛除魔气。”
“我没出现幻觉,就是他!”宴春双眸赤红,这并不是被魔气浸染,而是她山上的邪术供生被启动了。
宴春说着狠狠甩开荆阳羽,连滚带爬地跑到魔窟面前,但是她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没等荆阳羽拉她,她身后便有无形的丝线自她的后背延伸而出,将她的四肢身体全都束缚住了。
她无法朝前,回头撕扯,双手被割得血肉模糊,过来的荆阳羽眉梢一跳,也看到了这丝线的存在。
宴春像个提线木偶,再无法向前一步,她看着魔窟在收缩,急得嘴角鲜血溢出,“尹玉宸!”
宴春声嘶力竭地喊,荆阳羽来扶她,宴春双眸赤红,雨水滑过如流下血泪,她哀求荆阳羽:“去找他,去把他救上来,他是你的徒儿啊!”
荆阳羽抬手运起灵力,要为宴春祛除魔气,他是脱凡境修者,魔窟里面是否有活物,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尹玉宸明明去了凡间,他觉得宴春是被魔气浸染魔障了。
他必须把剩下这些弟子都平安带回去,尤其是宴春。
但就在荆阳羽掌心的驱邪灵光要盖在宴春灵台上的前一刻,宴春运起周身灵力,灌注于掌心,一掌拍在荆阳羽胸前。
她眉目凶戾,恶狠狠道:“给我去救他!”
这一击之力,竟然让荆阳羽也猝不及防,他直接飞入了魔窟边缘,满眼震惊看向宴春,片刻后咬牙转身当真跳下了魔窟。
而看到了这一幕的莫秋露,尖叫一声试图跑过来拉荆阳羽,可她一站起来,便又跪在地上。
她的身上也有无数的灵丝缠缚着,她的四肢,身躯,甚至是面颊,全都是灵丝,这些灵丝自她的内府和颈环爆出灵光。
灵光一直汇聚,顺着丝线涌向另一端,朝着宴春的方向汇聚。等到了宴春的后背,便如同血水凝聚多了会成为黑色一般,成了赤红的金色。
这些金色不断朝着宴春的身体汇聚,宴春却在朝着魔窟的方向爬。
她的手腕被勒到血肉见骨,她脖颈上的颈环符文,绕着她不断的飞速旋转。
魔窟终于得到了生人血祭,安静蛰伏了下来,不断地回缩,眼见着越来越小。
宴春瞪着眼睛,听到耳边有人尖叫。是那些被吓傻的弟子。
叫的最惨烈的就是莫秋露,她已经七窍流血了,身体当中的一切都在随着灵丝供给宴春,可她口中还在念着荆阳羽。
宴春刺激她所有的话都是对的,唯有一句不对,莫秋露是真的爱荆阳羽。
可惜莫秋露和宴春现在就像是被束缚住的两个傀儡,各在丝线的另一头寸步难行。
谁也无法去救自己心爱的人。
因为在魔窟搅碎尹玉宸身体的瞬间,莫秋露身上的平衡被打破,供生阵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
是的,是供生阵,而不是共生。
共生阵,只是后来邪修瞎改的,宴春脖子上的就是。
而真正的阵法,它不是什么两个人一起活下来这种此消彼长的阵法,也不叫共生。
它最开始,是五百多年前,西邻国太子为自己被争夺储位殃及的亲妹妹,创造的阵法,名为——供生。
它是一种彻底剥夺一个人的一切,供养另一个人的邪恶术法。
皇权倾覆,太子带着昏死的亲妹妹逃离,看着幼小的妹妹无药可医,他同邪魔做了交易,要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命和生机,都换给幼小的妹妹。
他自己则是愿意永世侍奉魔族。
阵法成,他死。
而尹玉宸给假裂魂里面加注的,正是真正的供生符文。
只不过尹玉宸接触邪术这么多年,会的不仅仅是最初的供生阵,他修改了莫秋露的符文,也给宴春戴上了二重阵法手镯。
阵法还是供生,只不过这一次,是两个人供一个人的生。
他的灵府是木灵府,本来是无法为宴春供生的。
但是幸好有莫秋露这个和宴春高度契合的水灵府和神魂,让尹玉宸得以用她的身体灵府作为媒介,先将一切供给莫秋露,再在她身体里设下符文,待他被抽干死去,阵法正式开启。
那时候莫秋露和尹玉宸两个人的内府灵力,修为血肉,都会经由莫秋露供给宴春。
而尹玉宸因为供生天人五衰,被这邪恶的术法吸得只剩白骨裹皮,不跳魔窟,才是一丝活路也没了。
宴春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供生阵法的手镯,尹玉宸都不曾让她亲手戴上。
莫秋露也根本不了解这种邪术的本源和作用。
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切,却其实只是一只入瓮的鳖。
暴雨依旧,弟子们无人敢上前去查看宴春和莫秋露,灵丝在他们之间拉扯,两个人挣扎在丝线两端的泥泞之中,一人供生,一人向死。
魔窟越缩越小,终于在快要闭合之前,魔窟灵光大盛,荆阳羽出来了。
彼时他已经遍体鳞伤,再不复之前天神般模样,他跌跌撞撞朝着宴春走来,跌跪在她面前,交给了她一个手镯。
他声音也似灌了千斤沙,“是他……”
荆阳羽找到了半片鲛纱,还有一个手镯。
“啊——啊——”宴春攥住那片破碎的鲛纱,还有手镯,嗓子嘶哑如鸦啼。
她周身突然红光大盛,符文从她的颈环和内府甚至是手镯上面飞出来,迅速流转,周遭被映照得一片金红。荆阳羽直接被这红光弹开。
天空之中电闪汇聚,粗如树干般的劫闪直劈而下,这等窃生邪术,自然为天所不容!
莫秋露如同被掏干的布袋,迅速干瘪下去,她头发全都白了,七窍流血地看向荆阳羽方向,看着荆阳羽连忙运起灵力,为宴春挡了这一道劫闪,跪地呕血,霎时间心如死灰。
荆阳羽挡下第一道劫闪,第二道紧随而至——而他虽然不懂尹玉宸设下的供生之术,却知道这些连接在宴春和莫秋露之间的丝线,正在飞速吸取着莫秋露的生机。
宴春在巨型劫闪之下接连进境,令弟子们纷纷瞠目,天空的劫闪也一次比一次更急,更粗。
荆阳羽试图以长剑砍断宴春和莫秋露身上连接的丝线。但是这细若发丝的丝线,却不知为何坚如磐石,
荆阳羽一剑砍下去,灵光炸裂火花四溅,他手中长剑直接被弹飞——莫秋露并未如何,宴春却突然喷出一口血,后背生生多了道深可见骨的剑伤。
但是这剑伤因为宴春在吸取着另一个人,确切说是两个人的生机,肉眼可见地飞速愈合。甚至荆阳羽方才砍在丝线上的力量,也被这丝线吸取,疯狂朝着宴春的身体传送过去。
她竟是这转眼之间,已经突破了破妄境中期。
荆阳羽看到宴春竟然吸取了他的攻击,便立刻确认这是邪阵。
荆阳羽此生从未面临过这样难的抉择,这些灵丝和宴春为一体,很显然……是她的魂丝。
可若不斩断这些魂丝,不截断这等邪恶术法,莫秋露就会生生被吸成人干。
若是斩断这些魂丝……宴春不知道会如何。
违背天道进境的巨型劫闪当空劈下,荆阳羽咬着牙,双手战栗,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
很多都是入道之时,师尊教他要恪守本心,匡扶人间正义。
更多的则是宴春自很小的时候,便扎着小辫子,跟在他的身后叫大师兄,又自然而然地在成年之后向他求爱。
她曾是他大道之外的唯一,亦是唯一令他方寸大乱的人。
他此刻额角青筋暴突,他必须做一个抉择——
正与邪,情爱与道心几乎将荆阳羽撕裂。
而在一道足有双人合抱粗的劫闪劈下,荆阳羽的长剑也随之斩下。
他运起全身灵力,剑光以不输劫闪的白虹贯日之势,狠狠斩向灵丝。
荆阳羽手中本命剑直接裂了,他整个人被弹飞出去——
等他爬起之后,手掌撑地呕出一口血,劫闪也正散去。
他双眸带着恐惧去看宴春,却正对上宴春看着他的视线,那视线之中无悲无喜,她因为魂丝断裂,受了荆阳羽全力一击,自眉心开始,生生被劈成两半。
荆阳羽肝胆俱裂!
通天彻地的劫闪再度落下,刺眼的白光将宴春笼罩在其中,足足几息的时间,宴春待过的地方被劫闪劈出了深坑。
这样强横的劫闪之下,宴春身带吸取人生机的邪术,怕是九死无生。
但劫闪散去,宴春却双手拢在身前,赤.身裸.体地躺在焦黑的深坑之中。
她没有死在劫闪之下,也没有变成两半,被强行斩断的魂丝吸收了荆阳羽这脱凡境修者全力一击的强悍灵力,缩回身体。
她在巨型劫闪之中粉身碎骨,又重塑了身体。
她在吸取了将近两个人的生机,包括脱凡境修者的强悍攻击之后,不仅破碎的灵府修复完全,还在最强横的劫闪之下再度进境,跨过了破妄境巅峰,直接进入了——脱凡境。
她赤.裸的身体前面,挡着一道金光流转的道心灵盾,遮盖住了她的身体,那灵盾之上,一只黑色的游鱼被困在其中,横冲直撞,头破血流。
而宴春睁眼睛躺在焦泥之中,双手拢在胸前,抓着两个破碎的手镯,那手镯残片刺破了她的血肉,并非是她收到时候的玉制,而是石头。
宴春眉心一道灵光缓缓自手镯之中钻入,她长发被雨淋湿,缠缚在肩颈和身体上,她如一朵开在淤泥之中的莲花,并未被暴雨摧折,而是焕发着令人心惊的生机。
荆阳羽看到宴春无事,还进入了脱凡境的瞬间,忘记了自己会法术,连滚带爬泪流满面地爬下深坑。
他将自己破烂的外袍脱下来,盖在了宴春身上,抖着手抱起宴春的头,搂进怀里,嗓子里发出了荒腔走调的欢喜叫声。
为大道,为正义,他亲手劈开了宴春,却也劈开了他自己。
荆阳羽眉心闪过黑气,若今日宴春真的死在劫闪之下,荆阳羽的道心必然破碎。
宴春不光是他喜爱的女人,还是他从小带大的妹妹。
荆阳羽一碰到宴春,宴春的道心灵盾便收了起来。
她看着雨幕的视线看向荆阳羽,然后开口说:“大师兄……他的天魂没丢,被他自己撕掉了,制成了这个手镯。”
荆阳羽低头看着宴春手里攥着的石块,不明所以,宴春却又说:“他怕我看到他的记忆,才撕掉的天魄。”
“可现在我都看到了。”宴春看着荆阳羽,双眸透出一些难以置信。
她说:“你知道吗?他是那个孩子。”
手镯破碎,尹玉宸供生给她的记忆不再是宴春曾经陷入的一片空茫,而是归位,为宴春展示了一切。
“他不肯在我面前解下鲛纱,是怕我认出他。”宴春说:“他是那个孩子啊……”
“哪,哪个孩子?”荆阳羽带着哭腔问。
“就是那个啊……小渔村的那个狗儿啊。”宴春声音很平静,却透着难言的悲伤。
“是狗儿,大师兄你还记得吗?”宴春说:“就是我说太可怜了,要带回门中,结果魔窟现世,你我一起救下的那个孩子啊……”
“大师兄……”宴春的声音突然变调:“我没救下他。”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抓着荆阳羽的衣领说:“我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他……”
“我没……呼……”宴春喘不上气一样,狠狠吸了一口气,嗓子里面都是尖锐的气声。
“我没……呼呼……呼……”她的眼神开始涣散,雨幕之下她湿漉的眼,像一头新生的羔羊一般无助。
荆阳羽抱紧了她。
宴春视线看向一片空茫,说:“我……呼……我……”
我没能救下他,我最终还是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