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二十九(他知道成了...)

宴春压下泪意,抓着尹玉宸的手用上些力,睁开眼说道:“玉宸,要是这一次我们的计划顺利,莫秋露被控制住,我们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解决共生的办法。”

“如果一切顺利,出来之后……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宴春看着尹玉宸,眼中透着一点悲伤的缱绻。

但很快她又说:“要是……不顺利,我父母还是执意要为我固魂。”

宴春抓着尹玉宸的手松了,她低下了头,正要说:“要是不顺利,就当我没有说过这句话。”

可是她的手还没等收回去,就被急急放下筷子的尹玉宸,用另一只手按住。

对他伸出来的手,断然没有缩回去的道理,他以为,宴春能够明白过来,要等到很久之后,甚至是……一直也不懂,不喜欢他,那也没有关系,尹玉宸从没想过放弃。

可宴春先对他伸出了手,顾及着自己性命无多,想要退缩,那怎么行?

尹玉宸压住宴春的手,不让她抽离。

他对宴春说:“姐姐此行去秘境,一定会顺利,你可是亲眼在命魂镜之中见过预言的人,我们有先知的优势,姐姐又如此聪明,没道理不成事。双尊和代掌门一定会相信你,也一定会看清莫秋露的真面目。”

宴春心中狂跳,看着尹玉宸鼻酸得很,她说:“你其实不必跟我耗着,你现在是代掌门首徒,你日后的修行之路还长着,你这么小……”

“姐姐,如果没有姐姐,我还在外门蹉跎,因为偷两条鱼被暴揍。”或者死在十一年之前,那个对他来说,冰冷刺骨的凡间。

“而且我的年岁也不小了。”尹玉宸说:“该懂的,我全都懂。”

他透过鲛纱看着宴春说:“姐姐……关于我的身世年岁,过往的一切,等到姐姐从秘境回来,我一并告诉姐姐如何?”

宴春使劲儿点头,她一直以来都抱着消极的态度对待共生这件事,但这一次,她必须成功,至少不能对不起她冒冒失失就索取的那个吻。

宴春上午的时候甚至在想,如果这一次顺利,双尊控制住了莫秋露,那么就算最后共生也还是寻不到解法,拖到最后一步,她还是要神魂离体去……那至少在寻找解法的这期间,她有尹玉宸。

她不会辜负他,会和他结为道侣,将一切能够留给他的资源全都给他,助他在大道之上一路顺遂。

大道之上,每个人本就是结伴而行,没有谁能够断言陪谁走到最后,哪怕是如她父母那样的高境修者和爱侣。

但陪他走过一段路,宴春只要想象一下,就会觉得那一定很幸福快乐。

尹玉宸聪明又努力,将来绝对担得起代掌门首徒,甚至是衡珏派掌门人的责任。

“姐姐别哭,吃饭吧。乳酪凉了就不香了。”

尹玉宸捏了捏宴春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条纯白手帕,给宴春擦了下眼泪。

宴春也不想哭,很快破涕为笑说:“玉宸你这手帕……不会还是初见那条吧,你既不是养在脂粉堆的公子哥儿,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手帕?”

尹玉宸顿了下,低头看向手帕。

手帕当然是用来擦手的,他送那些老畜生上天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成,慢性毒物,接触后必须将手擦得干干净净,否则经年日久,自己也会中招。

倒让宴春误会他这是什么风情了。

尹玉宸索性顺着她说:“手帕确实还是初见那个,不过有仔细涤洗,姐姐放心。”

“姐姐如果喜欢公子哥的做派,”尹玉宸对着她勾唇浪荡一笑:“我也不是不会,姐姐是喜欢浪荡公子……”

尹玉宸又坐直,神情变化胜似翻书,规规矩矩嘴角平直,抬起手捏了一只筷子,当做毛笔,另一手拢了下袖子,似个要提笔写诗作画一般的姿势。

嘴上温和道:“还是喜欢端方君子?”

宴春被他逗得笑出声,连忙拍了下他手背,“啪”地一声,说:“你怎么这么好玩哈哈哈……”

他好玩的地方可不止这一点。

尹玉宸看着宴春低头吃乳酪,把这句荤话咽进去。

也拿起筷子吃东西。

吃过饭,算是互通了心意的两个人,约定好了一切等宴春从秘境出来再说。所以谁也不再别扭,又一起去看书了。

进入秘境历练的名额,是由荆阳羽定下,宴春想去倒很简单,秘境里面没有什么大危险,荆阳羽不会阻拦。

毕竟只是作为奖赏弟子和凝聚弟子的历练,所以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是分组混在一起的。

彼此之间不可动手伤同门情谊,不得劫抢别人得到的东西,当然了,这种秘境历练,到处遍布符文镜,弟子们的一言一行都有长老和代掌门品评,没人会胡来。

距离进入秘境还剩五天,宴春要在那之前再去找一次莫秋露,带着“裂魂”去。

现在宴春正在画裂魂,按照她拿到的真正裂魂的样子,每一处精细的符文都绘制下来了。

然后她和尹玉宸用了一天的时间,取手边上相似却没有相同作用的材料,制造了一个假的裂魂,专门骗莫秋露的。

“就是这样子,”宴春拿着尹玉宸做的成品感叹:“跟真的一样啊……”

“你怎么什么都会,会做饭,点子多,还会仿制法器……”宴春不吝夸奖,看着尹玉宸眼睛弯弯,这两天嘴角梨涡就没消失过。

尹玉宸被夸奖的浑身舒坦,连身上无时不刻不在被抽离力量的滋味,也变得无所谓了。

他这些上不去台面的手法,计谋,只有在宴春的眼中,才都是好的。

他伸手戳了下宴春嘴角梨涡,想要抱抱她,亲吻她,或者做点别的,不太过分但至少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可是他不敢。

不敢凑宴春太近,怕她发现自己无时不刻都在颤栗的后背和肩膀,怕她听出自己错乱的呼吸,就只好老老实实。

宴春也没有再耍流氓,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和尹玉宸想的完全不一样的是,宴春觉得自己大,尹玉宸太小,她是掌控两个人关系的那一个。

她老牛吃嫩草就很损了,要是这次没能顺利施行计划,她还是要被强行固魂……她给不了尹玉宸什么,自然不能对他动手动脚又动嘴的。

所以两个人这两天哪怕互通了心意,哪怕一在一起空气都像是蛛网一样拉丝,能黏着过路的小飞虫,却始终克制守礼,不曾偷尝什么男女禁果。

和没互通心意之前相处一样,甚至更守礼。

“我今晚就带着这个去,吓死莫秋露。”

宴春想想莫秋露涕泗横流哀哀求饶的样子,就觉得爽快,不过今晚她要让莫秋露“反杀”,让莫秋露掌控主动权,让莫秋露觉得自己控制了她。

尹玉宸和宴春一起,以己度人,推测了几种结果,就是莫秋露知道自己掌控了宴春之后,一定急着“毁”了她。

当然不是杀宴春,而是让她彻底不可理喻,比如证实她疯掉的传言,让荆阳羽甚至整个门派看着,她是怎么戕害同门弟子的。

甚至是操纵宴春伤害她自己,这样一来她就彻底站在了受害者的位置,双尊会愧疚,但又舍不下已经“疯”了的女儿,会任凭莫秋露予取予求。

当然了,以上都是宴春推测的,尹玉宸推测的就有些黑暗了。

他说莫秋露会操纵宴春去杀荆阳羽,杀害同门,甚至自己会拼着受重伤,让已经“失智”的宴春众叛亲离。

最后她还会保护宴春,说她只是一时失控,并不是故意的。

这样她能得到荆阳羽的怜悯,双尊的愧疚,同门的认可,彻底拥有宴春的一切。

宴春只是听了这样的说法,就一阵骨子里发冷。

“她真的会这样吗?”宴春不通人情,过于执拗纯粹,但是很多事情她也是认死理的。

她对尹玉宸说:“其实我看了她所有的记忆,她也是没有其他的选择,背负着那样的仇恨,她除了出卖自己,没法复仇。”

“当然我不是可怜她,再怎么惨,也不该觊觎别人的东西,只是命魂镜里面预言的再怎么真实,那到底是还没发生过的事情。”

宴春说:“我不能拿还没发生过的事情,去叛一个人的死罪,她到底还没真的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或许她这一次受到了教训,一切都能改变呢?”

说到底,宴春就是不想信命魂镜,不想信自己是个天煞孤星,不想让一切照着命魂镜之中发展。

对此尹玉宸心里骂她,但是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算作安抚。

说道:“师姐,我知你心善,从不愿意将人想得太坏。在你看来,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没有必要去争抢,去发狂。”

“但对有些人来说,他们能为了所求,抛弃一切良知。”

尹玉宸断定道:“莫秋露一定会像我说的那样发疯。姐姐这次可不要心软。”

尹玉宸早已经对她动了手脚,由不得她不疯狂。

宴春点头,说:“我们按照计划来,我不会坏事,等到她暴露了自己,我们就能拥有更多寻找共生解法的时间了。”

宴春想到这个就开心起来,到时候她可以一面和尹玉宸结为道侣,一面再去找共生解法。

她笑起来,尹玉宸捏了捏她的后颈,点了点头。

心里叹道:真傻啊。

他就没听说过哪样邪术是有解法的。邪门歪道之所以被称为邪门歪道,被正道所不容,就是因为它极端,恶毒,狠绝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宴春按照计划,入夜后抱着“裂魂”,要去给莫秋露下套。

临走之前,尹玉宸教她把天涯骨引入灵台,尝试着在灵台之中和宴春对话。

宴春还纳闷:“你怎么知道天涯骨能融于神魂?我都不知道。”

尹玉宸没回答,他们这些邪修惦记好东西得不到,就会仿制。他曾经仿制这天涯骨做了一种印在灵台上的印记,可不是用来通话的,而是用来控制人思想的,叫做——控魂印。

后来卖给了无间地散修,很是赚了一笔。

但这些话他肯定不会和宴春说,便只是岔开话题,在灵台之中和宴春说话,循循善诱,却是诱导她做坏事。

“姐姐,你真的不考虑用这假的裂魂,去换了真的裂魂,直接搅碎了莫秋露的神魂么?”

“那样才是一劳永逸,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尹玉宸断定,友臣就算发现了裂魂被换,也不会去追究宴春。就算是在修真界,天道在头顶,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公正。

宴春闻言却回手敲了下尹玉宸的脑袋,“别想那些歪门邪道的。”

尹玉宸叹口气,就知道宴春不会为了任何私欲堕落。

在某种程度上,她是比荆阳羽还要顽固,还要心无污浊之人。

“好吧,”尹玉宸妥协:“那姐姐让莫秋露得手之后,就听我指挥。”

“好的!”宴春点头抱着裂魂走到康宁院门口。

正要罩上归真,却突然转身,抱住了他身后跟着的尹玉宸。

使劲儿在他腰上勒了一下,把尹玉宸都挤出了一声闷哼,她才罩上归真离开了。

宴春罩着归真闯进了莫秋露的院子之后,莫秋露正在屋子里的桌边上转来转去。

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宴春之前看到她,她虽然憔悴了点,但没有这种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感觉。

宴春没急着现身,而是先观察了她一会儿,宴春甚至听到了她在自言自语。

“怎么办,怎么办……”

宴春就坐在莫秋露不远处的桌边上,看着这个顶着她的脸,把自己,也把别人逼到绝路的人,还是不能够理解。

宴春也不打算理解,她很快现身,然后以一种企图偷袭,却一不小心扣歪的架势,一把将假的裂魂砸在了莫秋露的肩膀上。

莫秋露看清了宴春,也看清了宴春手里拿着的东西的时候,整个人发出了惊恐至极的尖叫声。

“啊啊啊——”

“你果然来了!”

莫秋露迅速绕到了桌子的另一端,而宴春“凶相毕露”,邪恶一笑,说了一句邪书里面看的,邪修普遍最喜欢说的台词。

“莫秋露,我来送你上路。”宴春说着再度朝着莫秋露追去。

宴春架势十分凶煞,本身又比莫秋露高了半个头,莫秋露这些天精神在崩溃的边缘,焦虑和害怕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身心,她虚弱得很。

宴春要是真的想要搅碎她的神魂,方才“偷袭”的第一下,就已经得手了。

但是宴春今天就是来失手的,所以象征性地追几圈之后,她嘴里边说着:“你别跑啊,不会痛苦的,很快就结束了……”

然后一脚“拌”到了凳子腿上,摔在了地上,手里有些形似缩小版洪钟外形的“裂魂”,直接被摔得脱手,正好砸到了慌不择路,准备朝着门外跑的莫秋露脚边。

两个人同时顿住,宴春真情实感的愣了下,没想到自己摔这一下摔得这么准。

莫秋露也愣住,但是很快她眼睑抽搐了一下,接着整张脸的面皮都像是不合灵相一样抽搐扭曲了起来。

她怒从心头起,也恶向胆边生——

加上她不知道自己是被动了手脚,她要宴春防备的那种有损心性的药物,尹玉宸从未想过给宴春用,却毫不吝啬地用在了莫秋露的身上。

而后她弯腰一把捞起了“裂魂”,尖叫一声朝着宴春扑过来,直接盖在了她的脑袋上,嗓音尖锐吼道:“应该是我送你上路!去死!”

而后她以自己能够调动的灵力驱动了“裂魂”,灵光大胜,将两个人全都笼罩在其中。

宴春只感觉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感自头顶“裂魂”之中兜头灌下,像沐浴时候的一瓢温水,她舒适的倒抽了一口气,看上去像是中招了一样。

而实际上宴春确实有在演,只是演的同时感叹,尹玉宸想得真周到,连这假裂魂也坐得真像那么回事儿。

这时候莫秋露却内府剧烈一痛,犹如被人生生抽去了整个内府的灵力一般。

手中裂魂光芒大盛,宴春在光芒之中失神的样子,让莫秋露根本不疑有他,她这样的修为驱动如此强横的法器,被抽干了灵力有什么稀奇?

甚至有密密麻麻的符文自“裂魂”的光芒中飞速流出,穿透了莫秋露的内府,她痛苦地咽下一口血,也没有松开抓着裂魂的手。

她根本不了解裂魂,只是在之前宴春偷真的裂魂的时候自符文镜里面看了一眼,更不知道裂魂用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大盛的灵光,更没有诡异流动在她和宴春身体之中的符文。

真正地裂魂罩在人的头顶,只有三声沉闷钟响。

一声,人魂离体。

二声,魂灵剧裂。

三声,神魂寂灭。

而此刻宴春在大盛的灵光之中失神,只觉得浑身暖洋洋,如泡暖泉之中。她眼前与脑中时而是莫秋露曾经对她展示过的那些记忆,快如跑马,倏忽而过。时而又是一片空茫,如坠入那天那个空白离奇的梦。

而莫秋露呕着血,却在肆意的狂笑,她以为自己得手了,以为宴春自食恶果,她搅碎了宴春的神魂。

莫秋露此刻的表情若是被留影,也能颠覆双尊和荆阳羽对她的认知,但是不行,还不够。

裂魂是宴春带来的,是宴春假装要害她,她才会被逼反击。这样就算是说开了,日后她也可以狡辩。

必须要让她在正戕害无辜的时候被抓住现行。才能让她无从狡辩。

欲要另其亡,必先另其狂。

宴春躺在地上眯着眼用余光看莫秋露在光芒散去之后,面上的表情满是扭曲,而她鬓边的发,不知为何生生白了一簇。

她不会得偿所愿,疯了吧?

宴春装着昏死看着她跌跌撞撞放下裂魂,又哭又笑,甚至还在叫娘亲。

在灵台之中召唤尹玉宸:“玉宸,我应该骗过她了,她正在发疯呢,我nbsp;灵台之中的尹玉宸却没有一丁点声音,他此刻正躺在他练功的那个漆黑的山洞之中,整个人枯瘦的可怕,片刻工夫便形销骨立。

他境界连连后退,已然跌到了入妄境初期。

浑身上下也弥漫着死气,精气神连同皮下血肉包括内府灵力,全都被抽得所剩无几。

他听到了宴春叫他,可是他短时间,根本没有回应的力气。

他身边放着的通信玉牌上面,是荆阳羽的回复,简简单单一个“好”字。

尹玉宸方才和荆阳羽说,自己凡间宗门出了急事,唯一的亲友离世,需要他回去。

他来这山洞之前,去面见荆阳羽,恰好赶上荆阳羽不在羿光院,他在这一次要贡献秘境的丹道张老那里,商议着两天后就要开启的秘境和弟子分批进入的具体事宜。

尹玉宸等不了,就只发了消息,好在荆阳羽并不介意他在这时候离去。荆阳羽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尹玉宸这个在他眼中修炼不了,也不能指派什么活儿干的病秧子。

简简单单给他回了个“好”,算是对尹玉宸放了行。

但是尹玉宸并没有出山,他在莫秋露抢夺了裂魂,用在宴春身上,启动阵法的那一刻,就已经烂泥一样瘫在了山洞里面。

尹玉宸听到宴春活力十足地在灵台叫他,慢慢露出点笑意。

他知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