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心里简直被尹玉宸给烫出了一个洞。
尹玉宸从来没有给她很大的压力,让她觉得,要是不好好找到共生的解法,就辜负了他的一片心。
但每当宴春想要放弃的时候尹玉宸总会用各种方式温和地提醒她,还没到时候,他都还没有放弃,他还在为她的无望而努力。
宴春的眼泪有些无法自控,她不想在尹玉宸的面前,表现得太过懦弱。于是她像个自投罗网的呆头鹅,一头扎回尹玉宸的肩膀上,将自己的眼泪压在他的衣袍上。
她的肩膀无声颤动着,尹玉宸则是撩开她后颈的发,轻轻揉捏她的后颈,安抚着她的情绪,并不多说什么,让她自己平复下来。
有人纵容维护的孩子,总是格外的软弱,也格外容易崩溃,不过宴春这一次没有哭多久,就十分不好意思地停下了。
她在尹玉宸面前,总是有一种该死的,难以理解的要强。
“就算是为了找共生的解法,你也不用把自己的魂魄生生扯下一块。”宴春说:“大不了我找大师兄说,要你陪着我就好了嘛……”
尹玉宸当然不只是为了荆阳羽不敢再乱使唤他,给他找一堆浪费时间的事情做,就生撕自己的魂魄……尹玉宸鲛纱后的眼睛闪过晦涩,却很快压下。
他说:“这样不是挺好的,我出去一次就丢了半魄,我师尊最近都不会要我做事,让我好好养着,我就能和师姐一起看书了。”
宴春回头看了一眼书架,嘴唇抿了一下,其实来不及的。
这些书,是双尊十几年搜集来的,怎么可能几天就看完呢,距离双尊回来的时间只剩下不足一个月了,就算宴春设法拖延,也绝对不够将这阵法之中的邪书全都看完。
而且宴春看了不少了,她也不是完全不懂邪术了,尹玉宸说共生的解法或许藏在这些邪术里面,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可宴春还和前几天一样,看着尹玉宸平静但坚定的表情,她根本说不出“算了吧”这三个字。
她只好眼眶湿润地点头答应道:“好,我们再试一试。”
关于尹玉宸帮荆阳羽办了一次事儿,就丢了半魄这件事,荆阳羽最后还是没忍住,找他现在在门中唯一能够肆无忌惮说话的友臣说了。
友臣听了之后沉默了半晌,却说:“山下愚民这件事解决的漂亮啊,他是真的适合入司刑院,不对大道讳莫如深小心翼翼,也不会胡乱怜悯什么‘弱小’,这样的人,入我司刑院,修我公正道,保证不出三年,一身邪气去得干干净净。”
友臣认真和发愁的荆阳羽建议:“大师兄,你要是真觉得这个徒弟经脉有瘢痕难成大器,又觉得他太娇弱,不如你就把他给我吧!”
友臣说:“门中转投长老之事这本就寻常,不试试谁又能知道适合什么道?这弟子本来就是在我这里抢去的,你要么就还……哎?大师兄你别走啊……”
荆阳羽倒也不是多喜欢尹玉宸,非要他这个徒弟不可了,如果尹玉宸经脉没有问题,友臣若是喜欢他,自然可以去问他自己的意思,要不要入司刑院。
可是荆阳羽本来当时收了尹玉宸就是他难得地失控,现在发现了人家经脉有问题,似乎又神魂格外奇怪,一个凡人都能给吓丢一块,明显问题很大。
荆阳羽这时候不要他了,要把他打发去司刑院,那可绝不是他会干出来的事情。于是荆阳羽也没空折腾尹玉宸让他少和宴春腻在一起,而是整日忙完了门中内门大比之事,还要去藏书阁翻阅典籍,找找怎么治疗他这奇怪的徒弟。
索性只要晚上回羿光院,就由着尹玉宸去了。
宴春又过上了整天和尹玉宸腻在一起的日子。
吃尹玉宸做的好吃的,每一次尹玉宸做完一个什么宴春没有见过的食物,尹玉宸都会结合这种食物的国家和地方,给宴春讲一个小故事。
带着这些食物起源地的风土人情,什么故事从尹玉宸的嘴里说出来,都显得格外的温情,让人向往,算是两个扎在书海之中的人难得的放松。
宴春心眼儿在这些写满人间悲剧的邪书上面,简直一天长一个,有时仅仅一个故事案例,就比她前面三十几年人生所有的经历都要迂回曲折。
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地说宴春从前那些年,是在虚度光阴,连莫秋露都指责宴春,说她前面的人生毫无意义。
可宴春一直都听不进去这类的话,直到看得越来越多,她才意识到,她从前的人生有多么贫瘠。
宴春从前知道天下四国,位居四方,知道魔域诸魔的存在,知道散修和妖族聚集的无间谷地,知道入世渡世人苦厄的佛宗,还有隐藏在世间的诸多邪修。
但那种知道,仅仅只是知道,非常片面地知道。可现在她竟然生出了想要亲眼去看看的冲动。
不是在大师兄和同门修士的保护下,只能看到保护罩外那一点点世界,而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
宴春忍了好久,还是没能忍住,和尹玉宸说:“我想去山下,去四国,去北松山,无间地……”
宴春说:“我想去看看真正的人间。”
她说完之后,表情又有些黯然,想起了自己距离被彻底固魂,从此成为他人的傀儡,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而她还在痴心妄想。
她习惯性地怕尹玉宸会斥她胡闹,但尹玉宸不是她的父母和荆阳羽,他听到宴春的想法,非常郑重地放下书本,转过宴春的肩膀,同她说:“这个世界,远比书中写得精彩万倍。”
尹玉宸说:“姐姐想去看,就一定能够去看。”
尹玉宸虚虚的,摸了下宴春的后背虚空处,像是在郑重又怜惜地抚摸一对不存在的翅膀。
他说:“姐姐生来就有能飞越千山万水看遍人间的翅膀,现在只是隐藏了。”
宴春总是会被尹玉宸的话震惊到,最开始跟不上他的思路,现在已经可以很快跟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不存在的翅膀,眼睛都亮起来了,激动地问:“你看到了我的翅膀吗?”
“是的。”尹玉宸说:“它很美,我能想象出,它展开的时候,一定是如古书记载的鲲鹏翅膀一样,遮天蔽日。”
尹玉宸又作势摸了下,说:“姐姐,它现在只是被隐形的法器束缚了,就像归真一样,我们一起解开法器和束缚,你就能飞了。”
这些话,像极了哄小孩子的话,可尹玉宸说得认真,宴春听得也顺心。
她在想,到最后……神魂出窍的话,那不也是乘风而飞吗?尹玉宸说得也没错。
于是他们愉快的,抱着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期望,一起默默努力。
山下内门大比如火如荼,外门车轮战弟子名单也早就出来了,可是宴春和尹玉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关门看邪书。
莫秋露被关了整整十天之后,大概是因为出去无望,怀余白和她的那些小狗腿子们被宴春吓傻了不去找她了,她情绪逐渐开始麻木,宴春每晚被迫看她的记忆变得少了,宴春乐得清静,之前被迫观看莫秋露堪称惨烈的人生,还觉得真惨,现在邪书看多了,发现莫秋露这种人,在茫茫人世间,只能算是一般惨。
宴春现在不是共情不了,是不屑共情。
她十天的时间,被尹玉宸各种手段逼迫着,看了整整五个书架的邪书。
中间有两天都快走火入魔了,下山吃饭逮住个人,就开始和尹玉宸研究,这个人是剥皮制鼓好,还是直接炼成走尸更厉害。
这几天看多了,也开始麻木了,不吵着要修邪术,也不会看谁都阴森森的了。至少走在路上的时候看着正常了,不会展现出那种随时要被司刑弟子抓走的邪魔气质。
而尹玉宸这些天,就在魔灵和灵降的书架边上没有动过,反反复复看着几本书,宴春一开始还疑惑,后来也想通了,反正她看得快,她多看就行。
这天两个人中午下山吃饭,内门大比也接近尾声,饭堂里面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宴春和尹玉宸安静躲在后堂吃小灶。
“玉宸,你要去看看嘛?”宴春说:“毕竟你现在也是内门弟子,还是掌门首徒,按理说应该去看看。”
尹玉宸却摇头,他今天做的是一种馅饼,重点在馅料上,馅料里的灵兽肉,必须长到精确的月份,平时只吃那一种仙草,也必须是腌制过一夜的。昨晚上就开始准备,他今天却没怎么吃。
他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几番欲言又止。
宴春光顾着吃,没觉出他的不对劲。
他看着宴春吃得满嘴流油,突然说:“姐姐,云睿诚派出去找共生之术本源的人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了一个解决共生的办法。”
宴春整个人一颤,嘴里的馅饼“啪嗒”掉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