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说:“你考虑得很对。不过星图那边,到现在还没有出面应对,他们在联盟也有人,消息应该和我们一样灵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反应。”
秦修还在忙着,很快就走了。
秦猎的伤口恢复得非常稳定,林纸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又下楼去看边伽。
边伽仍然躺在急救仓里,没有好转的迹象。
林纸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完全帮不上忙,只得转身上楼,她没乘电梯,拐到楼梯口正想推门,忽然觉得身后有人靠近。
林纸立刻抬起手腕。
身后的人出声:“是我。”
林纸转过身,看见秦梵正双手插在裤袋里,优哉游哉地看着她。
他这回没穿那种款式特别的白色礼服,总算换了件正常的浅灰色亚麻西装,不过里面仍然是白色丝质小圆高领衬衣,挡在喉结下,看上去还是很像神职人员。
他安然无恙,也回到母星了。
秦梵对她微笑了一下,“我听说你回来了,过来找你。难得秦猎不在,能跟你出去说几句话么?”
他的消息非常灵通。林纸和秦猎执行完任务回到母星的事,全联盟大概也没几个人知道。
林纸点了点头。
秦梵带着林纸下楼,在车库里找到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悬浮车,帮林纸打开车门。
林纸坦然地坐了进去。
她毫不犹豫,一点担忧踌躇的意思都没有,也一句话都没多问,有点出乎秦梵的意料。秦梵轻轻挑了下眉,也跟着坐了进去。
林纸当然不怕他。
且不说他上次曾经在首府星冒死帮忙,就算他真在打什么别的歪主意,林纸也不担心。
她可以在任何时候,随心所欲地上他的身,操控他的身体做任何事。
林纸已经穿过这么多人,渐渐发现,她的意志其实一直都是优先级最高的——
无论身体的主人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她都可以扭他们的头,转他们的眼睛,动他们的手脚,操控他们的身体,她的动作指令一定会压过一头,被身体优先执行,从无例外。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所有能被她穿的人,全都是听她话的人形机甲。
她的一个念头,就能让他们给自己一刀,从楼上跳下去,甚至杀人放火,全都不在话下。
林纸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但是她知道,她应该可以。
秦梵也是一个能上身的人,对她丝毫没有威胁力。
悬浮车离开医院,起飞后只开了不远,就又停下来了,这次是落在一幢楼的楼顶。
这是座不太高的灰色建筑,躲在一大片大厦后的角落里,在首都这种高楼林立的地方,并不起眼,甚至有点旧。
秦梵带她下车,进到楼里。
里面的布局很像个公司,秦梵把她带进顶楼的办公室。
林纸以前跟秦猎一起去参观过天谕总部,前些天又附在别人身上,进过星图大厦,可这里的风格和两家公司截然不同。
它不像天谕那样,到处都堆满了各种机器零件,像个忙碌的大仓库,也不像星图那样,把顶楼弄得像个空旷的艺术品展厅。
这里的墙上都是原木色护墙板,绿植非常多,茂盛的枝叶顶到了天花板,墙角的盆栽里盛放的小花蓬蓬勃勃地满溢出来,除此之外毫无装饰,十分朴素。
办公室里也是一样,满是各种花草藤蔓。
秦梵像回家了一样,先拉开一把铺着软垫的油润的木制扶手椅,让林纸坐下。
“我这里有种很不错的茶,是从七区带回来的。”
他从柜子里挑出两只造型朴拙的杯子,拿出一个还没有林纸拳头大的形状奇怪的小罐。
林纸以为他要泡茶,然而没有,他又拎出一个像是铁制的黑黝黝的小壶,从边柜上拿了一个磨砂水晶瓶,往壶里倒了点水,再取出一个配套的黑色袖珍小铁炉,夹了几块炭放进去,点上火,开始烧水。
林纸:“……”
人家好歹没从茶树上掐茶芽开始,已经算是很有效率了。
秦梵拿了一只奇怪的工具,长柄上连着掌心大的小铁片,他用它轻轻扇了扇小炉子里那点小火苗,顺口问,“你猜这是哪里?”
林纸答:“全知社?”
秦梵手里的扇子停了。
他笑了,“怎么会那么聪明。”
林纸坦白:“瞎猜的。”
秦梵继续扇他的火,“你可真能猜。”
秦梵在联盟里的活动能量一直不小,他在院际联赛内部有内应,能弄到带离子炮的高级机甲,甚至在首府星带着机甲出现,被军方拍到后,都能想办法把视频片段删除。
他一直都没借用秦家的势力,想必还有别的背景。
林纸也猜过深空,不过今天看见这个地方,忽然想起倡导顺应自然的全知社。
林纸还觉得,秦猎和安珀好像也知道秦梵和全知社有关。
林纸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秦梵时,安珀用鼻子长长地哼了一声。
安珀向来脾气很好,而秦梵这个人,虽然有点怪,却也没到安珀会深恶痛绝的程度。
安珀那么讨厌他,估计是因为他是“半人造人”,恰巧是全知社针对的对象,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
“全知社是我前些年一手创建的,开始时只是图好玩,没想到这两年,虫族的攻势越紧,它就发展得越快,联盟有很多你可能想象不到的人,都是全知社的社员。”
他笑了一下,“因为我有预知的能力,很能唬人。”
小铁壶上腾起袅袅白汽。
秦梵凝视着林纸,“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有这种能力,有的时候可以看到未来的片段。就像时空忽然错乱了,现在的我看到未来的我会看到的场景。”
和林纸猜想的一样。
秦梵垂下眼睫,“我看到的东西非常可怕。”
“我曾经亲眼看见母亲乘的飞船在腾空时出事爆炸。我那时候还小,拼了命地想尽各种办法,撒泼耍赖,捣各种乱,就是想让母亲错过那艘飞船,结果发现,阴错阳差,我做的所有努力,反而让她刚好搭上了会爆炸的那艘。”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能看到未来,却改变不了。”
他抬头看向林纸,“从小到大这些年,我还一直看到另一个重复的场景。”
林纸猜测,“虫族入侵母星?”
秦梵勾了一下嘴角,“跟你说话真容易。是,我看到虫族入侵,无数战舰突然出现在母星上空,不只是母星,星环九区全部沦陷。所有这些,我看不出具体时间,但是应该就发生在不久之后。”
他的声音很平静,林纸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到绝望。
先知这个活儿,真的不是人能干的。
“也看到长大后的我死在虫族的轰炸里。”
他用一把木柄银头的小叉挑起铁壶盖,“不过这是小事。人总是要死的。”
“我一直安慰自己,人类在宇宙中的出现,和人类的消亡,本来就是自然的过程,物种的兴衰,就像花开花落,潮涨潮退,再正常不过。”
他的眼中,像是有那一树蓝色的小花随风飘落。
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所有的努力都指向命定的方向。
人类的大结局早就已经写好了。
林纸现在懂得,他为什么不去机甲学院,而是去学艺术史,为什么会在九区到处游荡,不像他爸希望的那样,留在家族里争权夺利。
对一个早就预知宿命的人,做那些事情才是浪费时间。
“可是就在不久前,我注意到了你。”
秦梵偏了偏头,望着林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