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翩翩熟门熟路进了月凌轩,她进了堂屋坐下,听丫鬟说傅洛宁在睡觉。
“宁姐姐睡了多久了?”她问。
孟翩翩是那种南方小家碧玉一般的女子,说话轻言细语,长得也温婉动人,最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月晴朝里屋看了眼道:“睡了半个时辰了,表姑娘稍候,我让人给您上茶点。”
孟翩翩刚从小院过来,想着也等不了多久,便摆手说不必。
反正宁姐姐若是知道她来了,定会立刻出来见她的。
月晴退下去,堂屋里便只剩下孟翩翩一人,她来了许多次月凌轩,可每次来依然忍不住打量屋中贵重至极的摆设。
博古架上除了那对青花瓷壶又多了一支多彩陶瓷花瓶,瓶身细长、画工精湛、色彩饱满,一瞧便不是凡品。
这是新添的,前儿她来都没见过。
傅洛宁真是好命。
父亲是庆安侯,母亲是高门嫡女,兄弟姐妹之间和睦有爱,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心上,即便她任意妄为也没人责怪她,反而宠着她。
凭什么?
她也是嫡女,可父亲不喜她,在家中时吃穿用度皆是紧着兄长。母亲没了后,她与兄长再无人可依,只能千里来投奔姨母。
庆安侯府高门大户,就连丫鬟都比她还有气派,府中下人谁看得起她。
凭什么。
她才情、容貌哪里比不过傅洛宁,只因为出生不同罢了,便让她与傅洛宁之间犹如隔着天堑,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孟翩翩不服。
她自小便知如何讨人喜欢、说什么话能让人信任,露出自己最无害的一面,为自己获取利益。
孟翩翩收回目光,垂下眼挡住眼中的嫉妒。
方才她已经派丫鬟打听了,早些时候四时苑里传出侯爷与夫人的争吵声,之后又请了府医进去,虽不知到底吵了些什么,可孟翩翩敢肯定,定然是因着傅洛宁拒婚之事,说不得是侯夫人被气着了才请了府医。
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孟翩翩在心中思索了好几遍,就等着傅洛宁出来。
终于在她等得不耐时,里屋传出了声响,她听见月晴的声音,定是在说她来了。
傅洛宁下了床榻坐到妆台前,她只穿着薄薄的中衣,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她身量比一般女子高,便显得身形更加匀称、腰肢细软。
庆安侯年轻是便是京中盛赞的美男子,而夫人孙令容也是京中三美之一,是以侯府中的几位公子姑娘皆是一等一的好容貌,其中傅洛宁更是集合了侯爷和夫人之所长。
光滑透亮的铜镜里映照出一位明艳昳丽的女子,她微微一笑,那双眼便好似盛上了满天星子,让人也忍不住笑一笑讨她欢心。
傅洛宁便笑了笑。
从前她不喜欢笑,好似一切事物都不能让她开怀,她总是淡漠的对待所有事情,就像话本里丢了一魂的人似的。
丫鬟月兰正在给她梳头,瞧见她笑了便怔愣了一瞬,“姑娘您笑起来可真好看。”
不是高贵如仙子一般的美,而是鲜活的好看。
傅洛宁又笑了:“这话我爱听。”
她从妆匣里捡了两根素钗递了一支给月兰,“你与月晴近日辛苦,拿着罢。”
月晴从外进来笑盈盈接过钗,连声谢过姑娘,她刚想说话,外面便传来孟翩翩的声音。
“宁姐姐,你起了吧,我进来了。”
听声音显然是等得有些不耐了,便擅自要进来,从前也不是没有的,那时傅洛宁到无所谓便由着她进出。
傅洛宁脸色淡下来,对月晴道:“让表姑娘稍候。”
月晴看了眼月兰,又瞧见姑娘脸色,虽不明白为何今日不让表姑娘进来,但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再说,以往表姑娘进里屋总是东摸摸西翻翻,她也不喜得很,只是碍于姑娘不在意,便也没说什么。
月晴走出里屋,拦住要进来的孟翩翩,笑着道:“我家姑娘还在梳妆,表姑娘在外稍候吧。”
孟翩翩动作僵立,脸上的笑凝在面上,只得道:“是,我在外面等着宁姐姐。”
月晴说完便瞧着她坐回位子上,福了一礼便出了堂屋,半晌她又端了茶水进了里屋,只余孟翩翩一个人在堂屋等着。
孟翩翩干坐着,没有茶水也没有点心,又等了好一会儿直等得她口干舌燥。
都怪傅洛宁,好端端的为何不让她进去等着,如此小气一点侯府姑娘的气度都没有,连招待客人的茶点也不准备。
她全然忘了是自己说不用的。
傅洛宁今日有些不对。孟翩翩念头急转,便顿时明白过来,定然是今日傅洛宁违逆了侯爷和夫人,拒婚被两人训斥了,才会如此反常使性子。
如此便说得通了。
又等了一刻钟,月晴和月兰总算先一步出来打了帘子,孟翩翩站起来,便瞧见走出来的傅洛宁,只一眼她便呆立住了。
傅洛宁今日装扮得与往日都不同,头上插了三根发簪,配上一朵粉白的绢花,便再没别的了。绢花是用极为稀罕的绢帛制成,轻薄盈透栩栩如生。
她面上淡淡一层妆,称得她面色极好,耳珠上坠着一对拇指大小的珍珠耳坠,与绢花颜色交相呼应,像是把她的面容都称得越发白皙透亮。
身上穿了身龙须红的短襟,内里搭着月白暗纹的抹胸,淡粉色的褶裙飘逸温柔。
那双眼笑盈盈地看过来,竟生生让孟翩翩浑身都僵住了。
从前傅洛宁喜欢穿大红明丽的颜色,她本就长相妍丽,鲜艳的色彩让她看起来十分有攻击性,而清雅素淡的颜色又显得过于寡淡,反而是这般活泼俏丽的颜色,让她气质都鲜活起来。
今日的傅洛宁竟生生比从前好看了不止一倍,明明还是她,为何会如此?
孟翩翩回过神来,心中的嫉妒像是把她的心浸在里面打了个滚儿。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垂下眼,福了一礼遮挡住自己眼中的嫉恨,“宁姐姐今日打扮得真好看,也不枉翩翩等了这么久。”
她抬起头,那双无辜的眼看向傅洛宁,言语里明明是控诉傅洛宁让她等了许久。
傅洛宁走到主位坐下,喝了口月晴端来的茶水,慢条斯礼看向孟翩翩,“倒是没怎么打扮,表妹也没通传便来等着,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女子闺房,不请自来视为无礼。
孟翩翩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她也听出来傅洛宁的意思了,她最好是有要紧事过来。
从前傅洛宁说话断不会这般客气、疏离,还挑不出错处,她向来是想什么便说什么,毫不在意说出的话会不会得罪人。
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口中渴得厉害,可也拉不下脸来要茶水喝,连忙道:“我也听说今日宁姐姐去姨母那里不欢而散,想着过来问问,倒是不巧扰了宁姐姐小憩,还请姐姐勿怪。”
圆滑事故、滴水不漏,孟翩翩向来如此。
傅洛宁觉得自己从前真是蠢,倒是真该向这位好表妹学学,也不会得罪那许多人,让人在背后说父亲母亲管教无方,还连累了兄姐弟弟。
她若是还如从前一般无脑无知,倒也真信了孟翩翩的话,可既然都重来一次,再是蠢笨,也明白了其中许多。
瞧瞧孟翩翩为自己博的好名声,两相对峙之下,无人会认为孟翩翩有错,甚至还会软言宽慰。
除了她那个不解半分风情的夫君。
想到陆峣,傅洛宁眸中笑意便更软了些。
“哦,倒是谢谢表妹如此关注我。”傅洛宁眼中的笑收敛了几分,继续道,“倒也没什么大事,还是那些罢了。”
孟翩翩只当是傅洛宁要拒婚,两人虽一个在主座一个在下侧,她依然往前伸了伸脖子,道:“侯爷和姨母……可是训斥宁姐姐了?姐姐也别怪侯爷和姨母,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与卫国公府的婚事是多少女子想也想不来的,不说卫国公府高门大户规矩森严,就说陆峣小陆大人,那也是京中被圣上亲口夸赞的世家公子,眉目俊朗、品行高洁,便如那天上的皎皎白月。”
她说得真心实意,心中确实如此想陆峣的,言语其中羡慕这桩婚事的感情也不假。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她顿了顿收敛了情绪,继续道:“可是宁姐姐不喜欢,咱们便拒了这桩婚事,那小陆大人再好,若是姐姐不愿意也配不上姐姐。姐姐莫要委屈了自己的性子,去屈就他人,别人说什么与姐姐何关,姐姐不在意便是。”
她如此义愤填膺说了一通,傅洛宁几乎都要拍手叫好了。
好一个配不上她!好一个莫要屈就他人!从前她却如孟翩翩这般想的,也是却如这般做的。
随心而为、万事不闻,但没有落到半分好。
她从前真是瞎了眼,孟翩翩这般狼子野心她竟然没发觉半分,她言语里的羡慕嫉妒恨她没有听出来半分,还只当她为自己叫屈,唯有她才理解自己。
她傅洛宁堂堂侯府之女,自然是不能委屈自己。
她孟翩翩明明是自己得不到,便要搅了她,还要搅得庆安侯府家宅不宁。
傅洛宁轻嗤了声,慢慢笑起来:“表妹说的什么话,我爹娘如何会训斥亲女儿,他们是最最好的爹娘,他们全然为我着想,又怎么会让我受委屈。”
她看见孟翩翩好似僵住了,笑得更甜,一字一句道:“我自然是要好好见一见圣上称赞的公子,世家女心中的皎皎白月。”
孟翩翩呆愣了好半晌,最后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她竟不是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