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蠢。”
傅洛宁在骂自己。
她飘在半空中,看向崖边的众人,猎猎风声中,她看见姐姐和嫂嫂搀扶着母亲哭喊着自己,父亲从来温和的脸此刻又冷又白,厉害得吓人。
她又看向站在一旁身穿玄衣,容貌俊逸的陆峣,这是她的成婚半年的夫君,他原本就无甚表情的脸上,此刻像是淬了一层寒冰。
他黑沉的双眸看向崖底,像是这样就能看清她在哪里。
傅洛宁一转眼又看见了她的好表妹,她踌躇地站在后面,像是下定决心走到了陆峣身边。
声音娇柔婉转,带着低低的抽泣:“姐夫,您节哀顺便。”
半晌,陆峣并未任何反应。
她咬了咬唇,又开口道:“若是宁姐姐知道您如此伤心,也会心疼您的,我也心疼。”
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字,陆峣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转头,双眸冰冷看着她,好看的薄唇吐出一个字:“滚。”
女子面色一变,吓得连忙退了好几步,站定又羞愤难当。
傅洛宁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的夫君真是不解半分风情。
她忽的被抽离,傅洛宁只来得及再看父母一眼,画面忽的一变。
“救……命……”
“啊……”
惊恐的喊叫和细弱蚊蝇的求救在深处响起,这是一条暗黑的廊道,即便傅洛宁没有感觉,却像是依然能感觉到阴冷潮湿,和黏腻带着血腥味的气味。
她飘到尽头,看清眼前景象时,心口猛地抽了一下。
男人依然是一身黑衣,冷峻的面容此时仿佛从地狱而出的修罗,他左手拿着一根黑色鞭子,鞭子尖端滴落大片红色的血迹。
“说,到底是谁派你追杀我夫人的?”他声音低沉而暗哑道。
傅洛宁心口刺痛,她去到他身边,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他憔悴了许多的面容,即便一如从前那样好看,可他老了。
她喃喃道:“陆峣,不要再问了,不必如此。”
他却猛地一怔,接着又沉沉看向被绑着的人,那人浑身已经无一块好的地方,“阿宁,我会帮你报仇。”
傅洛宁几乎要哭出来,她上前想抱住他,却扑了个空。
画面又是一转。
傅洛宁觉得有些温暖,她定睛一看,又忍不住一愣。
这是她与陆峣的新房,床榻上躺着一个人,陆峣穿了身白衣,他面容依旧俊美,然而她细看之下却发觉他两鬓已有斑白。
他双眼微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东西,傅洛宁凑近,心口又是一痛。
那是她的牌位:爱妻傅洛宁之位。
忽的,他紧了紧双臂,把牌位抱得更紧了些,口中喃喃:“阿宁,阿宁,你回来看看我。”
傅洛宁捂住唇,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她这一世蠢笨如斯,不知错过了多少。
紧接着她像是被什么吸附住,一瞬间便没了意识。
男人蓦的睁开眼,他警惕地朝四周看去,又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怀中的牌位,然而视线扫过青石地上时,蓦的一怔。
那里不知为何有几滴水渍。
“都是你宠得她无法无天、不知好歹。”庆安侯傅宗彦气得两撇美须翻飞,抖着手指着正倚在贵妃榻上的女儿,“你瞧瞧她这万事不关心的模样,简直油盐不进。”
庆安侯夫人孙令容美目圆瞪,不甘示弱道:“到底是谁宠的惯的,咱们说道说道。”
说罢,孙令容眼圈红了,心中心疼,哽着声道:“傅宗彦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为何要这样说宁儿,你还是个做爹的吗?”
傅宗彦长相俊朗,否则也不会被当时京中三美之一的孙令容看上,但此刻孙令容却觉得指着她女儿训斥的男人,实在丑陋。
素来温柔贤淑的夫人猛然提高了声音,傅宗彦蓦的一顿,颇有些心虚。
又见夫人红了眼哭出声,顿时便后悔了,“我……我也是急了,胡言乱语。”
孙令容看也不看他,走到贵妃榻边,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却看见女儿眼角流出泪,看起来十分伤心。
她连忙一边喊一边半抱起女儿:“宁儿,宁儿快醒醒。”
傅洛宁只觉得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喊她,她挣扎了半晌才费劲的睁开眼,一睁眼便看见眼前满脸担忧的父亲和母亲,她愣愣的不敢置信。
孙令容焦急地看了眼夫君,揉了揉怀中的女儿,“宁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啊。”
傅宗彦也忙道:“宁儿是不是做噩梦了?还是有哪里不适?”
傅洛宁缓缓摇头,愣愣地看着两人,喊了声爹娘便没了下文。
两人连连应声,见她不说话,又急了。
“宁儿这是怎么了?”
“哎,我去让人叫府医。”
傅洛宁觉得自己好似做了场梦,可若是梦,那梦中的一切又太过真实了,她心口抽痛的感觉似乎依然还在。
她轻轻抚上心口,男人憔悴的模样就似在她眼前一般。
若不是梦,那便是老天爷眷顾她,让她再活一回,弥补从前的任性妄为。
丫鬟领着府医进了堂屋给她看诊,爹娘紧张地看看她,又同时转头去看府医。
府医笑着道:“侯爷、夫人,三姑娘脉象平和有力,并无病疾。”
傅宗彦拦住府医道:“方才宁儿捂住心口。”
府医看向三姑娘问道:“三姑娘心口可有不适?”
傅洛宁摇头,又看爹娘,安抚道:“我没事,方才就是做了噩梦,魇着了。”
府医深知侯爷和侯夫人有多宝贝三姑娘,自是又细细询问几句,这才被侯爷放走。
丫鬟婆子们都在屋外候着,屋里只有三人,傅宗彦亲自给女儿端了茶水润口,紧接着就被夫人瞪了眼。
孙令容抱着傅洛宁,摸摸她的手臂又抚了抚她的发顶,这才对夫君道:“都说了你好好跟宁儿说,不就是婚事吗,多好的婚事要逼得宁儿做噩梦。若是宁儿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孙令容知道自己宠女儿,可因为她怀着时任性大意,导致宁儿不足月便出生,生下来是小小一个,几乎活不成。她整夜睡不着,小心翼翼亲自看顾,好不容易才养活。
宁儿又自小体弱多病,五岁前几乎没有出过屋门。
她好不容易长大,她做母亲的疼宠些过分吗?
眼瞧着勾起了夫人的伤心事,傅宗彦叹了声气,他又何尝不心疼女儿?
全上京城里,若说宠女儿,他庆安侯就从未输过。
傅宗彦忙辩解道:“夫人说的什么话,我如何会逼宁儿,只是事关宁儿婚事,少不得要斟酌一番。与卫国公府的婚约是父亲在时定下的,且那陆峣年纪不小,如今在圣上面前能说得上话,前途光明。我本也只是想让宁儿见一见。”
“如今……罢了,若是宁儿实在不喜,我去卫国公府说一说。”他思索了半晌,“如今一想,那陆峣性子桀骜,与宁儿倒也不大相配,不见就罢了。”
孙令容松了口气,她是真怕侯爷固执己见,毕竟这是老侯爷留下的婚约,又是与卫国公府结亲,京中多少世家抢着也想嫁进国公府去。
可宁儿不愿意,这婚事多好,她都不愿勉强了女儿。
“既然爹和娘亲都说陆峣好,那女儿就见见。”傅洛宁忽然开口道。
傅宗彦看向女儿,半晌道:“宁儿你说什么?”
夫妻两对视一眼。
傅洛宁道:“见见陆峣,说不准是人家看不上我呢。”
傅宗彦:“他敢!他那般桀骜不驯的性子,哪里有资格看不上你?若是不合适,也是他配不上宁儿。”
在父母亲眼中,她万般皆好。
孙令容思量较多些,她看了眼女儿认真的模样,思忖片刻道:“宁儿愿意见见自是最好,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总要打听清楚再说。”
傅宗彦赞同道:“夫人说得极是。”
他心中稍稍放心,如此便不必急于回绝国公府,他方才已经在想如何能最低程度与国公府交恶。
傅宗彦眉心舒展,看看夫人和女儿,又瞧了眼天色,便道:“我去书房处理公务,一会儿用膳夫人差人来寻我便是。”
傅洛宁忽的叫了声爹,傅宗彦回头看她,见她眸中似乎有莹莹水光,刚要问却见女儿冲他甜甜一笑。
“爹爹对女儿的宠爱,女儿会记在心中。”
傅宗彦一愣,接着便笑起来,手指在虚空冲女儿点了点,“你这丫头。”
傅洛宁在娘亲怀里撒娇了半晌,终于被娘亲赶起来,“行了,快回去歇着,我这儿还有管事要见,你别捣乱。”
孙令容觉得女儿今日有些不同,却也未曾多想,只当她做了噩梦吓着了,冲她撒娇。
傅洛宁抱着娘亲的脖颈,蹭了蹭,娇声道:“女儿多谢娘维护。”
孙令容一怔,又气又笑,“你个傻丫头,娘不维护你维护谁。既然知道谢,那你就乖巧听话些,也让我少费些心。”
傅洛宁认真道:“女儿知道了。”
从四时苑堂屋出来,傅洛宁便瞧见身边的大丫鬟月晴迎了上来。
四时苑到傅洛宁的月凌轩要走一刻钟,一路上傅洛宁思绪翻飞,然而越走她心中越安定。
庆安侯府中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她是真的重生了,回到了十七这一年,一年后她与陆峣成婚。
想到陆峣,她的心不自觉便抽痛起来,傅洛宁轻轻蹙眉,她捂住心口才觉心跳得很快,隐隐中有种期待再见他的冲动。
回了悦颐苑,傅洛宁拆了头发便上床榻歇着,嘱咐月晴一个时辰后叫她,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傅洛宁睡得极为踏实,直到月晴打开帘子叫她:“三姑娘,该起了,一会儿夜里该睡不着了。”
等了片刻,月晴瞧见姑娘撑坐起身,那张娇妍明艳的脸在阴影中仿佛蒙上一层纱,如梦似幻,仿若仙女一般。
“我睡了一个时辰了?”她言语中似乎不敢信。
月晴被她迷蒙的模样逗笑了,答道:“是。表姑娘来了,在堂屋等着您呢。”
傅洛宁瞬时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