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黑着一张脸说走就走,大步流星,不带半点犹豫。
吕昭头晕得难受,反应比平时慢上许多,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连她爹的半片衣角都没摸着。
魏夫人就更别提了,她被吕布肆意外放的杀气震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破虏将军又不在长安,他能去砍谁?”魏夫人焦急地转了两圈,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她抽了口冷气,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握住女儿的手,声音哆嗦,“坏了!你爹不会是去太师府了吧?”
讲道理,孙坚和孙策完全没做错什么,纯属人在营中坐,锅从天上来。如果吕布连他俩都能恨上,他就更不应该放过这一切破烂事的始作俑者董卓。
吕昭灌了小半壶丫鬟奉上的温水,疼得嗡嗡作响的脑袋终于舒服了一些。她冷静地安慰魏夫人:“应当不会。”
吕布看似态度坚决,一副势要诛杀孙氏父子为女儿出气的模样,但在放狠话时,他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名字绝非孙坚孙策。或许是对危险敏锐的直觉,或许是心中还存在一丝丝的犹豫,他竟然克制住了自己,没把真正想杀之人的名字说出来。
既然克制了,就说明理智尚存,没彻底被愤怒冲昏头脑,自然不会干出故意找死的傻事。
但吕家确实不能继续跟董卓绑在一条船上了,有没有前途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董卓走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吕昭眸光流转,心想我得想办法添把火,促使我爹尽快下定决心干掉董卓。
当然,最要紧的是先把人找回来,他此时处于暴怒状态,万一哪个路过的倒霉蛋不小心撞|枪|口上,导致事态进一步升级扩大,就不好收场了。
“娘,您别急。”打定主意的吕昭站起身,吩咐丫鬟去牵马,“我这就去找爹,一定不让他乱来。”
吕昭的行动已经很迅速了,从吕布抬腿走人,到她追出门去,时间也就过了两分钟。
可吕布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跑得太快了吧!”吕昭站在都亭侯府大门口,视线扫过空荡荡的街道,颇感无奈。
“将军刚走,”有人接过话,“骑着赤兔,往那个方向去了。”
吕昭一拍脑门,心想差点儿忘记我爹的坐骑是赤兔马了,那可是汉代的玛莎拉蒂,能不快吗?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点了一下,忽然感觉不太对,猛地转身,跟倚靠在大门边上的一位年轻小将军对上了目光。
小将军比吕昭高了快两个头,他身穿银亮的铠甲,怀里抱着带白缨穗的头盔,眼神清冽如水,容貌英俊帅气,浑身上下透着股张扬的野性。
两人互看半天,最后小将军败下阵来,率先挪走视线。他嘴唇微启,似有话想说,却被吕昭抢了一步:“文远,你戳在门口做什么?来了怎么不进去?”
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曾是并州刺史丁原的手下,与吕布交情匪浅,颇受照顾。吕布干掉丁原后,他跟着一起投奔了董卓,目前官拜骑都尉,掌监羽林军。
正史上的张辽成名于合肥之战,他率领八百将士袭击东吴十万兵马,一路冲杀所向披靡,差点儿活捉主帅孙权,自此威震江东,甚至还被大人们拿去吓唬晚上不睡觉光哭泣的小孩子,留下了“张辽止啼”的典故。
日后威名赫赫的狠人张文远,此时还只是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青涩得跟吕昭对视都得鼓起勇气,眼神闪烁,说话支支吾吾:“正、正要进去,我、我是跟将军一道来的……”
吕昭脑子稍微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暗示,“喔,你听到我爹娘吵架了。”
所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呆呆地守在门外。
张辽很尴尬,急忙解释:“我并非有意——”
“无妨,”吕昭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俩声音那么大,我在后院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辽并没有被安慰到,他看上去更尴尬了,耳朵涨得通红,一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听去了多少?”吕昭冒出一点恶趣味,故意逗他。
张辽下意识后退半步,“我——”
此时仆人终于把马牵了出来,间接解救了张辽。
张辽偷偷松了口气,赶忙岔开话题:“你要去寻将军?我同你一起吧。”
“也好。”吕昭翻身上马,对仆人吩咐道,“不必跟着我了,你去跟母亲说一声,我与文远一道,找到父亲就回来,让她无须担忧。”
两人沿着街道策马飞驰,一路打听,渐渐朝着出城的方向而去。
前方就是城门,今天城中有集市,行人往来,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张辽去向守城的士兵打听情况,吕昭在喧嚣声中勒停了马,陷入沉思中。
她感觉不太对劲儿。
张辽很快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将军没有出城。”
“果然。”吕昭目光一沉,“看来有人误导了我们。”
张辽顿时紧张起来,“将军会不会有危险?我去调兵——”
“等等,别着急,不至于。”吕昭拦住了张辽,语气却有些迟疑。
董卓虽暗暗忌惮吕布,但大家暂时还是一伙的,情况远远没恶化到直接动手的地步;而世家与皇族的第一仇恨是董卓,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比起简单粗暴地干掉吕布,他们更应该想拉拢策反他,并州军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无论怎么想,此时的长安城内都不应该出现“吕布被套麻袋”之类的匪夷所思的事件。
就他那勇冠三军的武力值,不把别人套麻袋就不错了!
“奇怪。”吕昭越思考越觉得别扭,她驾马往回走,示意张辽靠近一些,“我们从头理一遍,到底是谁告诉我爹,我被文台将军拒婚的事?”
董卓背着吕布拿吕昭联姻,若能成,他肯定得告知吕布,但孙坚已经拒绝了,董卓丢了面子,完全没必要把如此糟糕的结果大肆宣扬出去,这对他、对吕布而言,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会令两人之间生出嫌隙。
最好的处理方法是假装无事发生。即使联姻被拒的消息瞒不住,其他人也不会活得不耐烦了去找董卓打听详情,只要董卓死不承认,没有证据,吕布那边就非常好糊弄,他有很大的概率完全不知道被拒婚的倒霉蛋是吕昭。
究竟是什么缘故,让董卓选择走了如此烂的一步棋?
就算董卓被权力冲昏了头脑,毫无顾忌,他身边的谋士们难道是吃素的吗?
这令吕昭百思不得其解。
好不容易揭过的话题又绕了回来,张辽微微一僵,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敢看吕昭,慢吞吞地回答:“我跟将军在都亭侯府门口,听到树荫下有两个乘凉的商人在聊……”
吕昭:“……啊?”
吕昭的头顶缓缓升起一枚硕大的问号。
董卓回京才几天,这破事已经人人皆知、传遍整座长安城了?
“商人呢?”吕昭追问。
张辽:“当时魏夫人出来迎接,也听到了,然后……”
吕昭闭上眼睛,“我懂了。”
然后这夫妻俩就吵起来了,从大门口一路吵到堂屋,闹得轰轰烈烈。
“我回过神时,那俩人已经不见了。”张辽懊恼地垂下头,“要是反应再快些,把人扣下就好了。”
“别把不相干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吕昭宽慰他,“幕后之人怕是早已算计好了一切。”
嚼舌根的商人在惹祸后逃得无影无踪。吕布气得离家出走,吕昭和张辽去找他,却被人刻意引开。两件事组合在一起,十有八|九意味着吕昭被退婚并非人尽皆知,而是专门讲给吕布听的。
此人必定非常了解吕布,知道他疼爱女儿,绝对会被气得当场暴走失去理智。
这样人选范围就缩小……不,也没有缩小多少。
还在九原老家时,吕布宠女儿的名声就人尽皆知,后来加入并州军,更是成为了流传甚广的大众梗,不少跟他关系好的老兵都经常拿这事打趣他。有心之人稍稍打听一下就能知晓了。
考虑到吕布得知自己被退婚后可能导致的结果,吕昭心里大致有数了。
“幕后之人……”张辽也发现了问题,他谨慎地压低声音,“难道是士族那边故意挑拨?想引起将军和太师互相猜忌?”
“去看看就知道了,跟我来。”吕昭不置可否。
如果是士族所为,从逻辑上的确能理得通。
只除了一点——士族如何得知,董卓用来跟孙家联姻的对象是吕昭?
孙坚跟他们暗通款曲了?
还是董卓的身边藏着一颗隐匿极深的钉子?
夕阳西下,司徒府门口。
守门的仆役神色微慌,弓着身子不敢抬头。
吕昭态度亲切地询问:“认识我吗?”
仆人笑容勉强:“敢、敢问您是……”
吕昭没有回答,指了指张辽,“那这位呢?”
仆人:“不、不认——”
张辽眉头一皱。
“认识认识!”仆人赶忙改口,“不知尊驾有何贵干?”
“认识就好办了。”吕昭微微一笑,“我来接我父亲,烦请通报一声。”
仆人刚想说这儿没有你的父亲,高墙内忽然响起一道嘹亮的长嘶,哒哒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伴随着吵吵嚷嚷的人声,侧门被撞开,一匹色泽深红的高头大马遥遥领先,甩开追在后面的仆从们飞跃而出,稳稳地停在吕昭面前,垂下头亲昵地蹭她的腿。
吕昭温柔地摸了摸赤兔的脑袋,笑意愈浓。
仆人则颓废地摸了摸差点儿于无形中被打肿的脸,神色如丧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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