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不眠踌躇许久,很不好意思地看着男人疑惑的面庞。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不说了。
说出来多尴尬啊，说不定对方会不肯给他投喂吃的了。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愿意和人结合。
简不眠涨红脸颊,低头，支支吾吾嘀咕道：“没什么,你抓紧时间帮忙。”
男人扬起唇角：“好。”
他看着简不眠害羞的模样，眸中闪过几丝颇有兴趣的意味。
简不眠注意到对方眼中的不明神色，内心有不好的预感在翻涌。
……对方不会已经知道他的系统任务了吧？
简不眠回过神,男人已经抱着啾啾玩偶转过身，去往游客区。
简不眠接下来要去海洋馆打扫,便顺势带上啾啾。
啾啾像个小尾巴一样，乖乖地跟在简不眠身边。
“啾~”
现实世界中的动物园海洋馆,比幻境里的更破败。
饲养小白鲸的水箱玻璃，布满灰扑扑的灰尘,带有许多裂缝。
但尽管如此，小白鲸看见熟悉的水箱，高兴地在半空中翻滚几下，迅速窜进水箱里。
简不眠下意识叫道：“啾啾,不要去那里,很多灰尘……”
他话没说完,啾啾扎进去的动作,已经将一大堆灰尘扬起来。
小白鲸在水箱中摇摇尾鳍和脑袋,翻起肚皮,整只白鲸灵敏地在水箱内游动。
苍白的骨架碰撞响起哒哒哒的响声。
它仿佛回到了生前的某一天,水箱里还有水,有小鱼小虾,有五颜六色的珊瑚与海草。
园长会站在水箱边缘,摸摸它肉墩墩的脑袋，告诉它以后会有很多游客来这里，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它。
“啾……”
小白鲸飘到水箱底部的角落，它用脑袋扫干净角落的灰尘，灰尘之下……赫然是一颗圆滚滚的皮球。
它以前在马戏团里最擅长的杂技就是顶皮球。
它本想把这项杂技表演给游客们看。
虽然它等了这么久，游客们一直没来。
但它相信园长，只要一直等下去，总会等到的。
小白鲸将皮球顶在脑袋上，黑洞洞的眼睛，巴巴地看着玻璃之外的游客入口。
和生前无数年时光一样。
****
小白鲸进入水箱后，便不肯出来了。
简不眠拿它没办法，只好先去忙自己的了。
他在海洋馆里找到那台破旧的录音机和投影仪。
这台录音机和幻境中的那台长得一样，只要按下开关，就会发出很热闹的议论声、笑声、走路声。
投影仪也一样，只要一打开，就会有许多活动着的人影被投映而出。
看上去很诡异。
简不眠一开始也这么觉得，但他后来了解到李热的故事，就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在这里放这两样东西。
李热曾经和小鲸鱼约定——让很多游客过来海洋馆。
但事与愿违。
海洋馆一直冷冷清清。
奈何白鲸是一种智商很高的动物，有丰富的情绪，肯定会因为冷清的海洋馆而感到伤心。
李热只好用录音机、投影仪这两样东西，构建出海洋馆热热闹闹的氛围。
有孩童的笑声、人们对海洋动物的议论声、走进海洋馆的脚步声陆陆续续地响起。大大小小的人影与海水的冷光一起，影影绰绰地投映在地面。
冰冷与孤独细数远去。
只剩下游客们满心的欢喜与热闹。
简不眠抿起唇，眸色深沉，将投影仪与录音机丢进随手携带的垃圾袋。
今晚之后，海洋馆再也不需要这样的伪装了。
它会迎来真正属于它的热闹。
*
简不眠将海洋馆内的垃圾清扫完毕后，就离开了海洋馆。
意外的，他发现玩家们从动物园各处回来，重新集中在了游客休息区。
“你们都打扫完了？”
简不眠好奇问道。
一个玩家摇摇头：“没有，是白越先生找到了更便捷的清理工具，让我们在这里等。”
动物园虽然不大，但由于封尘的时间太久，单是地面上的堆积灰尘就已经很厚很厚，人力打扫起来太麻烦。
简不眠在游客休息区里找到了白越。
白越知道简不眠要问什么，说：“我在我的系统背包里，发现了一个清理类道具。”
“清理类道具？”简不眠挑眉。
白越：“是一个时长一小时的小型龙卷风，可以吞噬所路过之处的所有灰尘、垃圾、废铁……”
这个道具，因为功能太过奇葩、获得的时间太过久远，他都差点忘记它的存在。
没想到还有拿出来使用的一天。
他说着，手上赫然出现一个小小白白的龙卷风。
他将小龙卷风从掌心中释放而出。
简不眠还没反应过来，雪白的龙卷风便像一只活泼的兔子，迅速向幽深的动物园深处蹦去。
没过几秒钟，巨大的风浪又从反方向席卷过来。
简不眠的碎发和衣摆，被吹得扬起，眼睛被烈风吹得睁不开。
等龙卷风消失，简不眠睁开眼睛，看见的景象让他忍不住愣住。
整个动物园，变得像被水浸泡过一样，洁净如新。
原本布满灰尘的地板，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是削得平平齐齐的干净水泥地。
饲养动物的铁笼子，没有一丝灰尘，能折射出亮光，就连笼内的饲养盆，也装上了干净清澈的清水。
腐烂的草丛被卷走，濒临死亡的大树被修剪掉枯萎的树叶，光秃秃的模样虽然有点滑稽，但看上去非常干净精神。
浑浊呛人的空气，变得清新沁人，裹杂着水汽。
玩家们看见这景象，发出惊讶的呼声。
白越没想到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道具，竟这么厉害：“我刚拿到这个道具的时候，还觉得恐怖副本没有机会会使用到这个道具，没想到竟在这里用上了。”
“的确很厉害，谢谢你。”
简不眠轻笑。
海洋馆中传来啾啾的叫声，简不眠一愣，迅速小跑进海洋馆。
……龙卷风一过，啾啾的水箱，不但变得洁净如新，而且箱内重新装上了干净清澈的海水。
小白鲸在水里欢快地游动，时不时拍拍鱼鳍，翻过肚皮，扬起一大片白花花的水浪。
小白鲸知道是简不眠带来的朋友们为它做的，它贴在水箱玻璃面，顶在脑袋上的小皮球被玻璃面挤扁，发出“啵”一声。
“啾~啾啾！”
小白鲸友好地向简不眠叫了几声。
简不眠隔着玻璃，戳了戳小白鲸的脑袋：“乖乖待在这里，很快就会有许多喜欢你的小游客过来啦。”
**
简不眠离开海洋馆后，看见玩家们重新忙活起来。
售票处的牌子，重新用粉笔写上了入园注意事项与门票价格。
动物园门口，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有矿泉水与餐巾纸供游客们免费试用。
有玩家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沓动物园地图，放在门口处，让游客们可以随便领取。
简不眠回到仓库，把剩余的周边，抱到了动物园门口。
李热站在动物园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身体已经腐烂了大半部分，皮肉剥落，黄森森的白骨裸露而出，只剩下头部算得上完整。
他睁大浑浊的双眼，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动物园。
干净，整洁。
就像他刚创办动物园的第一天一样，一切都充满着希望。
李热听见简不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僵硬地转过腐烂的脖子，看见简不眠抱着一箱他亲手做的动物玩偶。
每个玩偶，都代表着动物园里的每一个动物。
简不眠轻声说：“这些周边，我想放在门口向游客们售卖，可以吧？”
李热张张嘴，说不出任何话。
简不眠继续说：“放心，游客们购买周边的每一笔费用，都会用在他们所喜爱的动物身上。”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裹挟着春风的涓涓细流，从远方流淌而来。
温润的声音，唤醒了李热疯狂执念背后的某些记忆。
……他曾经在自己制作的饮料罐上，也写着一样的话。
【您购买饮料的每一笔费用，都会用在您所喜爱的动物身上。】
虽然最后饮料没卖出去几瓶，那些饮料八成都在动物园里烂掉了。
他因为喉管已经腐烂，大张的嘴巴，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好……”
现在，他一心一意制作的周边，应该会被人看见了吧。
他的动物们，应该也能收到等待已久的喜爱了。
*
简不眠听见李热答应了他的请求，便把周边玩偶们，放到了动物园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这样一来，谁都能第一眼看见它们了。
没过一会，布置完动物园的玩家们，向简不眠走过来，问道：“我们打扫完动物园了，游客什么时候过来？”
玩家们至今都没听见一点关于“游客”的消息。
就算动物园布置得再漂亮，如果没有游客过来，一切都还会像以前那样，无法打破李热用执念构成的幻境。
现在已经是早上接近五点，天边亮起微弱的曙光，暖黄色的光芒，照亮这座沉寂已久的动物园。
就连入口处的“人海动物园”牌匾，也被镀上一层耀眼的光。
还有两个小时，这个副本就要结束了。
留在实验室内的玩家们，也要开始试着摧毁实验室。
简不眠直播间内的观众们，纷纷紧张起来。
【啊啊啊好紧张，到底哪里来的游客啊！】
【呜呜希望眠眠别翻车！！】
【这个动物园热热闹闹的模样，一定很好看！~】
【眠眠不会想让我们去当游客吧？那样也太困难了……】
简不眠当然不会让观众们去当游客，也不会将计就计地把玩家当作游客地糊弄过去。
他会让真正的游客们，来到这间动物园。
简不眠站在动物园门口，抬起手，解开从实验室里穿出来的病号服。
病号服之下，是他一直穿在身上脱不下的圣袍。
圣袍被人鱼扯破过，被漂亮清瘦的少年穿在身上，有种凌虐过后的美感。
圣袍出现。
简不眠的脑海中，出现了该道具的名称。
【圣母的圣袍】
他现在把【圣母的圣袍】穿在身上，无论进到哪一个副本，都会有另外一层身份——圣母。
简不眠扬起嘴角，温柔的神色，使他像是一名真正的母亲。
“我想邀请我的孩子们，过来动物园玩。”
【……】
【……】
【道具使用成功】
【您是一名生育过许多孩子，温暖、善良的[圣母]，即便身在另一个副本，也不忘邀请您的孩子们过来这间漂亮的动物园游玩。】
下一刻，简不眠听见远处的地平线，传来轰轰烈烈的脚步声与吵闹声。
他看见，无数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走过来。
——那是来自无限世界各个副本中的儿童类NPC。
它们有的是活人，有的是尸体，但它们都是孩子的模样，五官稚嫩，长得白白净净。
它们向简不眠走来，稚嫩的童声不约而同地响起。
“妈妈……”
“妈妈……妈妈。”
“妈妈。”
孩子们挤在简不眠的身边，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一大群，几乎要将简不眠淹没。
简不眠象征性地摸了摸其中一个小孩的脑袋，温柔道：“乖，妈妈请你们参观动物园，快进去吧。”
他摸的这个小孩，来自一个日本背景的副本，小孩理着一个日式娃娃头，穿着一身蓝色和服，眼睛没有眼白，又大又黑。
小孩咯咯笑了：“谢谢妈妈，世界上只有妈妈对我这么好……”
其他小孩异口同声地叽叽喳喳起来。
“谢谢妈妈。”
“Thankyou，o……”
“妈妈最好了。”
“我爱妈妈！”
它们原本身在各个副本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可它们方才却受到了……来自妈妈的召唤。
仿佛它们还没死，没有遭遇过任何苦难，有一个漂亮温暖的妈妈，会在周末带它们去动物园。
眨眼间。
小孩们纷纷走进动物园，空荡荡的动物园中，一时响起属于孩子的欢声笑语。
摆在动物园门口的动物周边，不知道被哪个出手阔绰的富家小孩给一锅端走，只留下了一沓沓沾满血的美金钞票。
这一切，都被李热收在眼里。
李热的身体已经完全腐烂，双腿被蛆虫蛀空，腿骨七零八碎地落了一地。
他只剩下上半身和头颅，靠着股骨的力量，撑在地面。
他的头颅被腐蚀，泛黄的眼球裸露在外，瞳孔微微颤动。
孩子们笑着欢呼着，走向他，然后，路过他。
再然后，他们走进了那间沉寂多年的动物园，成为了他与动物们等待多年的游客。
李热闭上眼睛，有滚热的液体，从干涸的眼眶流出。
——人海动物园。
人山人海。
开园快乐。
此刻，所有玩家都看见，李热腐烂的身体化作白光，然后像散开的萤火虫一样，向半空中飘扬而起。
李热化作的白色光团，一颗又一颗地飞向动物园，像是赠送给孩子们的气球。
温暖的光团飞过蹲在墙边观赏卡通画的孩子们，飞过响彻满惊叹声的海洋馆，飞过人头攒动的游客休息区。
最终消失在了黎明的曙光中。
携带有对讲机的玩家，收到了留在实验室玩家传来的最新消息。
那个玩家的声音很激动，以至于所有人都听得见：
“刚，刚才，留在实验室里的玩家说，实验室能够被火点燃了，地板和墙壁都能被砸破，实验室可以被摧毁了！！“
玩家们哑然片刻，紧接而来的是疯狂的欣喜。
“草，简不眠成功了！！”
“人海动物园万岁！！”
“这个叫简不眠的玩家也太厉害了吧，跟着他完全是躺赢啊……”
“呜呜呜我也愿意叫一声简不眠‘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
简不眠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脑海中出现关于圣袍道具的提示字眼。
【该道具的使用次数已耗光。】
【道具正在消失中，请玩家保护好自己。】
简不眠：“？”
他没反应过来这个小字是什么意思，就突然感觉到身体一凉。
穿在他身上的圣袍，真的在慢慢地消失……
简不眠：“？？？”
圣袍里面他什么都没穿啊！
就在简不眠不知所措时，他的腰突然被有力的大手给揽住，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被抱到了门口作为售票处的小房间。
打扫干净的售票处，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不但有桌椅，还有一张供工作人员休息的小床。
简不眠被丢在床上。
“哗啦——”
售票处的窗口，被骤然拉起的窗帘遮盖。
银发男人站在窗前，高大的身形与窄小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面色冷峻，对简不眠说：“以后，不能随便在玩家面前，使用这种衣服会消失的道具。”
那件道具一消耗完，就开始迅速消失，从下到上。
简不眠原本被布料遮盖的大腿，已经完全露出，接下来会是更加隐秘的地方。
幸好他赶在这之前发现了简不眠。
要不然，他无法原谅自己。
男人脱下西装外套，盖在简不眠身上。
简不眠蜷缩在宽大的外套中，浑身沾满源自对方身上的雪松气息。
他抿起唇，耳根泛红，小声嘀咕道：“我也不知道它会这样消失……”
刺耳的电子音，突然在简不眠耳边响起。
【滴！检查到玩家没有完成系统任务！】
【距离副本结束只剩下半小时！如果副本结束，玩家仍是没有完成系统任务，将会被抹杀！】
简不眠：“…………”
该来的还是来了。
但他并没有听从系统的话行动起来，他躺在床上，假装自己是一条躺平的咸鱼。
他真的不想做这些事啊！！！
他和对方根本没认识多久，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而且，而且，他……害羞和怕疼。
简不眠在想，售票处的墙壁够不够他一头撞上去。
系统没有放过他，在他耳边烦人地叽叽喳喳。
【警告玩家！】
【警告！】
【警……】
系统的话突然说到一半，声音像是没电的机器人，有气无力地停下它的话，然后，彻底没有声息。
简不眠的下巴，突然被俯身的男人掐住。
男人垂落的银发轻挠过简不眠敏感的脖颈，使他忍不住发出闷哼声，像小猫被捉住后发出的无力哼叫。
“你……唔！”
简不眠的唇，突然被对方堵住。
简不眠惊恐地睁大眼睛，内心有一万个不好冒出来。
他的目标NPC，不会真的知道了他的攻略任务，而且想和他一起完成吧……
完蛋了。
但简不眠这个危险的念头没冒出来多久，他就被窒息与湿潮所淹没，意识沉沉浮浮，变得一片混乱。
他的脸颊浮起红晕，想要挣扎的手，无力地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窒息而漫长的吻结束了。
简不眠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大口大口喘起气来，被咬破的唇沾满湿漉漉的水光。
他的眼尾很红，眼眸湿润。
男人松开掐住他下巴的手，满意地舔舔唇。
简不眠想要生气，但又没力气生气，他咬紧牙关，涨红脸：“你……”
男人像没事人一样站在一边，沉声道：“你那个一直叫个不停的系统，我让它闭嘴了，它也不会因此抹杀你。”
“……？？？”
简不眠以为自己听错了，许久才明白男人说了什么。
男人低低轻笑一声，俯身，抬手，帮简不眠抹掉唇角的水迹，让显眼极致的吻痕露出，像是雄性野兽留下的特别标记。
“所以，我应该索取一点小小的报酬吧。”
简不眠：“……”
简不眠彻底没法对男人生气了。
比起真的和对方睡觉，他更愿意亲吻。
毕竟，他又不是没和对方亲过，而且当时还是他主动亲的。
简不眠一想到这里，就更加不好意思了，缩在西装衣摆里的脚指蜷起。
简不眠抬起头，将红潮没有散去的漂亮面庞露在人眼前。
简不眠：“不过，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可以控制我的系统？你在无限世界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外面天光大亮，厚重的窗帘透出昏暗的光线。
男人逆着光站立，身形蒙上一层光晕，他轻启双唇，向简不眠说道：“我是你在很久以前的恋人。”
他一向冰冷磁性的声音，多上几分柔意，像是为了求爱而不得不俯首称臣的雄兽。
简不眠一脸懵。
难道，他失忆之前，真的和这个男人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他摸了摸自己被亲吻过的嘴，很迟疑。
他想他得抓紧恢复记忆了。
简不眠回过神后没多久，这个副本就结束了。
副本结束的那一瞬间，他的意识从副本世界抽离出，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等他再次醒来时，又回到了熟悉的玩家休息旅馆。
只不过他掉落的地方，不是床上，而是在某种硬邦邦的东西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