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菊花宴
懋王确实只是流鼻血了。
太医过来一趟,说懋王体质本是阳阴火旺,又恰逢金秋燥令,生了地龙,又用了补方,属火上加火,火气上涌,就流了鼻血,又开了清心润燥的方子,说是一日三餐食用。
等太医走了,乌苔和懋王面面相觑。
最后乌苔终于道:“殿下,这清心润燥的方子?”
懋王声音清冷:“不吃。”
乌苔弱弱地道:“行吧……殿下说不吃,咱就不吃了。”
心里却想,这劳什子的药,害人不浅!
也亏得是太后给的方子,不然只怕是要怪罪下来呢,现在自然也不敢给太后提这事,只说吃着吃着就是了。
不过这事之后,乌苔也不敢让那地龙烧得太旺,左右不冷就是了,要不然这懋王日日赖在她房中,万一给他烤得又燥了又流鼻血了,那她罪过就大了。
好在接下来几日,懋王忙碌于公务,时不时外出,她总算得了清闲。
她得了清闲,便开始筹谋着自己的大事了,一则是将自己现在拿到的那些金子,寻一些不显眼的,托了题红在外面的家人给她换成银票,慢慢地收起来,再把容易携带的细软都收拾好了,万一哪日要跑,也方便收拾,二则,她开始准备这重阳菊花宴了。
她是生在云安城,长在云安城的,如今知道自己不是洛国公府的女儿,但是对这里诸般人物,自然是有些眷恋,这次的重阳菊花宴就当她的告别了。
昔日姐妹,相聚一次,从此后再不能见了。
准备了两日,总算是到了她的赏菊宴,几百株各样名贵品种的菊花竞相绽放,而王府内也是焕然一新,自然是让前来的众多夫人小姐全都惊叹不已。
要知道,这片专为懋王修缮的宅子,还是十几年前修的,据说当时也花了心思的,后来懋王就藩,这宅子一直空置,这两年懋王回来云安城,重新住进来,但是人们只听说这宅子修得好,却从未进来看过。
毕竟,懋王那性子,家里又没什么女眷,谁敢凑近啊?
之前乌苔嫁到了懋王府,大家看她做事本分,又想着那懋王疏冷,也不敢去搅扰,谁想到,突然之间,乌苔大张旗鼓,竟然要办赏菊宴,大家难免好奇。
这一日,乌苔着实打扮过的,不说别的,只头上所戴着的那金镶宝凤纹掩鬓,以细如毛发的金丝编绕为云纹,而那云纹上镶嵌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凤翅和凤尾更是镶嵌了各色宝石,自是璀璨生辉,雍容华贵。
乌苔往日那些姐妹一见乌苔,也是惊艳不已。
昔日闺阁中惯于沉默的小姑娘,如今盛装而来,璀璨剔透的珠翠垂落于光洁明媚的额间,却依然难以掩盖她殊丽的容色,她犹如一株盈着清露的牡丹,娇艳清透,莹洁如玉。
别说男子了,就是往日凑一起的姐妹,如今看了,都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乌苔的二堂姐叶青蓉站在那里,看了半响都没出声,最后终于道:“往日便知乌苔容貌殊艳,如今嫁人了,却是更加出众,倒是让我险些认不出来了。”
叶青卉往日和乌苔要好,高兴地挽着乌苔的手:“之前我下了请帖叫你,你还不去,我心里多少有些恼的,谁知道你今天倒是办了菊花宴,还特意请了我,今日我们聚在一起,可要好生说说话。”
乌苔抿唇笑了,昔日姐妹,打小一起长大的,笑笑闹闹,真真假假,最别的不知,但叶青卉,也是有几分真情在。
她便笑着道:“宁儿怎么没随着来?”
叶青卉:“本说要来的,谁知道临出门,恰好她姑祖母过来,便让她随着祖母在家了。”
乌苔:“那敢情好,今日我们倒是能玩得痛快。”
一时看过去,随行的也有带着小小姐和小公子的,便命题红拿了荷包,给小孩子分金花生金锞子,这自然是引得大家伙侧目。
一般举行家宴,给孩子也就分分银的,这么大手的倒是少。
当下大家难免就暗暗感慨,有的私底下便说,这洛国公府的姑娘嫁给了懋王,听说很受宠爱,如今做事倒是有些派头。
乌苔约莫猜到她们的想法,不免想笑。
说她挥金如土,她是不在意这些的,那些金花生金锞子都是王管事从库房里取的,反正不散出去,最后也不是她能随便拿的,落得借花献佛落个大方。
再说了,回头懋王如果新娶了一个王妃,说不得人家享用这些呢,她送出去还能听个响声。
这其中,尤其国公府三婶母对她殷勤,她母女上次是多亏了懋王的,自然是对乌苔感激涕零,别人私底下有什么不懂的,她倒是过去和人家说,大有帮衬着的意思。
反倒是范氏,冷眼旁观,那脸上不咸不淡的,显见得是不高兴。
乌苔见了,并不以为意,依然笑脸相迎,处处恭敬,把戏做足了。
外人看了,只说这当娘的怎么回事,女儿成了王妃备受宠爱,如今风风光光办一个菊花宴,她倒是好,竟拉着一张脸,这个时候,你就算不高兴,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啊。
乌苔就这么处处敬着尊着范氏,外人看了,难免替乌苔叫屈,乌苔却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一直到了后来,范氏过去旁边客房歇息,乌苔亲自捧了燕窝羹过去。
范氏掀眼皮看乌苔:“你如今总算知道,你和国公府同气连枝了?”
乌苔笑了:“娘,我这不是想着,好歹娘你把我养这么大吗?不然呢,我才不想理会这些!”
范氏:“蕊娘的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乌苔:“我问过了,她竟是被殿下给擒住,关起来了。”
范氏脸色骤变:“什么,殿下?殿下怎么可能关她?她不是之前认识殿下吗?她和殿下熟得很,怎么可能!”
乌苔:“如今璇玑教猖狂作乱,殿下疑心她和璇玑教有瓜葛。”
范氏:“这怎么成!这件事,本来我也不想惊动国公爷,可是若闹到这个田地,那是少不得让你爹过去国公爷跟前说说了。”
乌苔:“这倒是不必,这件事殿下也是交待给底下的人查,底下那几个侍卫,有两个是派往豫州的校尉,我倒是也能说上话,便私底下打听了打听。”
范氏:“他们怎么说?”
乌苔叹了口气:“他们领的是豫州的饷银,如今在云安城里,到底是手上不宽松,其中一个才纳了一房,花用也大,我听着,便想着干脆塞一些银子,算是把这事了结了,不过——”
她望向范氏:“还是得看母亲的意思,毕竟我这当王妃的,若是出了这个银子,万一被查出来,殿下恼怒不说,我面上也不好看。”
范氏听这一番话,总算明白了。
她沉吟一番,皱眉望着乌苔:“这件事,到底是殿下做主,还是那两名侍卫做主?是要打点两位侍卫,还是全都要打点?”
乌苔明白范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遇到的事自然比自己多,当下不敢大意,详细地说了那两位侍卫的情况,又道:“母亲还记得以前在西山吉云庵有一个谈婆婆吗,当时她儿子得病,我给了银两,她儿子才被救了,前几天我去喜欢遇到她这儿子,已经长大了,如今由我举荐,得了殿下青睐,已经成了王府侍卫,要不然,我也打探不到这消息。”
她说出这些,也是为了取信范氏。
果然,范氏眼睛一亮:“那谈婆婆的儿子如今倒是受殿下器重?”
乌苔颔首。
她赌对了,范氏果然有自己的消息,定是知道谈婆婆,也知道谈婆婆的儿子被殿下收入府中了。
范氏略想了想:“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也得回去思量一番,再做计较。”
乌苔:“母亲放心就是,便是放不出来,我也会叮嘱谈步瀛,请他好歹照料着,不能让蕊娘子受大罪。”
然而,她说“受大罪”这三个字,听在范氏耳中,自是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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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氏自然是多疑的,乌苔知道范氏,她必是私底下嘀咕一番,又和父亲商议一番,纠结一番。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到底是给乌苔回信了,愿意出一千两,一人五百两,算是买定了这件事。
乌苔看了,直接回了一个名帖,言简意赅:“若是只得一千,那还是且等等吧。”
她是不着急的,应该着急的是范氏。
范氏很快回信了,那意思自然是一千不少了。
乌苔好笑,直接扔一边。
范氏疑心重,想必还是不舍得,也怀疑她暗中克扣,既然她想太多,大不了这一千两她也不赚了,那叶青蕊就关这里吧,她小心提防着,还能翻出天去?
于是又这么熬了两天,熬到了重阳节,乌苔随着懋王进宫过节,那范氏终于坐不住了。
这次倒是大方,直接咬牙出三千两。
乌苔才算松口,先收了那三千两银票,之后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叶青蕊“放”出去。
其实懋王那里,这几天她打听着那口信,意思是叶青蕊他已经打算放出去了。
那就好办了,乌苔正好把这个“救叶青蕊”的功给贪下。
午宴过后,请来的客人陆续离场了,不过也有和乌苔素日要好的,想着多说几句话,特别是叶青卉,到了傍晚时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她拉着乌苔的手说了一些私密话,说起了她想再生一个男胎,也说起来如今在将军府的种种,当然更是打听了乌苔,知道乌苔和懋王夫妻和融,自是欣慰,不过也提醒她:“还是要尽快生个一男半女,这样王妃的位置才能做稳,殿下身份到底不同,外面不知道多少恨不得踏进这王府门呢。”
这话后面当然还有一句,今天乌苔办了这菊花宴,云安城里的贵女更是看到了懋王的富贵,只怕是更眼馋了,正经嫡女进来做王府的妾总归不好,但是那些庶女想挤进来的,只怕是大有人在。
乌苔自是感激,感激叶青卉自己的心,不过心里却是苦笑,这其实根本和她无关了。
她若有一日真能逃离这一切,懋王娶谁纳哪个,又与她何干。
送走了叶青卉后,房中丫鬟都在忙着里外收拾,王管事也派了几个小厮过来帮忙搬运那些桌椅器具,进进出出的自然人员繁杂,乌苔见此,便推说想出来走走,带着题红过去花圃处逛逛。
今天开这菊花宴,人多口杂的,她也正好光明正大四处走动,已经看好了,便从这院落的后厦绕过去,走过抄手游廊,又从左边的月牙门走进一处夹道。
她知道,从那处夹道过去,便可以途径一处小门,那小门往日是上锁的,平时来往的人不多,守卫的侍卫只偶尔途径。
乌苔早就盘算好了的。
她自是要趁着懋王外出,自己借故出去上香的时候再逃,那样才方便行事,这样万一逃不成被抓了,还可以推说是自己走迷了路,毕竟她堂堂一个王妃,没事不至于乱跑。
但是如果事出突然,懋王知道了真相,那事情就糟了,怕不是要她小命,她就可以趁机从这里逃出去。
这次菊花宴,她也趁机想办法弄到了钥匙,并把这小门钥匙私藏了一番,关键时候,这就是她逃命的门路。
她仔细探查了一番路线,确保牢记在心,这才要回去房中。
谁知道路过那月牙门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前方一人,正提着一桶水,匆忙过去。
那人突地抬头,看到是乌苔,忙放下了水桶,低头拜见了。
乌苔发现,竟是谈步瀛,也是纳闷:“你不是入了王府侍卫队,怎么如今在这里提水?这是做什么?”
谈步瀛道:“回禀娘娘,属下过来王府后,恰好结识了府中洒扫老人,那老人对属下也算照料,今日那洒扫老人病了,属下恰好轮值,所以过来帮着他提水洒扫。”
乌苔听了,倒是颇为赞赏:“你倒是好心。”
谈步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都是应该做的。”
乌苔颔首:“既如此,你去忙吧。”
她现在其实不太想多和谈步瀛说话,毕竟自己这王妃之位岌岌可危,说不得哪一日就成了阶下囚,谈步瀛本就是自己引荐来的,若是和自己说话走动亲近了,难免引人怀疑,到时候还得连累他。
谁知道谈步瀛却不走,而是道:“属下斗胆,想问问娘娘哪一日再过去西山?”
乌苔:“西山,怕是一时半刻去不得了。”
毕竟那一日在西山险些出了事。
谈步瀛:“今日恰好属下母亲过来城里,倒是很惦记娘娘。”
乌苔惊讶:“谈婆婆过来了?”
谈步瀛:“是,因城里揽了一桩活,便过来了,趁机过来看看属下。”
乌苔便有些兴致了:“你早说,既是来了,怎么不过来看看我,我倒是想她了,你过去,让她进来吧。”
谈步瀛恭敬地道:“是。”
于是乌苔便吩咐了题红过去,给底下说一声,把谈步瀛的母亲谈婆婆传唤进来。
很快,谈婆婆便来了,穿着白布衫和乌裙儿,这种白布衫最为便宜,一般在外行走的穷苦人家都是穿这种。
谈婆婆一见了乌苔便上前跪下:“可算是见着娘娘了,我这是日日在庵子里给菩萨磕头,保佑着娘娘身体安康呢!今天进城,我知道娘娘忙,也不敢搅扰娘娘,不曾想娘娘竟叫我进来了。”
说着,一脸磕了三个头。
乌苔忙命她起来,让她坐下,笑着问起来她最近身体如何,谈婆婆便说起如今种种来。
乌苔也是有心想打听,便着意问了许多,全都问仔细了。
谈婆婆走南闯北的,见识多,自然也都说给她听,这倒是让乌苔长了许多以前没有的见识。
不过说起营生时,谈婆婆却说起那璇玑教,自是抱怨。
“我往日所做,无非是给那受惊的小儿收收惊,再给一道符水,人都说我灵验,我自认也受得了这个夸,咱也是凭着本事吃饭的,不至于坑蒙拐骗了去!”
乌苔听着,心里自是明白,说是收惊给符水,但其实那里面还是掺了一些药材,或者说用那腹部推拿之法,帮那腹部饱胀积食的小儿揉开了,也算是半医半巫,穷苦人家请不起大夫,请了她们来,也多少能顶用的。
谈婆婆怨道:“只可恨那璇玑教,只说他们家巫祝是天上神仙下凡,倒是唬了一众人,蛊惑人心,干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来,倒是连累了我们,官府查得严,我三天两头被拿去问话,这么下去,哪里受得了!”
乌苔叹息:“这璇玑教,真是一大祸害了。”
说起来元丰之乱,其实也有璇玑教背后撺掇,勾搭了乱党,她被当做叶青蕊抓走,更是那璇玑教干的。
这么多年了,朝廷真是想尽办法,却还是无法铲平,当下纳闷:“那璇玑教到底有何神通,竟能蛊惑民心?”
谈婆婆叹了声,看看四周围,这时候已是傍晚,两个大丫鬟都在指挥着小丫鬟把那家什给摆布好,屋里没什么人,她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那璇玑教教主早年人称游师婆的,生下来便能言语,三岁通阴阳,七岁就知道人生死,到了十一二岁,就能呼风唤雨了,据说她泄露天机,早就该被老天爷收了,却因为她命硬,又救过无数人性命,这才留在世间。她是能通晓鬼神的,所以许多老百姓都奉她为神明。”
乌苔听着,越发纳罕:“这到底是真是假,你可曾见过?”
谈婆婆便笑了:“也都是道听途说,谁知道真假,就算是真的又怎么了,因为这璇玑教,朝廷对咱们这些当师婆的,三不五时都要盘问,这日子不好过啊!”
乌苔想想也是,听着就不靠谱。
谈婆婆又道:“不过说起来,也是好笑,怪只怪那游师婆太过张扬,听说得了一场病,早几年已经没了,就因为她没了,璇玑教>
乌苔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个,也就是随意听一耳朵,便道:“竟是如此。”
一时又说了一番话,因天晚了,谈婆婆出城自然不便,况且还要去西山,乌苔便命题红将谈婆婆先在府中安置下。
到了晚间时候,懋王回来了,自是问起来菊花宴一事,乌苔只说办得风光,且让她见到了许多昔日姐妹,当下对懋王自然是情切切意绵绵,温柔备至。
又随口说起谈婆婆的事:“我瞧着,虽只是一个乡下婆子,但是说一下山里的事,倒是有趣,便让她留下了,过两日再打发出去就是了。”
她是特特地说得疏远,免得懋王起疑,好在懋王并没在意。
乌苔见此,便趁机说起来叶青蕊的事:“今日我祖母和母亲过来,提起来这蕊娘子,到底是我家里长辈,既提起来了,我也难办,还是得看看殿下想怎么处置,我也好回个话。”
懋王听这话,看了她一眼,道:“我看你之前对她很有些不喜,如今都是替她说项?”
乌苔便抿唇,低声说:“心里不喜归不喜,但到底是我娘家亲戚,就这么出了事,传出去,我也不好做人啊。”
懋王颔首:“这两日,我也想着放她离开,只是放她走之前,总归要说明白,免得出去散布谣言。”
乌苔一听,知道机会来了,便忙道:“殿下所担忧的,也是在理,其实依妾身的意思,这件事本就是因为妾身而起,如今又是妾身求着殿下放人,殿下去和她谈谈,给她晓以利害,让她从此后别再存非分之想。”
懋王:“好,就依乌苔所言吧。”
乌苔见懋王痛快答应,也觉得这件事格外顺利。
她和叶青蕊私底下说话,自然是好生威胁一番,这样一来,先把洛国公府给降服住了,范氏退后一步,只求女儿一个陆洲范氏的名声,叶青蕊孤掌难鸣,自己再威胁一番,就不信制不住她们!
说不得,自己这王妃之位,还能多做一些日子,自己也能有更宽松的时间来策划逃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