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西山行
懋王将自己的随身佩刀递给了冯涛,由他略作收拾,那冯涛见那佩刀,忙跪下,行了大礼,两手高举过头顶,这才捧着过去河边清洗。
待他走到河边,仔细看那佩刀,却是心中暗惊。
一时惊疑不定,忙叫来了旁边的同伴,两个人仔细观摩,用手指细细地拂过刀柄,隐约有黏液,且有甜味,最后两个人狐疑地面面相觑。
都猜到了,但谁也不敢说。
而乌苔瘫软地靠在懋王胸膛上,享受着懋王的伺候,心里却在想,她早晚得报应的。
不过那又如何,她本就像杂耍的艺人,是走在铁丝上的,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趁着如今还没被戳破一切,她凭什么不趁机享受一番。
在那马车的摇晃中,她甚至想着,也许等她年老齿没,头发花白时,她可以给她的子孙夸耀:“这当朝天子,可是曾经伺候我用过海棠果。”
她的子孙定是不信,说不得会笑她老糊涂了,她自然也不会辩解,也就是笑笑吧。
马车才到了西山山根底下,来往的快马已经请来了太医院的大夫,为她过脉,倒是没什么要紧,只是颠簸得有些难受罢了。
大夫本要开药,乌苔只说不想吃,懋王见此,只能随她。
到了这时候,乌苔其实心里已经舒坦多了,并不气恼了。
特别是想想,那叶青蕊此时定是迷惘困惑又恼怒,她就心里更好受了。
无论以后如何,左右如今是自己坐在这王妃的位置,是自己靠在懋王的怀里恣意撒娇,她现在也要喝着西北风靠边站。
至于以后?谁管呢?
乌苔这么想着心思时,搂着她的懋王也低头凝视着她。
看她睫毛就那么垂着,他问:“在想什么?”
乌苔淡淡地道:“也没想什么。”
懋王:“莫不是心里依然恼我?”
乌苔掀起眼皮:“便是恼你又如何,还不是你先做了错事,妾身才恼你,难道妾身恼你错了吗?”
懋王:“是,是我不该理会她,原是我错了。”
乌苔便觉很受用,那个位高权重的懋王,现在还不是成了绕指柔,就这么随意自己使唤,想想这辈子,她也够本了。
她便叹道:“那个蕊娘子,是个有心计的,她既是惦记着你,还不知道回头使出什么法子来,又编造什么瞎话来拿捏你呢!”
懋王听着,却是道:“你不必操心这个。”
乌苔瞥他一眼:“我不操心行吗?”
说不得这男人就被哪来的黄鼠狼给叼走了。
懋王挑眉:“你觉得我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吗?”
乌苔顿时默住。
她觉得他是,当然是。
现在不就是被自己哄得团团转吗,随便编瞎话都把他给蒙住了。
不过——
她自然不敢说,这种话可不敢说出口。
她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去,轻吞了下口水,小声地说:“殿下自然不是那轻易被拿捏的,殿下心思锐利,哪有谁能瞒得过殿下。”
懋王抬手,抚了乌苔柔顺的发,声音却是带着几分纵容的温柔:“那些宵小之辈,若想骗我,我自然不会轻饶,乌苔不必担忧,安心就是。”
乌苔只好抿唇:“殿下这么说,妾身就放心了。”
……可她能放心吗?
她越想越觉得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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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其实位于云安城之南,出云安城,往南十几里便是,西山婉蜒磅礴,翠峰林立,其上有庙宇有尼庵,云安城内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凡是有所求者,都要过来西山。
而每逢佳节,登高远望,西山更是最佳去处。
这个时节,秋高气爽,前往西山的便尤其多。
马车到了西山后,径自上山,到了吉云庵,却见侍卫长冯涛已经带人清庵,乌苔见此,忙制止了,道:“这个时候,正是各家过来烧香还愿的时候,若是因此耽误了别人的大事,那是有损功德。”
侍卫长冯涛恭敬不敢言,望向懋王。
懋王颔首,冯涛这才听令,不再驱逐庵中诸人。
乌苔这才略松了口气,她就是要热闹,就是想趁乱看看能不能和谈婆婆说几句话,她才不要清净呢。
乌苔由几个两个丫鬟并嬷嬷陪着进了庵中,懋王便先过去了附近盘螺寺。
乌苔见此,心里暗松了口气,她就是要寻这么一个机会。
没了懋王在身边,她大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气势了,先摒弃了几位嬷嬷,让她们“远一些伺候着就是了”,之后自己带着题红和拾翠,先烧香拜佛,之后推说四处走走,便直奔那庵子后院。
后院苍松林立,翠柏盘踞,站在墙根处远看,却见黄叶漫天,平田远村,竟觉空旷苍茫,一时之间,所有尘世间烦恼尽皆洗涤,真个神清气爽。
她提着裙摆,不免感慨:“若是日日住在这种神仙所在,该有多好。”
题红道:“但是山上可没有厨子,也没有永远储着的温水。”
她之前跟着乌苔来过,对于山上种种匮乏,心有余悸。
乌苔想想也是,不过她又觉得,自己将来是要当寻常农女的,既是寻常农女,那自然是早晚要适应的,无非是日子苦一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乌苔沿着山涧旁一条小路往前走,不多久便到了那茅屋旁,茅屋旁是有篱笆的,如今篱笆上用一根树枝轻轻卡主。
这自然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意思是主人家不在。
乌苔有些失望,想着今日遇不上,怕是白来了。
谁知道往回走时,便见一个少年,手里提着一竹筐,上面着半旧交领窄袖短衫,里勒得紧窄。
如今已经入秋,天冷了,少年却是这等打扮,竟是丝毫不冷的样子。
乌苔好奇,又觉得眼熟,难免多看了一眼,看过之后,却是认出来了:“你?”
少年早就远远地看过来,如今这才敢认,长腿一迈,矫健地跃过杂石间流动的溪水,之后大步朝这边走来。
走到近前,他兀自一拜,恭敬地道:“谈步瀛给小姐请安。”
乌苔便忍不住笑了。
最初她帮衬着谈婆婆给儿子治病,听着那儿子是极病弱的,后来她过来庵里,谈婆婆带着谈步瀛给自己磕头,她才知道,其实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少年。
再之后,陆续见过一两次,只记得他长高了不少,不曾想如今竟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看着他头发只简单用草绳绑起来,就这么垂在肩头,湿漉漉的,便道:“天凉了,你头发这样湿着,不会冷吗?”
谈步瀛抬头,笑了笑,他皮肤黝黑,但是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小姐,我一直在山里,平时都是这样穿,习惯了,不冷。”
旁边题红见了,忙提醒道:“什么小姐,现在我们小姐是王妃了,懋王王妃,你得叫娘娘。”
谈步瀛浓眉微动,之后低头,笑意收敛,恭敬地道:“是,王妃娘娘。”
乌苔却是不在意这些的,便道:“谈婆婆人呢?怎么不见?”
谈步瀛低首回道:“今天山下有个上来找的,一早过去帮着收惊去了。”
乌苔失望:“这样。”
她自是觉得白来了,便想着先过去上香好了。
那谈步瀛却道:“王妃娘娘,你找我娘是有什么事,你和我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乌苔笑了笑:“倒是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想你娘了,闲聊几句,既是不在,那就改日再说吧。”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知道,要想再来,却是不能轻易了。
寻常人家妇人出行尚且不易,更何况她是懋王府王妃。
谈步瀛见此,又道:“娘娘,这一筐鱼,是我今日新捕的,娘娘拿去炖汤,一定好喝。”
题红听了,不由笑出声:“我们懋王府哪里缺这个。”
不过拾翠却道:“这个新鲜啊,山里逮的。”
谈步瀛:“对,这是新逮的,新鲜,若是炖汤,最补了。”
乌苔看了,便随口问:“你捉了这鱼是打算拿去山下卖吗?”
谈步瀛看向乌苔,认真地道:“回娘娘,是的,鱼是要捉了山下卖,这个时候,山下客人多,能卖好价格。”
乌苔:“那你每天都要捉鱼吗?每天都能捉这么多吗?这些鱼能卖多少银子?”
题红和拾翠有些纳闷,不明白乌苔为什么问这个,不过乌苔问,她们自然也不敢多嘴。
谈步瀛恭敬地回答:“娘娘,并不一定每天都能捉到,也要看运气的,这些鱼如果顺利卖出去,约莫能卖一百个铜板了。”
一百个铜板?
乌苔算了算,一两银子约莫是一千个铜板,等于说忙碌半天,竟然也就是一文银子?
这日子怎么过……
乌苔心中暗惊,之后越发明白,自己必须想办法多弄点金子银子的,不然自己可是过不了苦日子。
她再次看向谈步瀛,目光却是亲切起来:“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打算一直这么靠山上捕鱼度日吗?”
谈步瀛抿唇,低首恭敬地道:“小的倒是想着寻个谋生法子,我娘也在托人,打算寻个生药铺子或者粥铺,好歹学点手艺,以后也算是有个立身之本,不过小的却不想去药铺子,也不想去那粥铺。”
乌苔疑惑:“那你想做什么?”
谈步瀛道:“小的想学一些武艺,譬如今日见懋王殿下的侍卫上山,好生威武,小的如果能够跻身侍卫之列,那就心满意足了。”
乌苔听着,随口道:“那都是要人举荐的,特别是王府的侍卫队,更不是轻易能进的。”
谈步瀛听着,眼睛却一亮:“便是不要什么饷银,进去长长见识也好。”
乌苔笑了下,看着少年那晶亮的眼睛,多少明白,他其实是希望自己举荐的。
她当然可以举荐谈步瀛,但是她却心存顾虑。
她是要逃的,将来还不知道自己落得什么下场,若是就此举荐了谈步瀛,看似好心,回头却因此让他遭了连累,那不是害人吗?
当下便命题红取了一些银两给谈步瀛:“这些鱼是你的营生,我也不好就这么拿了,这些银子你收着。”
谈步瀛却是脸上涨红:“娘娘,我不要,这些鱼是孝敬娘娘的,我不要银子!”
说完,他转身就跑。
他跑得特别快,边跑边从流动的山涧小溪上方跃过去,就像一头矫健的豹子。
乌苔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他性情朴实本分,真是一个好孩子。”
一时又命题红拿了一点碎银子,放在绣嚢里,扔进了谈婆婆的院子。
不然总不好白白享用这鱼。
回到庵中,谁知道恰好见洛国公府一行人过来,显然她们也是过来吉云庵的。
大家彼此见了,三婶母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笑着上前寒暄了。
乌苔和叶青玥说了话,拉着叶青玥过去自己房中,说姐妹要挨着来住,至于那叶青蕊,她自然是没理会。
说了会儿话,也到了午膳时候,大家各自回房去用,庵子里供应的自然是素膳,不过好在山间野味自有一番清新,倒也不错。
期间题红提起来:“冯侍卫就在庵外的排房安置下来了,说是自己带了炊具,若是娘娘想吃鱼,请冯大人把那几条鱼给做了。”
乌苔一听,兴致来了:“那就让人带过去吧,炖汤固然鲜美,但到底不方便,若是烤着吃,那才叫好呢。”
题红听令,便过去嘱咐了。
乌苔想到那香酥的烤鱼,多少有些期待,说实话那些素斋,她吃着味道尚可,但吃完后,总觉得仿佛还想吃些什么。
她不由轻叹了口气,其实就是馋的吧。
所以她这样的,不好好地给自己攒足银子,真去过正经农女日子,怕不是几天就活活饿死了。
安置下去,她便拿了经书来抄写,她想着来一趟吉云庵,自然不能白来,要惦记着懋王,还要惦记着皇太后。
皇太后对懋王和自己算是慈祥了,她是真把自己当孙媳妇看待的,就算是因为懋王的关系,但是乌苔从她那里得到的少许疼爱,至少是真实的疼爱。
就凭这个,她也是真心想孝敬下这位老人家,更何况,于理,她也得巴结着这位。
正抄着,题红进来了,低声说:“那位蕊娘子又来了。”
乌苔一听,停下手中的笔,道:“她要来,那就请她进来吧,我正好有话要和她说。”
真想看看她失望后的嘴脸,结果她就来了。
深山老庵,了无生趣,正好拿她来解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