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秋终归是重伤初愈,在闻幽谷欢呼雀跃半天,实在是没撑住,就在一阵焰火燃放的噼里啪啦中睡了过去。
这次,仍旧做了个清醒梦。
扶玉秋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默念祈祷“不要再梦到活阎罗不要再梦到他了”。
一睁开眼睛,就见凤凰站在他面前,垂着眸安安静静看他。
扶玉秋:“……”
扶玉秋凶道:“你怎么又来了?”
凤殃已经对扶玉秋的色厉内荏习惯了,淡淡道:“我也不知,许是你……”
扶玉秋脸色一变,厉声打断他的话:“闭嘴,我才没想你!少做梦了!”
“……”凤殃说完后面的话,“许是你太想报复我了。”
扶玉秋:“……”
扶玉秋要是人形,此时脸都得红透,他本来就被扶白鹤那句“同流合污”说得心烦意乱,此时又尴尬得不行,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应,只好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凤凰跟在他后面,继续慢吞吞地走。
“不过没关系。”扶玉秋很会安慰自己,“就是个梦而已,他又不是真的活阎罗。”
将这句话默念几遍,扶玉秋舒出一口气,也不自怨自艾了。
白雀停下步子回头看凤凰,眉梢全是鲜活张扬。
反正都是梦,扶玉秋也不怕他,直接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是在找死吗?”
凤凰见他仰着并不明显的脖子,大概怕他累得慌,索性温顺地俯下身,华美的翎羽收起,垂头和扶玉秋平视。
“什么?”
“找死。”扶玉秋并没有要骂他的意思,而是认认真真地疑惑,“你不怕死吗?”
凤凰并未感觉到冒犯,淡淡道:“这世间,有哪里值得活下去?”
扶玉秋皱眉,似乎并不喜欢这个问题,和他细数。
“有啊,嫩草生芽、山花生灿、春水流泉,旷野峭壁生幽兰、荒野焦土木逢春……这些难道不值得活下去吗?”
扶玉秋想要的并不多,他看着骄纵,实际上却很容易满足,只要见到太阳他便能开心一整日。
凤凰却道:“你说的花草也会藏疾,春日山泉也会纳垢。”
扶玉秋被他的歪理堵了一下,闷闷地瞪他:“你吃鱼吗?”
凤凰疑惑,不是要吃虫儿?怎么改吃鱼了?
“我见你挺会挑刺儿的,肯定很爱吃鱼吧。”扶玉秋冷冷道,“我同你说春华,你却说冬冰?”
凤殃:“……”
扶玉秋和他说不通,转身就颠颠地走。
凤殃看着他雪白无垢的背影,突然说:“四族之人对我,从未有过真心。”
扶玉秋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彤鹤苍鸾只为我这个位置,鹓雏族也是因仙尊之位想要免除屠族之患。”凤殃垂着头,冷淡地道,“龙族虽帮我提升修为,夺得仙尊之位,也皆因私心。”
扶玉秋眉头轻皱。
四族的确没一个好人,龙族竟然也是这般吗?
可他所看到的云收云归,还有那什么龙女祝,看起来对凤殃效忠不已,连性命都能豁出。
这也竟是因利益?
凤殃说这些话时,金瞳全是古井无波的漠然。
这番话像是一个发泄口,凤殃自嘲一笑,索性将从未对人说过的话悉数告知。
“凤凰全族以涅槃火殉金乌,三界全道九只金乌与日争辉全都陨落,可当日朱雀仙尊却说有一只金乌侥幸逃脱,不知去向。
“随后,我便破壳而出。
“朱雀和鹓雏族为我批命大不祥,甚至四族中有人道我是那只金乌夺舍,妄图将我诛杀。”
扶玉秋愣了一下。
没想到只在话本、说书上看到的故事,竟是这样的真相?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扶玉秋问。
“凤凰传承记忆中的。”
扶玉秋看他的金瞳好似有些落寞,之前强撑的愤怒根本没办法支棱了。
“那、那也不能找死啊。”扶玉秋干巴巴地说,“他们都想你死,你就要去死吗?那可太憋屈了,你还不如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这才是给他们添堵呢。”
凤殃安静看他,并不说话。
扶玉秋越想越替凤殃憋屈,说了几句后又气得不行:“你不是活阎罗吗,怎么就不能取他们鸟命呢?!”
凤殃:“我并不是活阎罗。”
“可你很会杀鸟。”扶玉秋幽幽道,“一爪捏一个,谁不听话你就当焰火放了,他们不怕你,你就把他们杀怕。”
凤殃终于忍不住,闷闷笑了出来。
扶玉秋恼羞成怒:“你又笑什么?!”
“我在坐上仙尊之位后,便将当年欺辱我之人悉数杀了。否则你以为现在四族为何只敢偷偷摸摸地算计我?”凤殃道,“他们也怕死。”
扶玉秋不理解疯子的思维,瞪他:“可他们还是要杀你。”
“对。”凤殃柔声道,“所以他们最后都得死。”
扶玉秋:“……”
扶玉秋愣了一下,看到凤殃眼底好像带着柔色的疯癫,猛地反应过来。
对啊,他可是活阎罗啊,自己为他操哪门子的心啊?!
扶玉秋一向心软,更何况头一回见到往日里好似无坚不摧的男人向他示弱,他竟又被蒙了心,直接信了?
还心疼他?
还替他觉得憋屈?!
笑话。
之前有人暗杀仙尊未果,活阎罗都能将鸟放血焰,这种睚眦必报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束手就擒任由别人来杀他?
纵容凤行云和妖族联手,指不定凤殃又在看好戏!
扶玉秋凶巴巴瞪他:“你迟早把自己给作死。”
凤殃眨了一下眼睛。
扶玉秋继续哼哼唧唧地往前走,边走边张望四周,打算瞧瞧有没有能报复活阎罗的玩意儿。
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扶玉秋索性放弃,直接问凤殃。
“喂,你最害怕什么?”
凤殃淡淡道:“我没有怕的东西。”
扶玉秋:“……”
可恶!
大概是扶玉秋的表情太过怨念,凤殃迟疑了一下,道:“若是硬说的话……水连青。”
“啊?”
“你内府中的水连青能熄灭凤凰火。”凤殃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如果强行将水连青的灵力灌入我的内府,我会死。”
扶玉秋一愣,愕然看他。
凤殃甚至走上前,朝他伸出翅膀:“知道水连青怎么用吗,你……”
扶玉秋被他吓住了,赶忙往后跑了跑,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面如沉水的凤殃。
教别人怎么杀他?
这是正常脑子没毛病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扶玉秋不想梦他了,拔腿就跑。
可倒腾着小短腿跑了十几步,余光就扫见凤凰随意跨了两步便追了上来。
扶玉秋:“……”
扶玉秋直接化为人形,撒丫子拔腿就跑。
活阎罗果然是个疯子,他就不该对这人抱有任何期待的。
扶玉秋气得咬牙切齿,无头苍蝇似的往前冲。
只是两人离了太远,一股奇怪的灵力牵引着凤殃转瞬出现在扶玉秋的前路上。
扶玉秋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化为人形的凤殃身上,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凤殃金瞳中浮现些许懊恼,动作轻缓地在扶玉秋面前单膝点地。
“我……没想吓到你。”
扶玉秋瞪他:“你自己想想刚才说的那是人话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随随便便将自己的弱点和盘托出,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凤殃说:“我以为你恨我,想要我死。”
扶玉秋冷冷道:“所以你到底是想让我杀你?还是故意让我出手,好光明正大反杀我,把我当焰火放?”
“没有。”凤殃皱眉。
扶玉秋恨不得骂死他,酝酿半天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只是个梦,根本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和一个幻影计较什么?”
再说了,真正的活阎罗会对他一棵小小的草示弱吗?
这不仅是个清醒梦,还是个白日梦。
扶玉秋不想再梦到活阎罗了,紧闭着眼睛打算操控梦境,换个好梦做。
凤殃还在道:“你若和妖族一起想杀我,尽管来就好,毕竟我骗了你。”
扶玉秋厉声道:“你闭嘴!我换梦呢!”
凤殃:“……”
凤殃还想在说什么,扶玉秋反而被直接气醒了。
梦境瞬间破碎。
扶玉秋猛地醒来:“闭嘴啊你——”
扶白鹤坐在窗边唱着小曲儿,窗棂上躺满各种小灵兽,全都像是吸食了罂粟般,舒服得直打呼噜。
“哦。”扶白鹤抱着怀里一只狐狸摸了摸它的下巴,懒洋洋道,“嫌弃我唱的难听啊?那你唱个好听的我听听?”
扶玉秋:“……”
扶玉秋坐在温暖的石床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蔫蔫道:“没说你。”
“做噩梦了?”
“嗯。”扶玉秋将盖在身上的白鹤大氅拂开,赤着脚从床上下来,闷闷不乐道,“扶玉阙有消息了吗?”
扶白鹤漫不经心道:“没有,许是死了吧。”
扶玉秋都习惯了扶白鹤对扶玉阙的“祝福”,也没多说,左右看了看,道:“木镜呢?”
“不知道。”哪怕扶玉秋睡着,扶白鹤也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懒洋洋道,“反正不能跑丢——对了,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扶玉秋也不知道,只能摇头。
他走出房间,余光瞥见窗户上已经废弃的竹节风铃,犹豫一下才将视线收回。
扶白鹤将半关的窗户懒懒拍开,确保扶玉秋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木小草?”
扶玉秋没注意到扶白鹤的异常,刚下台阶喊了一句,一旁的草丛中一阵窸窣,木镜满头杂草地跑出来。
木镜被人在遍地焦土中折磨了太久,看到闻幽谷浓郁灵力和枝繁叶茂,高兴得几乎忘乎所以,总是苍白的小脸红扑扑的。
他开开心心跑过来,仰着头喊:“哥哥。”
扶玉秋将木镜头发上的树叶摘掉。
回来闻幽谷后,他就一直没顾木镜,好在这孩子懂事,没有丝毫怨怼,更会自己找乐子玩。
木镜乍一被触碰头发,脸一红,大概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那双暗红眼瞳微微一闪,木镜疑惑地看着扶玉秋:“哥哥你……”
扶玉秋立刻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凶巴巴道:“你又看?!眼睛还想不想要了?!”
“不是不是。”木镜急忙摇头,“我没看未来,我就是觉得你身上……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扶玉秋听到他没看未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手放下。
“不一样?”
木镜:“嗯,好像……破碎的东西复原了。”
扶玉秋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