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特殊对待

仙尊敛袍坐在榻边,将扶玉秋捧在掌心,将源源不断的灵力再次输入白雀经脉中,引导他将灵丹的灵力生涩地疏离、运转。

云收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白雀!何德何能,能让仙尊为他疏离灵脉?!

云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心想:“若是你昨晚在九重天,肯定下巴都得掉地上。”

扶玉秋身上的灵力还是会时不时化为草状的水流,仙尊袖口全被浇得湿透,但他并不在意,依然垂着眸为其梳理混乱的灵脉。

小小的雪团子被灵力撑得四体百骸异常难受,他恹恹睁开眼睛,轻轻“啾”了一声。

仙尊道:“准备些灵药来。”

云归点头,转身离开,将还在愤愤不平的云收也一并薅走了,省得他多说多错,惹了仙尊动怒。

水连青幻化而成的灵丹将扶玉秋浑身经脉都洗得一干二净,雪白的羽毛光滑如水,绒毛轻轻一动,好似雪白的蒲公英。

鸟兽第一次结丹时,总会不自觉化为人形,直到后面自己一点点梳理经脉才能完美掌控灵丹。

仙尊记着扶玉秋对人形的厌恶,想提前为他理好灵脉,避免化为人身。

可迷蒙间,扶玉秋意识恍惚,根本不受控制,理好的灵脉也不知如何用,任由灵力将他的五脏六腑冲撞。

云归飞快到了药房,将一堆灵药全都拿着往寝殿跑。

云收跟在后面,肉疼得要命:“这些!全都要送过去吗?给那白雀不浪费了吗?”

云归瞥他:“你自己犯傻别带着我。”

云收满脸懵然。

两人刚走到寝殿入口,突然听到内室发出一声灵力在虚空炸裂似的声音。

“砰”的一声。

寝殿中的花瓶玉器骤然被灵力激得碎成齑粉,簌簌往下落。

云归云收一悚,疾步冲了进去。

“尊上——”

内室中,轻飘飘的云雾织成的帘子被灵力激荡着直直飞起,久久不落。

床榻边七八层薄如轻纱的雪白床幔像是遭遇狂风似的,好似振翅飞舞的蝴蝶,隐约露出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透过缝隙看去,仙尊一身雪袍坐在榻边,衣摆拖曳至脚踏上,被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拂得如流水般荡漾。

掌心白雀已不见踪影,只有一个凌乱裹着凤凰暗纹雪袍的少年安安静静蜷缩在他怀里。

云归一惊,立刻垂下头来。

云收慢了半拍,视线从仙尊垂曳而下的衣摆往上看,透过水波似的轻薄云纱,隐约瞧见两条修长的小腿。

华美的凤凰纹衣摆只堪堪盖到膝盖,雪白的发如同流水似的垂下,还有几绺交缠着落在足背上。

雪白的足弓微微一崩,似乎想要勾起,只动了下便泄去力道,颓然垂下。

云收一愣。

那白雀……化成人形了?!

他还未细想,一股强大威压扑面而来,将他逼得直接跪下来,垂着头冷汗连连,不敢再看。

仙尊将冷漠的视线收回来,垂眸看了一眼蜷缩在他怀里睡得正熟的少年。

灵丹在缓慢运转,控制不住冒出的水流已经收回内府。

白雀化为人形,浑身瓷白,就连长发也是白如皑雪,只有一绺红发夹杂其中,越发灼眼。

仙尊从来不觉得一张皮囊有多好看,就连被称为第一美人的鹓雏明南,他也只是觉得勉强顺眼。

但第一眼瞧见扶玉秋这张脸时,仙尊常年古井无波的心口突然重重一跳。

天道偏爱的造物,的确艶美得不可方物。

扶玉秋的睡颜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全无白雀时那咋咋呼呼、天天要动气的暴躁模样。

说来也怪,白雀乃天道恩宠灵物,更何况白雀那圆滚滚的身子,按常理来说人形应当生得或无暇灵动,或玉雪可爱。

可扶玉秋这张脸却艶丽得有些过分,衬着那雪白的发,活像是勾人魂魄的绝美艳鬼。

仙尊本能想要伸手去抚摸这张脸,但很快意识回笼,五指一僵,眉头轻轻皱起。

他沉默许久,强行将手缩回来,放置扶玉秋颓乏的膝弯处,将其打横抱了起来。

云收云归根本不敢抬头看,因低头的动作,只能瞧见仙尊衣摆拂过云雾,怀中人的长长白发垂曳至底,好似蜻蜓点水从雪白的云轻轻一扫而过。

只是一绺发就有种勾人的缱绻。

仙尊留下一句:“收拾好。”

云归忙道:“是。”

醴泉。

扶玉秋身上全是水连青未收时冒出来的水痕,湿漉漉的将仙尊的半身衣袍都浸透。

结灵丹宛如一次彻底的洗精伐髓,身体中的杂秽之物会彻底清干净。

虽然白雀身上溢出的只是纯澈的水,并无脏污,仙尊还是将他带去醴泉一趟。

几片云汲着水飘过去,扶玉秋萎靡沉沉,迷糊间感觉有水淋在自己脸上。

他当鸟当惯了,当即觉得不太舒服,本能地甩甩脑袋,湿哒哒的白发紧贴着他的脖颈,带着一股痒意。

扶玉秋眉头紧皱,正在再扑腾扑腾,就感觉一只温暖的手从旁而来,轻轻将贴着他脖颈的几绺发拂下去。

扶玉秋顿时舒服了,本能朝那只手上蹭了蹭。

“啾。”

仙尊手一顿。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变成人形了还“啾”的鸟。

扶玉秋浑身发软地靠在冰凉的醴泉玉璧上,神智昏沉却也隐约感觉到外界的触碰。

他感觉有水凌空淋在自己身上,脚也被微凉的水包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裹挟着他,扶玉秋不自觉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没一会,一只手轻轻环住他,轻柔地想将他从水中抱出来。

扶玉秋迷迷瞪瞪,隐约感觉到“根须”逐渐远离水,当即不受控制地蹬了两下水。

“啾……”他委委屈屈地哼唧,“要水。”

瓷白如雪的脚扑腾着拍打醴泉清澈的水,溅起雾气似的水花。

有人在耳边轻笑一声:“好,给你水。”

扶玉秋又被哄骗了,乖乖泄了腿上的力道。

可下一刻,带着霜雾气息的宽松外袍裹住他纤细的身体,脚彻底脱离了水面。

又被骗了。

扶玉秋差点呜咽着哭出来。

仙尊面不改色地将扶玉秋从从醴泉抱出。

两人衣摆交叠,乌黑和雪白的发缠在一起。

回到寝殿,方才因扶玉秋灵力而损坏的摆件已换上新物,床榻焕然一新。

扶玉秋晕晕乎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气,被轻柔放在榻上还啾啾两声,微微翻身,将小腿蜷着,想要藏起来。

——他对脚裸露在外十分畏惧,当鸟时也恨不得埋到土里去,好在白雀绒毛厚,能让他将爪子缩着藏在绒毛里,勉强有点安全感。

只是此时他还未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最讨厌的人形,本能想要蜷缩着爪子往绒毛里缩,但蹬了半天都没触到熟悉的羽毛。

扶玉秋烦躁得呜咽一声,纤细的足尖拼命在雪白锦被上蹬出一道道褶皱,去寻找丢失的绒毛。

“呜……”

很快,锦被覆盖在少年单薄纤秀的身体。

扶玉秋睡得朦朦胧胧,却还是挣扎着用手指生疏地将锦被绕在蜷缩的小腿上。

一圈又一圈。

直到感觉小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心满意足地“啾啾”两声,抱着双臂沉沉睡去。

仙尊坐在榻边垂眸看着少年一系列稚嫩生涩的动作,不知怎么,心中涌现出难得的愉悦。

他轻轻笑了起来,伸出五指将扶玉秋铺了满床的雪发握了一绺在掌心。

***

鹓雏族,南禺山。

明南化为鹓雏,展翅飞过大泽外汀。

水中兰草随风摇摆,似是迎他归来。

鹓雏一族世代相传的灵镜放置在外汀最中央的井中,守护者无数。

明南落到外汀,化为人形,看也不看地就要往里走。

看守水镜之人肃然拦他:“站住,无鹓雏族主之令,任何人不准靠近水镜。”

“放肆。”明南脸上的伤已然消失,他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司尊气势,挑眉倨傲道,“我你也敢拦,不要狗命了吗?!”

看守两人面面相觑。

“滚开。”明南一脚踹开拦他那人,狂妄地留下一句,“若是族主过问,你就让他去九重天找尊上问责。”

两人脸色一白。

九重天那位无上至尊喜怒无常,只偏爱鹓雏司尊明南。

若是明南随便一句话往九重天告上一状,怕是整个鹓雏族都要惨遭灭顶之灾。

看守者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有一人飞快离开外汀,前去寻鹓雏族主。

这么一会功夫,明南畅通无阻地进入外汀幽潭中。

鹓雏族的水镜安置在千年照面井中,旁边一棵古柞树遮天蔽日,冠如华盖。

青苔遍布满地,枯藤爬上刻有古朴纹样的古井,明南沉着脸走过去,抬手抓了一把石子随意丢进古井中。

很快,照面井微微一闪,像是回应。

明南道:“仙尊变数,转世之人,何在?”

古井荡起层层波纹,水面缓缓浮现一段画面。

「凡世,凤凰墟。

刻满无数法阵符纹的大殿中,床幔被风吹得如轻薄云雾四散而开。

白衣仙尊像是拥抱一件失而复得、脆弱易碎的珍宝,温热的手一点点抚摸着怀里人的长发。

“就在这儿。”他喃喃道,“不要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怀里的人轻轻动了动,隐约传来锁链轻撞的声音。」

锁链声震在明南耳畔。

他怔怔看着,甚至怀疑水镜中的仙尊是被人夺舍的。

从没有人见过仙尊会有这么温柔的神色,他那样患得患失、虔诚又无措,就好像那人让他付出生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就地自戕。

喜怒无常毫无怜悯之心的疯子,有朝一日也会爱上什么人吗?

恰在此时,鹓雏族主闻言带着人急匆匆赶来,他已年老,见到明南毫无敬畏地站在水镜前,差点晕过去。

“大逆不道啊……”鹓雏族主气得浑身发抖,“这可是圣物,你竟敢……”

明南冷冷看他一眼,根本不屑同他们说话,转身化为鹓雏飞身离开。

仙尊所寻的转世之人并不确定在何处。

但水镜预知,终有一日两人会重逢。

明南从流离道云梯,打算前往九重天。

但还未进符阵,就见凤北河长身玉立,正在九根白玉柱旁等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过来。

明南漠然道:“想杀白雀,自己动手,别来烦我。”

凤北河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明南的障眼法打破,露出还未愈合的伤口。

凤北河将那道伤势治愈,蹙眉道:“谁伤的你?”

明南不想同他说话。

若不是凤北河让他去杀白雀,自己决不会落得被仙尊厌弃的下场。

他正要走,凤北河却道:“你不想要变成和你兄长那般,灵感能见到数百年后的未来吗?”

明南霍然回头,嫌恶地道:“那是之前!”

之前他以为仙尊是因他兄长才会对鹓雏族青睐有加,所以想要努力修炼鹓雏族与生俱来的灵感,想像他哥哥一样,让仙尊再爱护他一点。

——虽说不说能和他哥哥一样,起码能不要这般鸡肋废物。

可现在,仙尊并不是因为鹓雏少族主才庇护他,那他费尽心机提升灵感又有何用?

“仙尊说的对,做一只摆着好看的花瓶没什么不好。”明南冷冷说,“起码不会有人夺了我的位置。”

整个三界,无人能比他容貌好看。

既然修为、灵感全无,倒不如安分守己做个漂亮的摆件。

只要不被仙尊厌弃,起码还有条活路。

凤北河淡淡看他。

明南厉声道:“少来招惹我,我不会再为你做事,拿着你的什么鬼灵丹滚!”

凤北河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在水镜那看到了什么?”

明南厌烦得不行,拿着金翎催动符纹,打开流离道到九重天的通道。

“仙尊转世之人就在凡世。”凤北河还在说,“九重天之人无论何人,但凡下界便都有修为压制,只要你让他去凡世,三族便有把握让他死。”

明南冷笑:“就凭你们三个被耍得团团转的猴子?”

凤北河也不生气:“随你信不信,我言尽于此。你也不想被人当成玩物……”

话还没说完,明南彻底不耐烦地走进通道,进入九重天。

九重天,云雾缭绕。

明南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他还找机会换了身艳丽的衣裳,将披散着黑发重新扎好。

拿着水镜照了照脸,确定没什么不对,明南才走进仙尊寝殿。

仙尊今日无事,正在外室抚箜篌。

明南进来,他微微抬头,淡淡道:“知道了?”

“是。”明南姿态优雅地行礼,“我去了照面井一趟,只是并未瞧见那人转世何在,却见到了几年后的未来。”

仙尊勾着箜篌,饶有兴致地道:“谁的未来?”

明南并不回答,反而仰着头,大胆道:“尊上,您许我的司尊之位,还会收回吗?”

仙尊挑挑眉,似乎没料到他胆子这么大。

昨晚明明差点被杀死,现在却能毫不避讳地问出这个问题。

仙尊能纵着明南这么多年,的确也有“他很有意思”的缘由在里面。

他笑了笑,道:“自然,我许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轻易收回。”

明南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

他刚要开口说转世之人,内室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啾——”

明明是鸟啼,但却像是从人口中叫出来的。

与此同时还有摔撕东西的混乱声响,吵闹得很。

明南微微皱眉。

云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内室出来,讷讷道:“尊上,小殿下……醒了。”

仙尊点点头,神态淡然,只是放在箜篌上的手始终没动。

“嗯,好好伺候他。”

云收:“……”

云归和他耳提面命半天,告诉他仙尊对白雀小殿下很特殊,一定要好好对待。

但此时小殿下几乎要崩溃地撒泼撕床幔了,仙尊怎么连看都不看他,还坐得这么稳。

这是特殊对待?

不是讨厌吗?

云收不敢揣度仙尊的意思,只好苦着脸又回去了。

明南隐约听出来点意思。

那只白雀小殿下似乎是因祸得福,结丹变成人形了。

“呵。”明南嘲讽地心想,“白雀那壳子胖成那副鬼德行,人形肯定是个丑八怪。”

与此同时,里面传来一声扶玉秋磕磕绊绊的惨叫。

“我……啾!啾变成丑八怪了——!!啊!!”

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