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秋气得都要破音了。
闻幽谷三面是山,唯一的路便是长河,灵力虽多但风水却不怎么好,隔三差五就有人从山顶坠落——不过大部分都是死尸,只有极少会有一口气奄奄一息垂死挣扎。
作为天地而生的灵物,扶玉秋虽脾气差,但恻隐之心满满——哪怕是最厌恶的人类也会捏着鼻子去救。
看到翎羽这样华丽漂亮的鸟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扶玉秋对仙尊勉强算“好人”的印象跌入谷底,迅速转变成凶残的“虐鸟狂魔”。
看到那只鸟睁开眼睛,扶玉秋忙张开翅膀朝他蹦,吸引他的注意力。
“啾!啾啾!”
被困在阵法中的凤凰小幅度地歪头,眼神冰冷看着一个雪团子在那上上下下地蹦跶。
看到鸟动弹了,扶玉秋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还有救。
“烦人,我趟这趟浑水干嘛?”扶玉秋一边数落自己一边围着阵法边缘寻找破解之法,“上回就救了个白眼狼,还把自己命搭进去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想方设法地努力救鸟。
扶玉秋就算再蠢也知道那阵法不能随意进去,只敢在边缘跑。
凤凰面无表情看着那雪团子滚来滚去,眸中的暴戾如云雾似的翻涌。
只是扶玉秋这壳子本就胖,加上刚才一路奔波,早已精疲力尽。
他跑了一会就累得不行,在原地歇了一会,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灵丹。
扶玉秋试探着催动内府元丹。
那灵丹总是动不动装死,根本不听扶玉秋使唤。
他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但刚一催动,一股水流凭空出现。
它像是有生命似的四处“看”了半天,视线落在阵法中的鸟儿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扶玉秋的错觉,总感觉这个见了仙尊就怂得不行的元丹,此时好像小人得意似的兴奋起来。
扶玉秋也不懂它在兴奋什么,能催动内丹已是意外之喜。
他尝试着将水流探入阵法中。
幽青色的水流好似一条水龙,闪着兴奋的光芒,近乎凶恶地破开阵法,缓缓朝着中央被困的鸟儿探去。
凤凰看到水流,眼神更加冰冷。
它似乎想要挣扎着起身,但刚一动就重重跌回去,浑身翎羽被水打湿。
水流越逼越近。
与此同时,内殿上方胡乱交织的红绳上猛地一动,占风铎细细密密响彻整个空荡大殿。
“叮呤呤——”
扶玉秋被这诡异瘆人的声音激得毛都炸了。
但他不敢动,卯足了劲将水流探过去,想着最好能卷着那鸟儿逃出这诡异的法阵。
就在水流即将碰到华丽的翎羽时,密密麻麻占风铎的声音陡然停止。
那一直安安静静的凤凰猛地呛出一口金红色的血,被浇头而下的水冲出蜿蜒的血痕。
“啾叽!”
扶玉秋一声惊叫。
水龙猛地脱离他的控制,猛地化为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
不知那鸟儿做了什么,头顶乱晃的红绳遽然断裂,无数占风铎随着水滴落在地上,地面阵法也消散无形。
凤凰几近濒死,眼神带着满满的恨意,死死看着扶玉秋。
它看起来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扬灰。
扶玉秋根本没察觉它的眼神,因为他惊喜地发现这大殿的阵法不知被谁强行停止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扶玉秋跌跌撞撞地冲到那泼天水流中,奔向凤凰身边。
凤凰似乎想要挣扎,但才刚动又呛出一口血来,眼睁睁看着那雪团子像是落汤鸡似的扑向他。
凤凰怔然看着越来越近的雪团子,金色瞳孔涣散一瞬。
他……来杀自己了。
他也是……
九重天消散无形的云雾陡然出现。
扶玉秋眼尖地瞥见周围云雾像是围堵什么似的,从四面八方朝他慢慢涌来。
“啾!”
扶玉秋尖叫一声,忙不迭跑到凤凰面前,用脑袋顶了一下奄奄一息的凤凰,急急道:“还能动吗?”
周围云雾凝滞一瞬。
凤凰眼底的恨意还未消散,近乎迷茫看他。
“那些云又来了!”扶玉秋要是幽草原形,肯定叶子上都是冷汗,他哆嗦着用尖喙啄了凤凰的羽毛,催促道,“快、快走!”
凤凰怔怔凝视他。
扶玉秋看他这个反应,心道:“坏菜,这鸟儿这么漂亮,竟是个傻的?”
但此时救都救了,他也不能丢下就跑。
头顶上还有水流往下落,扶玉秋死马当活马医,奋力地从凤凰断了的羽翅下钻过去。
凤凰瞳孔剧缩,被触碰到断翅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
云雾再次逼近。
可下一瞬,凤凰身躯猛地摇晃,视野竟然慢吞吞高了些。
扶玉秋钻到他身子底下,努力用那肥乎乎的身体将凤凰顶在背上。
凤凰:“……”
凤凰的骨骼是中空的,加上被折腾的形销骨立,根本没有多少重量。
扶玉秋使出吃奶的劲“啾叽”一声,猛地将比他大了好多倍的鸟儿摇摇晃晃背起来。
白雀的身子太小,艰难将凤凰背起后,那双华美断翅自然垂下,将那雪白的身形完全遮住,根本看不到他的鸟影。
凤凰眼中冷厉褪去,取而代之是掩饰不住的讶然。
不知道他是诧异这白团子不杀自己,还是这么小的身子竟能将自己背起来。
扶玉秋挣扎着伸出嫩黄的爪子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
他闷啾一声,直接被压趴了。
凤凰:“……”
扶玉秋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压扁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感觉错了,总觉得大鸟紧贴着自己背部的地方正发出微微的震动。
——他似乎在笑?
“啾的,这玩意儿死沉。”扶玉秋也没多想,还在那嘟囔,“他不会也是实心的吧。”
扶玉秋运了运气,再次将自己撑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跑。
他的视线被凤凰华美的翎羽挡住了,只能朝着记忆中门的方向跑,并没有看到大殿中的云雾已经散去。
扶玉秋提心吊胆地背着凤凰往外冲。
途中被压趴了七八回,折腾好半天终于逃离魔窟。
宫殿旁边是一处梧桐林,扶玉秋背着凤凰跑进去,后知后觉周围没了雾,终于松了一口气,“啾叽”一声,再次被压趴了。
梧桐林中全是细碎幽光,萤火虫好似云雾般从两人身边穿过。
扶玉秋趴在地上喘息好半天,终于缓过来。
他恹恹往旁边一瞥,发现那只大鸟不知什么时候能动了,正垂眸看着他。
这只大鸟被折磨得极其瘦弱,浑身还全是湿淋淋的水,更何况一双翅膀像是被硬生生折断似的,一看就很疼。
扶玉秋当即起了恻隐之心,以及一同沦落到活阎罗手中备受折磨的同病相怜。
“你怎么会在那里?”扶玉秋甩了甩身上的毛,同情地说,“是那个活阎罗帮你关起来的吗?”
凤凰哪怕浑身翎羽湿透,也不像扶玉秋一样像是落汤鸡,他明明这般狼狈,但让人看着依然是雍容优雅高高在上的。
听到这个“活阎罗”,他眸子微动,轻声道:“活阎罗?”
扶玉秋听到他沙哑的鸣叫,更加同情他了:“就那个仙尊。”
凤凰:“……”
凤凰轻轻“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说:“是他。”
“我就知道。”扶玉秋气得扑腾翅膀,“他果然有折磨别人的怪癖,怪不得是个病秧子,该!”
凤凰看着他气得直蹦,听到对仙尊的谩骂,眸子逐渐幽深。
只是面上他看起来依然温和,一点也没有因那些折磨而心思阴沉,温声地说:“多谢你救了我。”
“没事。”
扶玉秋见他浑身还在滴水,觉得这大鸟好像有点傻,不喜欢水都不知道甩。
白团子奋力甩了甩身上的水,教他:“你这样,这样炸羽毛,猛抖,就能把水甩掉了。”
据他所知,鸟类本能不怎么喜欢被水包裹着。
这只大鸟竟然被关在阵法里兜头浇,这得多难受啊。
雪团子炸起来像是凡间的吃食龙须糖,炸着毛甩起来可怜又可爱,让人唯恐他把自己的羽毛给甩出去。
但是优雅如凤凰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动作,他垂眸看着认真教他做“鸟”的白团子,温声说:“不碍事的。”
扶玉秋还以为他是翅膀断了做不到,善解人意地没有再提。
这么一折腾,此时已过了子时。
扶玉秋被寒风一吹,浑身抖了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逃命呢。
“要一起逃走吗?”扶玉秋问,“如果被活阎罗抓到了,他肯定会把咱们当焰火放的。”
“活阎罗?”
凤凰微怔。
他大概觉得这个称呼很有意思,低低重复了一遍,金瞳里好似有细碎的火光,温柔极了。
扶玉秋的身子还没人家爪子高,他扑腾着蹦起来:“喂,喂,你发什么呆呢?”
“往哪里逃?”凤凰垂下眸,看起来有点担忧,“我们逃不走的。”
“能的能的。”扶玉秋忙不迭安慰他,“跟我走吧,待在这里也是等死。”
凤凰或许觉得他说的对,点点头:“好。”
扶玉秋找到同伴,顿时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他指着前面漆黑的路。
“九重天云梯应该就在前面,听说可以从云梯上到流离道。”
凤凰沉默好一会,轻轻说:“那是南。”
扶玉秋:“……”
扶玉秋一个踉跄,整个人像是团子一样滚了出去。
他猛地蹦起来:“啊?南啊?”
“嗯。”凤凰漂亮的金瞳温柔地看他,“北在那。”
“哦哦哦!”
扶玉秋有些庆幸还好他去救人了,要不然跑到死都不能到九重天云梯。
周围云雾已然消失,扶玉秋探头探脑半天没察觉到有人,带着凤凰一路滚过去。
凤凰迈着轻缓的步伐跟在雪团子后面。
他身形很大,迈一步的距离,要雪团子得滚两三圈才追得上,凤凰索性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走——看雪团子连滚带蹦的,倒也有趣。
走了没一会,扶玉秋眼睛都晕晕乎乎不认道了,只好慢吞吞地迈着小短腿走。
凤凰见他走得摇摇晃晃,突然道:“你怎么不飞?”
现在在逃命,不是飞起来会更快吗?
扶玉秋迷迷瞪瞪地仰头看他:“啊?”
凤凰眼神幽深,好似黑雾翻涌。
断翅的痛苦仿佛还残留在四肢百骸。
他看到那双雪白的翅膀,不知怎么有些厌恶,近乎冷冷地说:“飞。”
扶玉秋疑惑地说:“飞?为什么要飞?”
凤凰:“……”
凤凰竟被这句简单至极的话问住了。
你……不是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