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蔓云首先猜想的是方家,她昨天从方家离婚分得了那么多东西,又戳破了方庆生不能生育的事,有实力又有财力的方家报复王家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可能。
当初方家愿意离婚放自己走,就是因为需要王家保守方庆生不能生育的秘密。
在不能杀人的太-平时代,方家就算是想报复也得掂量掂量,但凡不能一次把整个王家人一锅端,王家都能在第一时间把方家的秘密暴露出去。
所以想让王家人改造的肯定不是方家。
那又是谁?
王蔓云的眉头没有舒展开来,心中也有了危机感,她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只要逃离沪市就能高枕无忧,可六十年代的户籍制比后世更厉害。
在出行需要打证明,落地也需要证明的时代,有心人想查她在哪,那是分分钟就能查到的。
王蔓云心生不安,葛慧几人也是又慌又恐惧。
王香云甚至想赶紧离开。
作为外嫁女,她今天上门不过是应父母的要求来劝一劝小妹赶紧嫁人有个依靠,其他的事一概不知,她可不想牵连到学习改造中。
“冤枉,太冤枉了,厂长,侬可要为阿拉家做主啊,阿拉可没有包办婚姻,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五离婚了,她还那么年轻,为了孩子的后半生,阿拉找人相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做父母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后半辈子孤独一人吧。”
葛慧还算是有点见识,在发现事情不对后,没有争辩,而是赶紧用父母体恤子女来说事。
“做父母的关爱子女确实应该,但也不能找那么个对象,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怎么回事。”人群里有人插言。
“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对方工作好,工资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只要对方能对小五好,有什么不可,政策可是说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只要对方对家庭负责,阿拉们就不能肤浅。”
葛慧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在厂里工作多年,见识与经验都是有的,加上思维还算敏捷,几句话就堵得很多人不好再开口。
“可阿拉看侬家小五并不愿意!”
几秒钟后,之前说让王家人去学习的人再次开口了。
这次,不仅是葛慧在乱糟糟的人群中认出了人,王蔓云也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
丁向荣,钢铁厂二车间的主任。
这人比王茂勋小几岁,职位却高多了。
王蔓云看清楚人,就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置王家于死地,说起来还是原主惹的祸,不过却不是原主愿意招惹的。
原主长得好,学识也好,大学生,按道理只要跟厂里打点好,毕业后肯定能进厂工作。
毕竟六十年代能顺利毕业的大学生可不多,是稀缺人才。
偏偏因为丁家的烂桃花,原主在毕业后不仅进不了厂,还被指定名额下乡,从中作梗的人就是丁向荣,不是丁向荣看上了原主,而是对方的儿子丁良才看上了原主。
丁良才比原主大几岁,家庭条件在家属区算得上是不错,可惜就可惜在长得太丑。
丁向荣长得不丑,还算英俊,可他妻子丑,他当初能留在沪市顺利进厂工作,走的是岳家的关系,为了事业,这人也算是拼,妻子丑点就丑点,只要让自己家一大家子吃上饭,有份体面的工作,他牙一咬,就娶了。
反正关了灯都一样。
结果丁向荣没想到的是唯一的儿子硬是继承了妻子那天怒人怨的相貌。
这样一来,就算他家底子不错,但凡真心心疼女儿的人家也不会把女儿嫁入他们家,丁良才的婚姻也就成了老大难。
偏偏丁良才还没有自知之明。
早就看上了原主。
一副非原主不娶的姿态。
原主再善良,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婚姻开玩笑,在知道丁家用下乡名额逼婚后,直接就同意了方庆生的求婚。
方家比丁家还要有权势,丁家绝对斗不过。
斗不过当然就要吃下这个哑巴亏,丁良才可不知道其中的门道,一时气愤,在家里闹腾时摔断了腿,就算医好也成了跛脚。
这样一来,丁家彻底把王家恨上。
这几年要是没有方家给王家做靠山,丁向荣早就收拾王家了。
这不,刚知道王蔓云跟方庆生离婚,丁向荣就出手了。
而此时的出手不过是第一步,后面王家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67年,正是群魔乱舞的时期。
王蔓云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就知道一走了之简直就是个笑话,凭丁家的关系网,就算她到了海岛,只要没有靠山,就还是我为鱼肉。
因为她明白丁向荣比王家人更难对付。
王家这边,只要她不在乎亲情,不听从王家人的摆布,王家人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最多就是让她的名声不怎么好听。
可丁向荣这边就不一样了。
这人能为了前途娶那么丑的妻子,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人。
这种人对自己狠,对外人肯定更狠。
王蔓云深思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葛慧这几个王家人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葛慧尤其心慌。
他们这么着急想让王蔓云跟肉联厂的主任相看,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女儿的后半辈子,他们是在防备丁家,为了各自的利益。
只要女儿嫁给了肉联厂主任,王家所有人的工作才能保住,丁家也才会投鼠忌器。
“丁向荣同志,侬可不能乱扣帽子,相看人也只是阿拉的打算,还没有过媒人,双方能不能成,当然要看双方自己的意思,阿拉可没有逼迫小五,阿拉家一直都是以小五意愿为主的。”
葛慧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家有包办婚姻的意思。
丢了工作在跟学习改造之间对比,当然是丢工作更能让她接受。
丁向荣冷冷看了葛慧好几秒,才看向王蔓云,脸色也瞬间变成一副慈爱样,“小五,别怕,有什么委屈你就当着厂长的面说出来,我们大家都能为你做主。”
“对啊,小五,你刚刚可是说侬父母要给侬包办婚姻,侬别怕,把所有委屈勇敢说出来,我们大家为你作证,为你出头。”
人群里,应该有丁向荣的人,对方话里话外都是引-诱。
但凡王蔓云点头,葛慧两口子绝对会被坐实包办婚姻的罪名,到时候再伪造点其他事,整个王家别说失去工作,可能还会被集体下乡改造。
只要下了乡,一辈子回不来是小事,今后的日子可能会凄惨无比。
十年期间,失去性命的多不胜数。
这一刻,王蔓云才深刻感知到自己所处的年代有多残酷与可怕,这不是观看历史时一句感叹就能概括的。
几乎不用思考,她就回答了,“厂长,各位,大家不要误解,从头至尾,我都没有说过包办婚姻,我反抗的是父母不经过我同意就想让我去相亲。”
不承认包办婚姻,再用一个想字,就为今天的闹腾做了总结。
王蔓云的话让众人愣住了。
大家认真回想王蔓云的哭诉,确实,对方还真没有说过包办婚姻,也确实只是说了离婚后遇到的难处,围绕着这个难处,一家人各自掰扯。
“既然没有包办婚姻,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大家赶紧散了吧。”厂长最不想掺和到别人的家事中,见危机解除,赶紧站出来说话,说完转身就离开。
丁向荣也没想到王蔓云会这么回答,深深看了王蔓云一眼,才离开。
“什么味道?”
突然,有人猛吸鼻子,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糟了,糊了,我炖的肉啊。”
“啊啊啊,我的粥糊了,糊了。”
“册那!忘关水龙头,我家进水了。”
围观的人来得快,散得也快,见没有热闹可瞧,立刻四散回去收拾烂摊子。
外人都离开后,王家人阴沉着脸彼此对视着。
“小五,你要是不肯嫁给肉联厂的主任,你就去找个比对方还要有本事的人,不然丁家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家,我们倒霉,你也落不到好。”
葛慧垂头丧气坐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蔓云也头疼,恨不得没有成为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