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津,龙津!”
像是天边传来的熟悉声音把龙津从梦魇之中叫醒,燕弃本来不想要打扰龙津睡觉,可是他看起来面色实在是过份痛苦,气色很好的脸发白,身上冒出的冷汗都在金床上汇聚出一个小水洼。
“怎么了?”
龙津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关切的看着他的燕弃,此时此刻,小皇帝的脸和八百年前的谢玄元重合在了一起,令他感到了真切的切肤之痛。
“龙津你刚刚是做噩梦了吗?”燕弃伸出手来触碰龙津的额头,却被后者下意识的躲开。
“对不起。”龙津看到燕弃的脸上浮现出受伤的表情,他知道这样不好,可是记忆太过糟糕,“我现在有点头疼,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燕弃和谢玄元是不一样的,他们之前就已经谈过了,燕弃什么都没有做,龙津不能拿谢玄元的错来怪罪自己的伴侣。
而且当初是谢玄元抓住了他的尾巴,主动的求救。八百年后的现在,是龙津率先招惹的燕弃。他帮助了谢玄元一步步地爬回高位,燕弃却没有找他帮忙,靠着自己爬回了皇位。
两个人是不一样的,但是……但是在某些方面,龙津又觉得他们相似,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甜言蜜语,而且报复心强,心狠手辣。燕弃对自己是不坏,可是对待那些帮助他登基的人,似乎也有飞鸟尽良弓藏的做派。龙津虽然不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共情。
“燕弃……”
“怎么了?”燕弃的声音很是温柔,还带了两分小心翼翼。
龙津问他:“那些人帮助你打天下,为什么你还要算计他们,夺走他们的富贵。”
他当然知道做皇帝的不可能过份仁善,可现在感情战胜了他的理智,金龙固执且期待的看着眼前的小皇帝,想要寻求一份答案。
燕弃却没有直接给出他想要听的内容,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了龙津自己:“你想听什么,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龙津脱口而出,但是下一刻又改口说,“还是假话吧。”
如果假话是他想听的内容,至少听起来好听,如果假话不是,那他更是高兴。在这个问题上,龙津可耻的逃避了,哪怕是一会儿,也能够缓解一下他在噩梦中受到的伤害。
不,那不是噩梦,是货真价实他经历过的事情,只是因为太痛苦,他忘记了,而随着他慢慢的恢复,这些尘封的记忆也回来了。
毕竟吃过一次的亏,不能再吃第二次,明摆着谢玄元或者他的后人还在作妖,龙津想不清醒都难。
“假话就是,我觉得他们帮助了我良多,想要大力的回报他们,让他们子子孙孙都能够接受祖辈的荫蔽,长长久久的繁荣昌盛下去。”
龙津皱眉,说是假话,但是这假话一点都不好听,而且还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他的想法就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实在是太过好懂,燕弃问他:“这就是假话了,阿津你想听什么的话呢?”
“那真话是什么?”
“真话就是,他们是因为我是大燕的太子,因为我的外祖父而投资我,而我需要他们的帮助,所以彼此之间达成了合作,但是他们想要奢求更多,或者是地位威胁到了我的统治,我就必须先下手为强。”
燕弃道:“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从来都是危险巨大,收益颇高,他们很清楚这一点,同样是在赌,赌赢了就是几辈子的荣华富贵,赌输了,那就是人头落地,整个家族都受到牵连。”
说白了,他和那些人都是利益交换,如果他不是大燕的太子,那他什么都不是。如果他还是关在地下室的小可怜,这些家伙也不会伸出援手。或者说他们伸出援手是有目的,倘若他不够聪明,会有相当一部分人野心勃勃地把他当成傀儡操控。
燕弃温言道:“阿津,你要知道,为帝者、为吏者,要做得好,就不能太近人情。”
有的时候过分的讲究人性,那就是对制度的危害,对。哪怕是掌握的实权的皇帝,也不可能真真正正的为所欲为,总有他不喜欢却还是得忍受的存在,或者是很喜欢却无法保全的人。
历朝历代的皇帝,做得最温和的,也不过是杯酒释兵权,但凡做臣子的权力地位或者是名声威胁到了天子,他们就会变成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存在。
“那我呢……我什么都没做,我也没有威胁到任何人,为什么要把我镇压起来,还抢走了我的龙骨。”这话明明是对着燕弃说的,但是一人一龙都知道,他实际是对着谢玄元说的。
龙津觉得委屈,他怎么可能不委屈。他从来都没有谋求过谢玄元什么,还帮了对方很多,是谢玄元向他求助,还说了那些听起来很动听的话。
其实在王朝交替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想要看的东西,就打算那一场仗结束之后,离开大燕都城这个漩涡中心。可是因为谢玄元,他没有能够顺利的离开,而且被对方用古法秘籍中的学到的法子,强行的镇压在山脉之下,用自己的血肉源源不断的哺育大燕。
朝代本来就是要交替的,大燕的那位君主,也的确是一位非常有魄力非常有魅力的明君,对方开启了一个新王朝,算得上是上天认定的真龙天子。
因为对方受上天庇佑,那股势就变成压制龙津的枷锁,强留他下来做龙脉,而如今的大燕,几乎气数已尽,自然无法再镇压一条真正的龙。
“龙津你说的是谢玄元,不是我。”燕弃看着金龙的眼神,多了几份自然而然的怜爱,“因为你太强大了,而他不了解你,不惜以最坏的恶意来忌惮你,但是我不会。”
“可是……”燕弃的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是龙津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谢玄元又不是大燕的皇帝,按照历史他甚至都不插手国事,他还是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想不明白没关系。”燕弃说,“天底下总是有这样的恶人,别人什么都没干,他就要先入为主的揣测别人的恶意,然后抢先下手。”
说这些话的时候,燕弃感觉好像也骂了自己,他原本也算是这样的人,很可能会变得和谢玄元一样的烂泥,甚至还比对方更糟,但是现在他有龙津,还有龙崽。
因为拥有了可以交付信任的存在,可以完全依靠的港湾,还有延续生命的血脉,燕弃努力让自己不要变得那么糟糕。
他微微踮起脚,伸出手努力的够了够金龙因为糟糕的睡相变得凌乱的头发:“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不够幸运,碰上了一个烂人,不用反思自己。”
说句实在话,龙津因为别的什么人反思还让燕弃有些酸溜溜的,他现在只想把对方彻底从龙津的脑子里抹去,甭管是好的坏的,一点印象都不要留下来。
“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初见时候的样子吗,你那么自信骄傲意气风发,那样子的你真的特别俊美,像是夏天的太阳一样耀眼夺目。”
整整修炼了八百年,看多了宫里人的两副面孔,龙津早就不是当初随便被人哄骗小龙,他很肯定此时的燕弃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管对方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的燕弃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自信又英俊。
其实他也没有对方说的这么好,不对,他本来就有燕弃说的这么好,龙津坐了下来,主动的往小皇帝身边靠了靠:“阿弃,我脑袋还有点疼,你给我揉揉。”
本来应该在自己的窝里睡觉的小龙崽突然从夫夫间冒出了一个小脑袋,生出两只白白胖胖短短的小胳膊:“我给龙爹揉!”
小龙崽的动作自然是没轻没重,关键是这种夫夫两个难得增进感情的重要时段,他的存在就显得有点多余。燕弃赶紧把龙喜抱下来:“你玩了一天了,赶紧去睡觉,不然将来长不高!”
他朝外头喊来了红枫,强行把破坏气氛的小龙崽塞到了对方怀里,看着一个奶娃娃扭来扭去,这才坐到龙津身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仿佛羊脂白玉做的手臂。
燕弃细致又缓慢地给龙津按了按,并没有任何暧昧,但是龙津却觉得专注的对方比往日显得更加富有吸引力。
“这样呢,有没有好一点?”他的声音像是水一样的温和,清澈干净的流淌着,起到了不可思议的效果。
龙津把小皇帝抱了个满怀,然后狠狠的吸了一大口:“我感觉好了。”
洞穴内的有一种别样的脉脉温情,在沉溺这种气氛一段时间后,龙津说:“我都想起来了,想起了绝大部分,谢玄元不是什么妖物,他原本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阿弃,不管现在的岚国国师是不是谢玄元,我必须去一趟岚国。”龙津道,“我要去讨一笔债。”
他从来都不欠谢玄元,是对方欠了他,他要把自己的龙骨要回来。就算现在的龙津有了新的龙骨,已经不缺那根旧的,他也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就是丢了也不给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