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青提起剑尖,轻触地面被少年丢下的剑鞘,她转眸看向视若无睹的影首:“愣着做什么,朕的皇后跑了,你给朕充数吗?”
影首听见一声短促的冷笑,骇然发觉天子的笑带着凉意,一刹那如坠冰窟,翻窗追了出去。
林青青收敛笑意。
她似乎在影首眼中看见一闪而逝的惊愕。
什么事情能让生死置之度外的影首闻之色变?
她有那么恐怖吗?
林青青看向小太监。
杨安“嘭”地一声双膝跪地,栗栗危惧。
林青青:“……”
五岁的方子衿缺乏顾忌心,太敢折腾。传出她把方子衿逼疯的消息对她没好处。
“影二,通知影首,先不要打草惊蛇,帮方子衿支开附近巡逻的禁军。”
方子衿两夜未归。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寒潮来袭,天寒地冻,林青青持续服用性寒药物,很不幸地成为“偶感风寒”中的一员。
陈霖接过林青青新写的药方,从上至下细瞄,露出不赞同的目光:“陛下,此方不宜服用。若陛下一意孤行,恐伤龙体。”
林青青捂着锦帕咳嗽,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朕的药方你可有让他人过目?”
陈霖摇头:“未曾。不过沈御医前些日子就此事询问过微臣。”
沈御医?
沈轻宏吗?那个给殷昊和靖宣帝戴绿帽的沈轻宏?
林青青抬眸看向陈霖:“你怎么说?”
“微臣不知陛下用意,稳妥起见,只说是治风寒的药。”
陈霖眉头拧在一起,拢起双手,躬身道:“微臣惶恐,不知陛下为何服用此药,但眼看陛下外邪侵体而不作为,有悖微臣的行医之道。”
林青青冰冷的手掌覆在额头上,掌心微暖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
“可知朕为何找上你?”
为了掩人耳目?陈霖心中猜测。
太医院医术精湛的太医不少,他在其中排不上什么名号,唯一不同常人的是,他资历浅,未站任何派系。
“陛下圣意,臣不敢妄自揣度。”
“朕信任你的人品,也信任你的医德,此药过了火,你担着八十板子,也不敢熬给朕喝。
毕竟,这可是弑君之罪。”
“臣惶恐!”陈霖巍巍颤颤地跪下,心知信任二字是陛下的假托之词,后面的话才是重点,“陛下若非服用此药不可,能否听微臣一言?”
“你说。”林青青用帕子捂住口鼻,微哑的嗓音透着沉闷。
陈霖素来谨慎,不敢托大,更不敢随意揣测天子圣意,想到后面要说的话,鼻尖冒出层层细汗,只觉得东宫的炭火在他的背上烧灼。
“该药方寒性颇重,陛下可是要解热毒之症?”
林青青唇角扬起一抹极为浅淡的微笑:“你当如何?”
陈霖紧张地握起广袖中的手:“如此,微臣斗胆为陛下开一方,药效不如陛下给的方子,但胜在药性温和,不会加重陛下的风寒,也好让陛下的龙体早日康复。”
“有劳。”
林青青咳嗽一阵,翻看摄政王派人送来的折子。
这些奏折中夹杂很多无关琐事,要么是忠皇党弹劾摄政王,要么是激进派弹劾左相,用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没有证据也辨不出真假。
殷昊惯会做表面功夫,登基大典之前,真正重要的东西还不会拿给她看。
喝完陈霖送来的药,林青青果然舒服很多。
陈霖走后,一道黑影落下,黑衣男子单膝跪地,低着头回禀:“主上,人在思雅殿。”
林青青从繁重的奏章里抬起头:“思雅殿?他在那作甚?”
影二死气沉沉地回复:“睡觉。”
林青青:“……”
记忆里的思雅殿装着柔软的“防自杀装置”,像个猫窝,冬暖夏热,铺满毛绒地毯。
而现在的思雅殿,用原著的话概括:破瓦颓垣,不避风雨。
那是一座真正的阴宅。
思雅殿本是前朝关押妖妃的囚殿,死过人闹过鬼。
方子衿前世被‘废后’之前,林夜然安排他住思雅殿,后来成为方子衿囚禁林夜然的地方。
“很会挑地方。”林青青总结道。
她站起身,活动完手腕的筋骨,抬脚走出东宫。
影二撑起纸伞,沉默跟在林青青身后,不让晨雾落下。
寒风吹进鼻腔,林青青不适地偏了偏头,余光扫见东宫外面换了拨侍卫,脚步一顿,转身朝着那批侍卫走去。
前往昭阳殿洒扫的夏依搓着手路过思雅殿,耳边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哭泣声,狠狠打了个冷战,不由得加快步程。
是人吗?
不会吧,这种鬼地方。
夏依头也不回,恨不得即刻消失在思雅殿门前。
一炷香后,夏依喘着粗气站在思雅殿的大门外,她捡起一根树枝,鼓足勇气走进殿内。
“有人在吗?”
夏依循着声音进殿,发现一抹淡蓝色的身影,松了口气。
是人。
少年陷入噩梦,身上披着淡蓝色氅衣,绣五爪金龙,金丝在不明显的日光下熠熠生光。
陛……陛下?
夏依屏住呼吸,盯着少年玉白如雪的脸庞出神,心脏咚咚地跳动。
就在她快要猝死于心动过速时,少年听见响动,睫羽倏地睁开,一双凤眸鲜红如血。
“陛下圣安!”夏依急忙屈膝跪地。
思雅殿不是冷宫胜似冷宫,鲜少有人到访,遑论贵人。
陛下为何来这阴殿小憩?
夏依缩紧了身子。
她方才还看见一抹血色。
不可能吧,怎么会有人眼睛是红色的。
定是她看花了眼。
方子衿站起身,长睫浓密,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他抬手擦干净泪水模糊的脸,眼中的血色缓慢褪去。
“这里是何地?”
夏依愣了愣,急忙回道:“思雅殿,陛下,这里是思雅殿。”
陛下迷路了吗?
方子衿用一整天的时间确认这里是皇宫,又用半天时间确认之前见到的哥哥是宣国新帝。
他想过原路返回去找那位哥哥,但那人的口吻不像会送他出宫。
他自己找了半天路,处处是禁军,别提走出去。
甩开脑子里纷至沓来的记忆,少年恶狠狠咬住下唇,直到那些记忆不再干扰他对现实的判断,才松开牙齿,血痕之处渗出殷红的血液。
“我要怎么出宫?”
夏依更不明白了,陛下不记得思雅殿这座著名阴殿,怎么连出宫都不知道怎么出?
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她肯定不能知道。
“回陛下,奴婢也不知。”
方子衿失望地收回视线,也知道不能假扮皇帝,问完人干脆利落地澄清:“我不是陛下。”
夏依提心吊胆地抬起头。
“那您是……”
“您是那位殿下?!”
宫里谁能有这幅神仙容貌,除了那位备受冷落的未来皇后。
方子衿还未封后,亦不是寻常妃嫔,无论是称呼妃,还是娘娘二字,都不适用于他。
尊他的多叫他殿下,不敬他的连个称呼都不说,只有伺候他的人才叫他主子。
传闻那位殿下与陛下感情不和,互有龃龉。宫里人都说,陛下十有八九是要废后的。
因为心知肚明,听闻殿下被安排到昭阳殿,都没人愿意去昭阳殿做那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也就她倒霉,被安排到……
呸呸呸,这话当不得说的。夏依在心里告诫自己。
“您是想出宫吗?”
殿下是她未来的主子,她势必要跟着殿下,出谋划策是本职工作。
“奴婢听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妃子终生无法离宫,除非……”
方子衿暗暗思索他的身份,还没想明白立刻追问:“如何?”
夏依神秘兮兮道:“成为陛下的宠妃。”
因为宠妃可以为所欲为。
林青青刚迈入思雅殿,便听到一阵骇人听闻的对话。
一个敢说:“主子,以您的相貌,只要稍加利用,一定能成为陛下的宠妃!”
一个敢接:“我要怎么利用?”
“多笑一笑,您一笑,千树万树的梨花都开了,陛下定然也会高兴。”
林青青暗暗规劝自己,别犯那以貌取人的通病。
她心下奇怪,怎么就讨论到如何成为她宠妃这一环节的?
是谁带坏了一个五岁的娃娃?
必须喝止。
方子衿皮肤莹白,眉若刀裁,站在窗下低垂着眼,身上披一件淡蓝氅衣,袖口片金缘,绣金线。
清雅矜贵,龙章凤姿。
少年微微侧首,见是林青青,薄薄的嘴唇抿得死紧。
夏依打量来人的衣着,不假思索跪下行礼:“陛下圣安!”
她跪在方子衿脚跟附近,发现少年半晌不行礼,轻轻点向他的衣摆。
方子衿一步错开,远离夏依,眼尾的嫣红泄露了他的恐慌。
夏依缩回手,双手伏地。
用自认为别人听不到的音量提示方子衿:“主子,笑一笑。”
方子衿扯动唇角,心不甘情不愿地对着林青青笑了笑。
冷峻如冰。
说不清是倨慠多一点,还是敌意多一点,却嘲笑得浑然天成。
林青青:“……”
方子衿攥了下冰冷的手指,也知道他笑得太敷衍,鼓足勇气走上前。
“哥哥。”少年缱绻的嗓音软绵得像撒娇,脸上漾着令人目眩神晕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珠像新生的朝露,美得让人心惊。
长久的停顿后,他问:“你高兴吗?”
方子衿一直都知道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娃娃,不然沈娘也不会盯上他,还想把他炼成最完美的药人。
林青青站在不远处,茕然而立。
她伞下遮掩的脸部轮廓隐约可见,鬂间落下几缕乌发,覆着晨雾凝成的霜,黑眸似清墨,冷淡的色彩后面藏着一抹温柔笑意。
方子衿凤目微顿。
再想探索那丝温柔,却怎么也看不清。
林青青微微扬起下巴:“回答哥哥一个问题。”
“我回答一个问题,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吗?”
林青青发出一声轻笑,又很快收敛:“郇州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郇州?”
少年眼睛不知不觉转红,他张了张唇,垂眸审视自己大了几个号的双手,惨白的指甲掐进掌心,和掌纹交叉出一道新伤。
很疼很疼。
“我不清楚郇州。”
湛然若水的衣袂一晃而过,龙涎香溢散在晨雾中。少年注意力被引走,看向林青青:“我想回家。”
“现在不是时候。”林青青没想食言,“过段时间。”
少年后知后觉,过段时间便是没有定数,扬言道:“你放我离宫,否则我必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请随意。”
“我控制不住自己,还会攻击你的家人。”
林青青神色淡漠:“朕没有家人。”
“……朋友呢?”少年语气多了一抹小心。
“也没有。”
“哦。”少年微垂双眸,似乎在为戳破她的伤心事而感到过意不去。
林青青向外走了几步,寒风吹进咽喉,嗓子微痒,忍住咳嗽掩唇说:“听说你要做朕的宠妃?
做人,不能半途而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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