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满物资的车队在驶入一条街道之前停了下来,发动机的嗡鸣声消失后,四周就变得安静了许多。
两人一起下了车。
橘发蓝眼的青年朝前走去,手臂抬起,半空中的水元素汇集而来,在他手中变成一把水蓝色的长弓。
云层遮住月光,就只剩下车前灯,光线里满是飘起的浮尘,在近处晃得人眼花,远远地又探入前方的街道、却什么都没照见,只浅浅地勾勒出青年银灰色的长裤、黑色短靴,这光线便被黑暗吞噬了。
在达达利亚身后,路过的风也缓慢勾勒出另一人的身形,少年驻足于车旁的黑暗里,一振长袖在风中起伏不定地摇摆着。
枫原万叶的视线望向远方,末了,脸颊上笑意多了些许,语气依旧淡淡地说道,“……好像要遇上其他同伴了。”
爆炸声远远传来,被空间上的距离模糊了声效,万叶显然猜到了那边是谁,他的笑容里多出了些许无奈,也没多说些什么。
接着,他便提醒道,“前面有两人,应当是从东京逃窜而来的诅咒师吧……总之,虽然从风带来的气息来看,应当不强,但我总有些不妙的预感。”
达达利亚没有回头,手握住长弓弓臂,在半空中挥了挥作为回应,话语平静中满带着战意。
“可越是强敌,就越让我兴奋啊,万叶。”
枫原万叶似乎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只是轻轻笑了笑,“那我便在此守着物资好了,你去吧。”
“哈哈……”达达利亚笑容稍顿,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连语气中都带上些锋芒来,“那就拜托你了,我这就去享受心无旁骛的战斗了。”
他的短靴踩在地面上,靴子上坠着的金属链条在行走间发出细碎的声响,但这声音,在某一刻便突然停止了。
达达利亚停住了脚步,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黑暗里,传来老年人幽幽的沙哑嗓音,这声音很轻,很飘,吟唱着某种不知名的咒语似的,随着他的走近,在耳畔愈发明显,搭配上远处再次接连响起的爆炸声,在这时便显得格外诡异。
作为愚人众的执行官,达达利亚是久经战场、沉醉于战斗的战士,虽然不及有「风」作为耳目的万叶那般敏锐,但他也早已经在黑暗中捕捉到了躲躲藏藏的对手的所在。
……不过这对手的质量有点堪忧啊。
青年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色,但万叶的话又给他留了些许期待,因此,他依旧保留着十分的警惕,拉开了长弓,朝着对方的方向射出了一箭。
那苍老的、如同破旧风箱一般被鼓吹着发出的声音,在这一刻忽然止住了。
水箭全然由水元素构成,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晕,笔直地穿透了似乎无边际的黑暗。
云层在此时恰好散开,露出的微弱月光照映出瘦高个青年的身形,他将什么东西、仰头吞咽了下去。
在这人身后,尾神婆婆用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遥遥地、将视线投注进虚空中的某一处。
“「禅院甚尔」——”
她捏着手里的珠串,双手合十,声音骤然间变得低沉肃穆起来,叫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那支朝着她而去的水箭,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挡住了。
箭矢的尾羽是水做的,此刻正微微颤抖着,似乎能看见那水蓝色羽毛之下,箭枝内部流转的液体,尖锐的箭头抵进掌心,旋转着带出一串血花,最后却骤然停了下来。
那朝前的气力消失之后,这枝箭,便化作了一汪清水,泼洒在地面上。
随着云层散开,月光逐渐明亮,而那瘦高个青年,也在逐渐变成另一个人。
从手掌、手臂到全身,原本瘦削的身体逐渐被肌肉填充,变得满是力量感。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五官挪动之时颇显诡异,但棱角逐渐冷硬了起来,眉眼中带上戾气,嘴角被一道细长的伤疤贯穿。
这张脸给人以成熟和野性的魅力,将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得不同了起来。
「断流」标记出现在他的身上,手上的血液染湿了整个手掌,滴滴答答地朝下滴落。
“孙儿,感觉怎么样?”
尾神婆婆如是询问道。
“奶奶,感觉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股凶猛、难驯,如同猎豹一般的气质,在瞬时间,便在他开口说话时被彻底打破了。
不过在这人闭上嘴,转身朝着达达利亚而来之时,倒是也有几分气势。
达达利亚看了全程,微微勾了勾唇,那笑容里,透露出他略微提起的兴趣——
“不错,现在就让我来见识一下,脆弱的蝼蚁到底是如何挣扎的吧!”
以及,对于战斗,他的认真与渴望。
“当然,我更期待的是……你能带给我的惊喜。”
达达利亚抬起了手,蓝眸中印出迅速移动的对手的身影,水蓝色长弓被拉满,一箭又一箭,箭枝划破夜空,尾羽微颤之中,那股力量感凸显而出。
箭矢带着破空之势,准确地、卡着时间点落在对手落脚的地方——有着足够对敌经验的达达利亚,在战斗之中对时机的判断是绝对优秀的。
他的干扰也非常成功,这位「孙儿」只能依靠身体的强悍强行改变行进方向,几乎要扭成了个□□花。
达达利亚轻轻笑出了声,仿佛对眼前的局面早有预感。
在对手将要接近之时,他手中水元素凝结的长弓化作两把水刃,贴在满是肌肉线条的小臂之上,仿佛将要从弓兵化身近战了一般。
对手在越过箭矢后积蓄起的势头颇猛,正也准备上前挥舞拳头,结果刚刚做出扬起拳头冲上来的动作,就看见那位「公子」手臂灵活一转,双刃在身前一接,化作了水蓝色的长/枪。
长/枪指地,从地面如同岩浆一般喷涌而出了一串串水柱,以他的位置,不论是朝前还是朝后,都恰好卡在水流的攻击范围之内,他一时之间大脑空白,竟然也忘了朝两侧躲开,被水柱打了个正着。
而达达利亚则是优哉游哉地、让手中水蓝色长/枪再次变化回长弓,身形轻便地跃上了一侧的矮墙,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这具身体的素质真不错!”
达达利亚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但是紧接着,他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里便流露出了些许「略感无趣」的意味。
“不过,只是这样的话……还是太弱了吧?!”
他的表情里不带半分嘲讽,似乎是期待感落空的感觉让他颇为不爽,对这样“放风筝”似的就能够打败的对手也感到万分的不满。
“就像是小孩子用大人的身体走路一样……要是连自己的手脚力气都控制不好、战斗经验也严重不足的话,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义了。”
达达利亚拉开了手中的弓弦,四周的水元素疯狂汇集而来,蓝汪汪的颜色勾勒出他眉眼间的凌厉——
显然,他不准备再把这战斗拖延下去了。
有这时间,还不如去逗逗小可莉玩——刚才那声爆炸应该就是那个小家伙弄出来的吧?
“星海游鲸——”
达达利亚直接凭着战斗的经验,在“放风筝”时、借助连发的箭矢,将对手压制在了吞天之鲸伤害最大化的范围里,随后直接放了条大鲸鱼出来。
一再被箭矢干扰行动、却连对方的衣角也摸不上,还被狠狠地嘲讽了是“小孩子用大人的身体”,尾神婆婆的这位孙儿整个人都已经烦躁了起来,而烦躁的后果就是继续被耍得团团转、像是天空上最听话的风筝一样跟着对方手里的线跑。
他直接吃满了整条鲸鱼,如果在某提瓦特大陆,可能会收获一个「脸接大鲸鱼的勇士」之类的称号。
但现实仅仅只是被吞天之鲸拍飞、「断流」标记引爆,内外夹击之下,即使这躯体是「天与咒缚」,也被拍得满口铁锈似的血腥味儿,垂下的视线落在地面上,脊背也弓着,属实看不出半点强者的样子,只像是被打得痛哭流涕一般。
「天与咒缚」的身体可以强行、无脑地打爆很多人,但即使是这身体的原主,那位咒术师杀手,也从来都不是仅仅依靠这身体强度的。
战斗经验和谋略,伏黑甚尔一点都不缺。
如果真的纯靠身体和能力这一类的硬件设施就可以完全量化战斗能力,那不如在见面时就对比一番,弱者便直接认输就好。
战斗正是因为不确定性而精彩,也正是因为弱者也能战胜强者、并且在战斗的过程之中变得强大起来,才让人沉迷。
所以,达达利亚喜欢战斗、沉迷于战斗。面对强者,他享受全力以赴、在生死之间寻求突破的刺激感,面对弱者,他同样认真地对待,期待着对手在战斗的不确定性之中带给他的惊喜。
但对于这种,单纯想要借助某些邪术作弊、期待着能直接使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打倒对手的人——
他只能说:「凡是战斗,我都会认真对待……作为对手……那便只能请你自求多福了。」
吞天之鲸落地,鲸鱼掀起的风浪席卷着潮湿的水汽朝四周扩散,此后数秒内,现场都只剩下达达利亚肩上那暗红色的飘带翻飞的猎猎风声。
被潮湿的水汽扑了一脸,枫原万叶轻轻叹了口气,天空中云层似乎也被风浪彻底散开,明亮的月光笼罩之下,枫红色眼瞳中拓印出远处的光景,他的神色忽的镇重起来。
在潮湿水汽正中央的男人,他的气场变了。
原本从他身侧呼啸而过的风声,此刻仿佛也臣服于他的气势一样呜咽起来。
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弓着背、微微低着头,浑身朝下湿漉漉地滴落着水珠,身侧水汽过于浓重,导致空气仿佛也变得浓稠了一般。
“滴答、滴答——”
水珠止不住地落了地,男人微抬了抬脖子,似乎有些不适应,自然地又抬起了另一只手,他扶着脖颈,左右扭了一转脖子,活动了一下附近的骨头。
他的脊背挺直了起来。
月色之下,那双黑色的瞳孔中,印出远处矮墙上、手握长弓的青年身影。
……不驯的野性、难掩的杀气。
达达利亚和他对视了一瞬,脸颊上笑容便突兀地扩大了起来。
尾神婆婆原本便脆弱的脏腑被水汽侵蚀,此时咳嗽了两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孙儿,不必与他纠缠,解决掉那边的车队、将物资全都毁掉就好。”
伏黑甚尔转身,身形迅速一闪——这能够被达达利亚捕捉到的身影在这老人眼中就真的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他握着尾神婆婆的脖子,将她举至半空,在对方被恐惧占住的表情中,带着疤痕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老太婆,你指挥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