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山花袋将论坛的权限对荧完全开放后,荧就发现了自称为政府内部人士的果戈里,这家伙不仅把她的全套口供都复制粘贴了一遍,放在帖子里作为「帮助大家了解神明大人」的科普帖,而且还在其他的帖子里用着奇怪的语气在「传魈」。
比如说这个帖子——
「神明啊……即使所有人都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那一定就是你的样子”,即便是这样,您也从未自称为“神明”过。
我不禁带入了我的想法来进行了思考:“神明”这个称呼,于您而言……是否也是一种约束呢?
但作为您忠实的信徒,我仿佛只能通过这样一种称呼来表达对您的信仰,这恐怕也是我的思维受到了“作为人”的约束的结果吧?
我常常好奇——您身受业障所困……这常年杀戮从而沾染上的业障……那究竟是何等的存在呢?就是这业障……困住了您这缕风吗?
因为这个,我总是陷入思考,您看……您的实力毋庸置疑,您就如同一缕风一样……没有什么能留下一缕风,所以,摒弃思想的角度来看,您应该是自由的吧?
但……身为超脱于人类的存在,您的思想却也不免受到人类道德的约束——我并非是在表达不敬,只是想认真地、同您讨论这些问题。
业障的束缚是表面的,它之所以能对您的行为造成影响……是因为您始终坚守着人类的道德底线。
因此在我看来,“神明”这个词汇,从某些方面来说……是真的不适合您,因为您并没有能够冷眼旁观、将人类视作造物的“神性”。
我对您的印象……从以上的话语看来,似乎是被束缚住的一缕风。但其实我有多方面的思考过……我认为,除了风以外,您还像一只鸟。
——一只被束缚住的鸟。
杀戮的本性、缠身的业障、仙人的血脉……
对了,我并不了解“仙人”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您的信徒曾经说过,“我是依靠出生和血脉的仙人,神明并非是我这样的存在”——这是您曾经说出口过的话。
将杀戮的天性用于救人;将缠身的业障压制在心底;身为仙人,却行神明拯救世人之事……
没有将人类视作造物的神性,反而有舍弃自我救世的神性……
这些是矛盾,是否也是您追求自由的意志的一种体现呢?
我仿佛在注视着您的时候,能看见双翼被束缚住、却仍然在挣扎着振翅飞翔的鸟。
请您注视我吧……注视您迷茫的、不知道前路在何方的信徒。
——请求您降下关于“自由”的神谕与指引。」
荧用非常奇妙的表情看完了这个帖子,明大人」的回帖和留言。
“一些有提到神明大人在现实之中的信息的帖子,在审核后我就另外设置了权限……免得论坛被那些家伙用来当做寻找神明大人的工具。”
田山花袋生气道,“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些家伙职责以内的事情,他们自己不去做的同时,有神明大人代劳了以后反而还要找神明大人的麻烦。”
荧看完那个关于自由的帖子,表情格外恍惚,将视线从手机上挪开,下意识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神明大人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但正因如此,就更加心疼神明大人了!”田山花袋如是说道。
“我得先走了,”荧看了看时间,起身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你——”
“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田山花袋对着墙壁鞠了一躬,“为了守护神明大人,我也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荧沉默几秒,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你,为什么总是对着墙壁说话?”
“那个、这个……我不太擅长和女□□流……”
荧默默地看着他再次裹紧了自己的棉被花子,朝角落里缩了缩……所以,社恐成这样,也还能为了「神明大人」激动得转过身和她对视……真不愧是魈呢。
荧离开田山花袋的家后,去超市买了新鲜的食材,又补充了一些做杏仁豆腐的材料,才回到住处。
果然,太宰治已经在了。
“荧,下午好——”
他鸢色的眼眸微弯,半靠在大门旁的墙壁上,说道,“很久不见了,不知道能不能让我蹭一顿饭呢?”
荧从他身边路过,拿出钥匙开门,“有什么事情,太宰先生可以直说。”
“就是拜托荧的那个论坛,荧已经进去了吧?”
太宰治自然而然地跟着她走了进去,并且自然而然地将这件事情说成了「拜托」。
“我在查探之前「市中心杀人案」之中的那个「小丑」,你还记得吗?”
“那家伙是杀人结社「天人五衰」的一员、国际通缉犯,作为武装侦探社的任务,我最近正在追捕他。”
“那天发消息给你的时候,正是我的调查陷入瓶颈的时候,”太宰治双手插在兜里,面色平静地继续说道,“最后的线索就断在那个论坛外面,我就自己试着用黑客手段和混进去的手段都试了试,都没有成功。”
“最后,反而发现论坛创始人是武装侦探社的前成员,田山花袋,”太宰治将整件事情都解释了一遍,“而我原本正准备让他帮忙破解论坛……这样一来,就必须先想办法说服他。”
“而说服他的最好方式,就是找来荧——所以为了省事,我就直接把论坛发给荧了。”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下子,所有事情我就都说清楚了吧?而且,这也是我们——武装侦探社与组合的合作内容哦,要解决掉「天人五衰」,才有找到「书」的希望啊。”
荧在短暂地沉思过后,答应了他的请求,“我知道了,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太宰治是一个「只要心里有疑惑,就一定、必须要解开疑惑、得到答案」的人。
——至少在荧的心里是这样的,要不然没办法解释,这个人为什么一直在她、魈和其他来自提瓦特的人,全都没有表现出对于他和武侦的威胁性的时候,一直执着于这一点。
或者应该说,太宰治对于自己的安全感设置的危险警报阈值极低。
比如说,有些人只有在背包里一摩拉都不剩的时候才会去赚取摩拉,这个条件“一摩拉都不剩”在普通情况下(不包括旅行者)是难以达到的,所以说是最高的阈值。
而有些人在身上还揣着大把摩拉、银行中也存有大把摩拉,却仍然会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觉得自己会在不久的未来没有摩拉,从现在就去赚取摩拉。
太宰治就是后者。
荧觉得,大概只有整个横滨变成棋盘,上面的所有棋子他都知根知底,或者是掌握重要的、足以拿捏棋子的情报,他才会放下心来。
荧决定配合他,因为这是最简单的方式。
和这种人智斗是非常难的事情,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有着系统及系统背后的同伴的帮助,荧大可以选择让太宰治看到「她想让太宰治看到的」。
因为,太宰治想要查探的,可是旅行者和旅行者的马甲和荧之间的关系。
“嗯……”太宰治沉思了几秒,很快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我能请求晚饭添加一道蟹肉料理吗?我很好奇,荧做的蟹肉料理是什么味道的呢。”
“如果你带了蟹的话,”荧收回了看向这家伙的视线,一边领着他走进自己那栋小别墅里,一边叮嘱道,“请待在客厅,不要乱走。”
荧去厨房做了晚饭,没一会儿,浣熊卡尔和爱伦坡一前一后,从别墅自带的小花园里穿过,进到了太宰治正呆着的客厅之中。
小浣熊毫不见外,在沙发前的方桌下拽出坚果袋子,开始发出零零碎碎的声音啃坚果。
太宰治将视线从电视机上本来就没什么兴趣的节目挪开,转向爱伦坡,微笑着打招呼,“坡君,好久不见了,下午好呀。”
“你的窃听器放好了吗?”爱伦坡的眼睛掩藏在刘海下,露出的下半张脸面无表情地问道。
太宰治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是问道,“坡君,你有没有注意观察过这栋别墅?”
“——这里就像是一间带着厨房的酒店,住这里的人在这里下厨做饭、睡觉休息,但是也许连行李都不用收拾,随时就可以离开。”
他单手支着脑袋,以非常寻常的语气同对方探讨着问题,最后幽幽地做出总结——
“就像是「旅行者」一样。”
“吾辈早就查过,所有异世界的人,都是从某一天、突然间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而杯面小姐的活动轨迹,可以追寻到很多年以前,她一直在寻找哥哥的旅途上。”
爱伦坡总结道,“所以,你要说杯面小姐是旅行者,也没有错,这就是她的生活习惯,如果不是这样,反而需要注意起来。”
太宰治继续问道,“所以,在「青色的鬼魅」眼中,为什么荧又是特别的呢?他不仅亲口告诉了荧名讳,还允许荧在危险的时候呼唤他,而且,套用荧的经历无法加入论坛,也是因为……荧是特别的啊。”
“听起来是在讨论我的问题。”
荧推着餐车从通向厨房的走廊里出来,将菜品一一放置在桌面上,语气平静地、在爱伦坡开口之前说道。
太宰治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感觉,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请满足我的求知欲吧?”
“他本人并不在意名讳的事情,你可以理解为「不想让别人呼唤他的名讳」,这是我作为信徒的私心,”荧看着太宰治,“……他已经很累了。”
“至于特别,是因为在这次事件之中,他杀了人……仙人业障缠身,杀人是再造杀孽,会加深业障。”
“——可是,你与其探究,为什么我是特别的,不如想想……为什么这次事件是特别的。”
荧最后说道,“毕竟,从那件事情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交集。”
晚饭后,太宰治用荧的权限浏览了整个论坛,而荧没有避开他,打电话给了「公子」。
“小姐,晚上好,”达达利亚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是又有什么委托了吗?”
“我想拜托您,帮我转达一个消息,”荧如是道,“如果需要报酬,您尽管定,只要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公子」阁下。”
“哈哈,当然可以,不过事先说好,即使大家同为旅行者的同伴,”达达利亚笑了笑,“我也是找不到那位仙人的。”
“那么,「东京有一个叫盘星教的邪教组织,他们在收集咒灵,但由于仙人祓除的咒灵太多,曾被他们调查过」,这个消息,或许您会有合适的传达人选。”
荧如是说道。
“没问题,”达达利亚沉思过后回答她,“至于报酬什么的,请将更具体的情况告诉我一下,可以吗?”
荧挂掉电话的时候,太宰治刚好也刷完整个论坛,他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也不难看出,他对其中的一些发言感到有些恍惚,而且欲言又止地说了一句,“真是不敢相信……”
“正是因为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荧接了他的话,“所以我才会说,「对于我而言,如果真的有神明大人的存在的话,我相信那就是他」。”
一个人会撒谎,但是要天南海北、在网络上互不相识的人一起撒一个谎……
太宰治觉得,论坛的创始人田山花袋办不到、在论坛中被察觉到正混在政府组织之中的「小丑」办不到,荧本人也办不到。
唯一的答案就是——「青色的鬼魅」,他就是这样的人。
孤身站在黑暗里的英雄。
不需要赞美,也不需要信仰。
所以……那一次,他杀掉人的那一次案件,最后的结果导致了什么?
——江户川乱步提前得知了「天人五衰」的阴谋,就像一场大火,提前被按在了刚起火星的时候。
——
时间回到昨天的晚上。
雷电将军向来喜欢直接进入主题,于是在解答完宗像礼司的疑惑之后,她平静地说道,“我准备仔细查一查,重云被通缉一事的始末。”
宗像礼司没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只是说,“将军大人可以跟我去见见这个国家原本的掌权者,那位即将逝世的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
石板之间位于御柱塔的顶层,这是个极为安静的地方,石板的大小大概是六块榻榻米那么大,上面刻着迷宫一般的奇妙花纹,看得久了,便察觉出这块石板与普通石板的不同之处来。
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正是站在巨大的石板之前,他背着双手,看起来颇为精神,并不像是将死之人。
石板之间的门打开,露出来人的身影。
雷电将军的姿态和她同可莉、重云逛街时,并无什么不同,宗像礼司也只是推了推眼镜,便跟着她走了进来。
“……你们来了。”
国常路大觉转身,看向异世的神明。
——这和国常路大觉在听着宗像礼司和她的谈话时,在脑海里构建的印象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以「雷电」作为姓氏,也以「雷电」作为权柄,在异世界执政数年的神明。
“说实话,是否能够信任你,我确实还怀有几分疑惑。”
国常路大觉如是说道。
“你的信任,于我而言,并非是什么必须的东西。”
雷电将军平淡地回答道。
“我不是为了获得某个人的信任而来,只是为了帮朋友一个小忙——她拜托我,来到此世成为掌权裁断之人,我便来了。”
“原来如此,”国常路大觉问道,“「她」是那位旅行者吧,听起来像是个万能的人,连神明也是她的朋友。”
“……并非,”雷电将军摇了摇头,露出些微的回忆神色,“没有人是万能的,她呀……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因为缺摩拉,接各种委托、做到累得在野外靠着树就能睡着。”
“这样,”国常路大觉看着她的表情,继续说道,“……在她眼里,你也并非一国掌权者,而只是一个朋友……大概是这样的吧。”
“的确如此。”雷电将军收起回忆的神色,回归到平日里的平静表情。
“真是令人怀念的友情……”
国常路大觉便也以此作为闲聊的结束,继续说道,“……德累斯顿石板,即王权者力量的来源。”
“我已经在此压制它很久了,正因为力量基本都花在了这上面,这个国家之内的许多事情,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
“如果石板解放,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拥有异能力,到那时,这个国家必然会因为这个直接陷入混乱之中。”
“因此,我选择了压制石板,将这个国家维持在表面的平静之中,至少这样,基本的秩序、普通人的生活依然可以维持。”
“我不反对你进行改革,让这个国家真正变得稳定下来,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保证石板的力量被压制着。”
国常路大觉如是说道。
“……小事而已。”
雷电将军抬了抬手,手指触碰上德累斯顿石板的表面。
光滑干净,冰冰凉凉的,和普通的石板并没有什么两样。
在两位王权者的注视之下,瞬息之间,石板便消失在了原地。
“我将其收在一心净土之中,一心净土乃我追求永恒、逃避磨损的冥想之地,在那里,一切与此世分隔,大可放心。”
雷电将军收回手,面色平淡如常,仿佛做了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宗像礼司再次推了推眼镜,面色微凝,却稍显出他的震惊神色。
远在吠舞罗的周防尊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他微微皱着眉,神情微显疑惑。
梦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还在眼前,火焰之中映着吠舞罗每一个人的身影,仿佛暗示着他的火焰将烧尽所有人。
而就在那一瞬,火焰如同被水浇灭一般瞬时消失了,他也就惊醒过来。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现在的感觉,虽然和石板之间的联系突然变得朦胧了起来,但能动用的力量却并没有减少。
而且,由于那种联系的朦胧,他似乎不再被暴戾的力量所操控,也感受不到那摇摇欲坠的达摩克利斯剑的存在。
“有什么问题吗?”
雷电将军看着沉默之中的两人,面色平静,似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