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暖黄,飞舟停栖茂密的山谷之中。
雪倾容站在飞舟的走廊上,茂密的树影透过窗户,隐约照在雪倾容身上。
吱呀一声,慕星遥从里边打开门,在光馨中探出一个脑袋:“雪姨。”她接过香雪饮,嘴像是抹了蜜糖,“雪姨,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场恶战。”
雪倾容朝里面望去,被慕星遥遮得严严实实:“你这丫头,以为我是你吗?对于修士来讲,一夜不睡本算不了什么,倒是你的情况我还没仔细看过。”
雪倾容不疾不徐,声音却自带严厉:“怎么?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怎么敢?”
“那还不请我进去坐坐!”雪倾容声音一扬,慕星遥就像老鼠见了猫,立马侧过身:“雪姨,小心门槛。”
雪倾容走进去,她率先看到屋里坐着一名极俊美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个世家公子,一身修为却深不可测,墙壁上挂着一柄剑,雪倾容行礼,傲气不减:“合欢宗雪倾容见过云华仙尊。”
慕星遥站在雪倾容身旁,挽着她的手臂,朝贺兰涯狂使眼色。
贺兰涯旋即起身,他表现得十分谦逊,在雪倾容礼节完成前虚扶住她:“您就是星遥常说的姨母,一家人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他轻轻抬手,示意雪倾容上座。
慕星遥被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到了,贺兰涯装起来真是像模像样。
雪倾容则带着些忧色:“一家人?你们难道私下结为道侣了?”雪倾容不朝贺兰涯发怒,只问慕星遥:“星星,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这么重要的事,你当初至少该告知我们一声。”雪倾容甩袖,“我要将此事告诉花想雾去。”
“不,你误会了!”慕星遥连忙按住她,“我没有和他结为道侣。”
她示意贺兰涯解释,贺兰涯言:“刚才本尊失礼了,天下道修皆为一家,雪长老不必苛责星遥。”
他真的是字字句句都在维护慕星遥,完全看不出半点狠辣。
雪倾容也心里打鼓,难道星星说的是真的?
不,雪倾容看着慕星遥长大,对她再了解不过。
雪倾容说:“是我着急了。”
她环顾这个房间,装潢精致,富丽堂皇,也有慕星遥喜欢的东西,看起来的确和她说得一样。
慕星遥在一旁说:“雪姨,您还不休息吗?雪姨,我之前给合欢宗发了不用来这次集结的信息,您怎么还来了?”
她问东问西,不让雪倾容安静片刻。
雪倾容说:“星星,你消停点。我之所以来,还不是因为你?”
慕星遥心里一涨,雪姨她们一定是听到她和贺兰涯的传言,准备好了一切才来找她的,明明这里很危险,合欢宗也向来不爱这些热闹。
她说:“我总是让你们替我担心。”
雪倾容淡淡道:“自己家孩子再不懂事,自己也疼爱,别人家的再好,也和我们无关。”
她环视过屋内每一件摆设,见到玉棋时疑惑:“星星,你不是不会下棋吗?这盘棋是谁下的?”
慕星遥一指贺兰涯:“他。”
雪倾容便垂了眼:“你们修为本就差距极大,不修炼时他也在下棋,你却半点不会,你们平时真的要好吗?”她盯着慕星遥,“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
慕星遥:……
慕星遥给雪倾容说的是他们两个天天腻在一起。
她见露馅,慕星遥顿时卡壳,贺兰涯则道:“雪长老,星遥的意思是此棋是她和本尊所下,不只本尊一人。”
雪长老也暗含机锋:“星星不会下棋。”
“她的确不会围棋。”贺兰涯走到棋盘面前,敲了敲棋盘,“这是她之前新教本尊的五子棋。”
慕星遥见他一本正经地瞎扯,尴尬得脚趾抠地。
她的确教过贺兰涯下五子棋,修真界的生活就是枯燥,贺兰涯天天在那自己和自己下棋,慕星遥嘴贱多问了他一句:“自己和自己下有意思吗?”
贺兰涯手挟白子:“伏险藏机,赶尽杀绝,自然有意思。”
“自己和自己下都有意思?”慕星遥凑过去一个脑袋。
贺兰涯颔首:“是,你不擅棋道,所以不懂。”
慕星遥那时正好也闲得很,被贺兰涯这句话激起了一点好胜心,她说:“谁说的?我会下一种棋,我来教你,我们比比看。”
然后,贺兰涯就用五子棋把慕星遥杀得落花流水。
慕星遥现在已经快抠出一座城堡了。
雪倾容之前也被慕星遥教过五子棋,她一扫棋盘,慕星遥原本以为要穿帮。
但她惊讶地发现,棋盘上的杀伐攻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就变了,真的变成一条条的五子棋。
雪倾容没发现异样,只能道:“尊上真有闲情逸致,同她下这玩意儿。”
贺兰涯说:“别有妙趣。”
慕星遥成功逃过一劫,不由得松一口气,惹得雪倾容看她一眼,慕星遥立马站好。
雪倾容收回目光,又看向那张粉床:“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你们晚上同睡一起?”
慕星遥原本想说贺兰涯从来不睡觉,但她实在担心雪倾容要带自己回去,慕星遥便道:“嗯,有时候他不睡觉,有时候我们睡一块儿。”
贺兰涯稍稍蹙眉,但慕星遥话已说出,他不好改口。
雪倾容面上看不出喜怒。
慕星遥以为自己骗过去了,雪倾容却一个转身,神情冷凝朝贺兰涯一拜,先礼后兵:“尊上来合欢宗带走星星,究竟所为何事?”
慕星遥张口,本要再撒谎,贺兰涯朝她摇摇头。
慕星遥讷讷道:“雪姨……”
雪倾容背对着她:“星星,我是合欢宗长老,你怎么瞒得过我?他如果真的被你迷惑,你如果真的愿意,两相情好,同吃同睡,你怎么还可能未经□□?你太紧张,不想让我担心,所以忘记了合欢宗的功法修炼到一定境地,能观气看元阴元阳。”
“尊上元阳未失,你元阴未丢,你们怎可能是你说的关系?”
“尊上如何解释?”雪倾容说,“尊上于夜晚带走星星,本为强人之举,但尊上今日对她颇有配合,也未伤害她性命,但尊上也并未放归她,我斗胆猜测,尊上是要星星替你做事,对吗?”
慕星遥越听,一颗心越如擂鼓。
她生怕雪姨为她触怒贺兰涯,慕星遥一抓她的手,挡在她的面前,祈求地看着贺兰涯。
贺兰涯只当没看到她的期盼,他收起刚才虚伪装出的谦逊,冷如冰雪:“是。”
雪倾容低着头:“合欢宗虽势小力微,但绝不会眼看她涉险,哪怕是螳臂当车。”
“你要如何?”贺兰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威压渐渐如风,把宽大雪白的衣袖盈满。
雪倾容顶着这样强的压力:“合欢宗愿意付出尊上想要的一切,只求尊上放还她!”
她字正腔圆,坚毅无比,放还她那三字一落下,贺兰涯周身的威压犹如雪崩,摧枯拉朽般朝雪倾容而去,慕星遥虽然感受不到贺兰涯的威压,但是她能看到雪姨的脸顿时惨白。
她再顾不得什么,张开手臂完全护住雪姨,她下意识拿出了血魄弓。
……
贺兰涯双目更冷,他朝前踏一步,如同踩在慕星遥的心上。
“你要和本尊动手?”
这个他亲自教授的女人挡在他的对立面,用他给的血魄弓对着他。
而他甚至才配合了她一夜,贺兰涯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他或许想起了慕星遥身陷混沌魔族丛中,他却不愿相助时的场景。
现在,慕星遥做得更绝,她直接为了她的那个姨母,和他剑拔弩张。
贺兰涯倾身,鸦色长发顺势垂到他的脸颊旁,大手一把握住慕星遥的血魄弓。他手上传来的力道很大,慕星遥差点握不住自己的弓箭,再被贺兰涯的目光吓到。
雪倾容掐诀要救下慕星遥,被贺兰涯定在原地。
贺兰涯冷冰冰道:“你要动手吗?”
慕星遥紧张地捏紧手,贺兰涯再问:“试试血魄弓的威力?”
贺兰涯现在的心情极为焦躁,他看着慕星遥那张充满恐惧的脸,既希望她快点动手,好歇了再和他作对的心思,也隐隐希望着她放下手中的血魄弓。
慕星遥没有贺兰涯这样复杂的想法。
贺兰涯这样天天思考这个种族又不听话了,那个部落又作死了的人或许都心绪复杂,慕星遥自认自己没有别人聪明。
她也不分析贺兰涯复杂的神情里到底有什么,她只知道,雪姨不能有事。
她情急之下拿出血魄弓也的确错误,贺兰涯其实对她不错,她刚才的举动只会让人寒心。一寒心,事情就会变得更糟
所以,慕星遥立马道:“我不是要和你动手。”
贺兰涯冷笑:“慕星遥,撒谎也要看看场合,你拿出血魄弓做什么?”
慕星遥把血魄弓放到雪姨面前:“我是要给雪姨说,你还送了我这样强的法宝,我在你身边很安全,她们不必担心我。”
贺兰涯深深看着她,慕星遥当场诚恳地和雪姨推心置腹。
她一定要把事情说开,一定不能连累爱她的人。
慕星遥半跪在雪姨面前,声音沉静:“雪姨,你说得没有错,贺兰涯带走我的确是要要求我做一些事,但同时,他也给了我许多机缘。这其实就像是修士出去寻宝历练,寻求突破的契机那样,我要成长,就得应对可能的危机。我一直处理得很好,当然,也有他放水的原因。”
放水的贺兰涯一言不发,慕星遥的解决方式出乎他的意料。
“雪姨,你们不可能永远保护我,我也不会一直在你们的羽翼之下,每次都要你们替我善后。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因为我之前做得不好,不能让你们信服,我就像是一只雏鹰,连路都不会走,但我早晚会经历这一步。”
慕星遥抱紧雪倾容,轻轻道:“雪姨,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无论是厉害的修士还是不厉害的修士,都拥有独立处理问题的能力,我只是解决办法和一些修士不大一样,但我真的能照顾好自己,你们不要替我担心。”
她没有哭,神情轻柔而坚定。
贺兰涯已经解开了雪倾容的束缚,但雪倾容仍然没有动,她沉默地回抱慕星遥。
雪倾容拍拍她的肩膀,并不宽厚,十分纤弱,但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跌跌撞撞路都走不稳的星星了啊。
雪倾容说:“星星从来就不差,从小,你就会哄我们高兴,从小,除开修炼,你没有让我们操半点心。你不喜欢修炼,也按照我们说的去做,你不擅长比斗,你就不出宗门,一点麻烦都不给我们制造,你一直很好,怎么会差呢?”
“雪姨。”慕星遥泪眼婆娑。
雪倾容抱着她看向贺兰涯,然后迅速敛下眸。
这位云华仙尊修为再深不可测,心机手腕再深沉,在情感方面,却绝不如雪倾容。
雪倾容心想,你只以为自己是对星星有要求,却没注意到她一个举动你都会下意识思考。一个男人这么在意一个女人,在意她每个微小的举动并分析,只是利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