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五章 回来

见莫笑坚持不给,余音也不强求。

她转而捏着何方的手腕,以食指指甲直接挑破其腕间皮肉,一边厘清内里与血肉纠缠的邪气,一边同莫笑解释道:“既然这刀对于莫将军是如此重要的东西,那是在下唐突了,还望莫将军不要怪罪。”

谈笑间,余音掌下血腥一片。

何方的獠牙在余音的催化之下迅猛增长,几乎要把嘴皮子给顶破了,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硬撑着一声都没有吭。他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位可信可敬,故而相信此时自己承受的痛苦不过是生的历练而已。

等到丫头被囚玉拎回来时,看到是就这么一副宛如人间炼狱般的惨状。

客栈的大堂里挺立着一圈面无表情的士兵,柜台一角缩了胆小如鼠的客栈老板与伙计,二楼成排的是麻木看客。

而大方桌上——

何方就那么毫无尊严地躺在上面,手脚血肉模糊,可有暗红色的血从桌上一直淌到地下,仿佛流不完似的,汩汩成潭。

始作俑者余音却如玉面修罗一般,含笑抬手,十分利落地折断了何方嘴角的獠牙。

“阿爹!”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丫头的胸腔里爆发而出,她手脚不断扑腾着,企图从囚玉手底下脱身,“放开我阿爹!你把我阿爹怎么样了?你放开他!”

声音之大,直震得客栈内外皆知。

绕是囚玉这种喜爱孩童的,也有些受不住丫头这聒噪的动静了,他连忙用另外一只手去揉了一把丫头的后脑勺,嘴里宽慰道:“你看看你阿爹的样子,像是有事吗?还不小声点儿,别等下吵到那位,影响了救你爹。”

何方其实除了样子狼狈一些,有些血肉模糊狰狞之外,其他还是的确算得上在好转,例如他脸上的兽纹,他又尖又长的指甲,他的竖瞳,都在一点点朝着人的方向回转。

至于何方自己,他听到了丫头的声音,但无法做出回应,甚至在几次巨痛过后,五感都在离他而去。

虚无。

褪去万般表象之后,何方能感受到的只有虚无。

他的灵与肉像是被人拆开了似的,意识渐渐从中脱离开,也因此让他看到了自己丑陋不堪的躯壳,以及当中含光内敛的魂。

余音抬眸与半空中的何方对视,同时闲着的手握上了何方的另一根獠牙,“你看,她来了,想想她,你就知道该如何回来。”

留在躯壳里的只剩下邪狞的怨念。

若余音除秽,那么何方回来时,一切就能恢复如初。

但他能回来吗?

从未修炼过的凡人通常在魂魄离体之后,再难找到回去的路,这也是很多妖精与魔物惯常用的猎食手段,以借此来躲避天谴。

当初柳清风的魂之所以能来去自如,是因为余音知道他已经活不久了,才敢去大肆干涉。

何方不同。

余音甚至都不用去探灵何方的寿元,单从他深陷泥潭都不忘救人这一点来看,就知道何方此前绝对是行善积德之人,福缘必然深重,后福无穷。

所以余音不能插手。

“她在救我阿爹?”丫头总算停了苦恼,仰头去问囚玉。

谁知余音拇指摁在獠牙上,咔的一声捏碎半截,接着偏头对丫头说道:“继续哭,若想要你阿爹全须全尾地回来,那就不要停。”

二楼不少人逃也似的溜了。

囚玉耸了耸肩,把人往地上一放后,转头抄着手就往楼上走。他刚才和骄阳可是谈到一半就打住了的,正好能避开去,省得耳朵都要聋掉。

倒是刚才还能扯着嗓子嚎的丫头有些茫然地坐在地上,她看余音那脸色不像说假,但情绪散了,短时间内又极难再嚎出来。

“呃——啊!!!”

死寂时,躺在大方桌上一直没什么动静的何方陡然惨叫了起来。

他身体猛地朝上拱起,肚皮高耸,脸上和身上几乎是瞬间就蔓延开深褐色的兽纹,嘴里的獠牙则发着嘎吱嘎吱的声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生长。

这意味着何方的魂已经在遗忘现世的记忆了。

“你再耽搁,可就来不及了。”余音转手虚空一抓,将丫头拉到脚边来,“记住,你的哭喊声可以成为你阿爹回家的路,而且是最快的一条。”

似懂非懂的丫头应声哭开。

如余音所说,何方的魂在脱离肉身之后,沉浸在了那种周身满是灵气的奇妙感觉中,此刻屋外日光灼灼,饱含温暖,如同一双朝他伸出的手,想要拥抱他。

去吗?

去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何方挪动了步子。

但紧接着四海十方有哭嚎声骤起,像是一记醒钟敲在何方的脑海中,瞬间将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拉扯出来。

“很好,继续。”余音用脚拨了拨被她拎过来的丫头,手不停地结术丢进被她挑开的伤口中,眼睛则始终关注着何方魂的动向,“哭得再大声些。”

何方回过头,循声望去。

长时间的魂魄离体使何方记不得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他也看不到丫头的所在,但冥冥中,他就是知道这人对自己很重要,自己绝不能就此轻易离开。

“阿爹,我想你!”

“阿爹……我早上一个人葬了娴姨娘……您要是再回不来,于姨娘怕是也撑不住了,连、连水都救不了她,我该怎么办呀。”

稚子嚎哭,振聋发聩。

“回来吧,阿爹你回来啊……不要丢下丫头一个人,丫头好害怕,丫头好饿。”

熟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何方的心,他看到了漫天火海,看到火海中无助的孩子,看到自己不顾一切地顶着床湿褥子冲了进去。

那是丫头啊,是他从尸体堆里拉出来的孩子,是他费尽心机也要保下的孩子,是他仅有的一切。

“丫头——”何方的意识回体,挣扎着喊出了声。

但很快他的所有思绪就都被无处不在的疼痛给占满了,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他在丫头的喜悦声中,两眼一翻,疼晕过去。

“我阿爹怎么了?”丫头吸了吸鼻子,焦急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