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迟疑了一些,试探性地反问道:“您有把握吗?要知道,在您之前,已经有不少天师栽在了矿山里……”
余囊城的城主霍林并非是个毫无人性的暴君。
起初他也尝试过在源头上遏制这场瘟疫,但事实证明,瘟疫天灾无人能敌,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无功地折损人手。
于是拖到最后,霍林不得不放弃。
被霍林放弃的这些百姓倒也不会多么地怨恨他,毕竟作为城主,霍林已经算得上是亲力亲为、设身处地了,他甚至亲自下过矿洞去检查,也曾到过患病百姓的家里慰问,对于那些得了病的百姓的遗属,他还会发放高额的抚恤金。
“城主大人招募的天师,据说还有元婴期的大修为仙长,但那些人下到矿洞底之后,都没有出来过。”何方一边说,一边示意丫头起身去拿东西。
地图。
何方正好有。
别看何方现在这副病弱的样子,昔日他做铁匠时,身手可是余囊城中上。也因此,在发现自己也染上了瘟疫之后,何方辗转找昔日的那些矿工换取了一份地图。
他不害怕死亡。
妻子与父母病故之后,孑然一身的他生出了孤勇。
“我当时是想要下去看看,到底矿工在矿洞里发现了什么……”何方从丫头手里接过泛黄的羊皮卷,摊开放在膝盖上,指腹一点点摩挲着羊皮卷上描绘的巷道,“当我下去之后,却发现我错了。”
羊皮卷的右上角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与之相应的,余音看到何方的左手尾指漆黑僵硬,像是一截枯骨。
“这仅仅是最轻的代价而已。”注意到余音在看自己的尾指,何方吸了一口口水,抬起手指对余音说道:“那是的我若不是还有几分体格,怕是从那矿洞里逃不出来……而这瘟疫竟是还救了我,让我只有尾指受伤。”
“我想我可以。”余音伸手朝向何方。
不知怎的,何方在递出羊皮卷之后,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可以带您进去。”
这让余音有些诧异,甚至开口时,都带了些劝阻的意思,“你要带我进去?你现在这副模样,怕是沉疴已久,若是进矿洞,可能会死。”
“我不怕。”
“不要!”
何方与丫头同时开腔。
丫头听到何方这么说,遂眼泪汪汪地仰头看着他,问:“阿爹是不想要我了吗?阿爹若是死了,姨娘们也会死,丫头也会死……丫头还这么小,一个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竟是知道如何戳中何方的软肋。
“阿爹并不是要丢下你……”何方无奈地偏头去安慰丫头,“但丫头与阿爹不同,丫头没有得病,只要这位仙长能带丫头出去,丫头就能得到城主的抚恤金……”
到时候换个地方生活,就不必再日日担惊受怕了。
“我不要抚恤金,我不要那些,我只要阿爹……阿爹我们现在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吗?这位仙长她要是能帮我们,那我们将来肯定能离开这里!”丫头的手死死地攥着何方的衣服。
明明可以活,为什么要去死?
余音蹙眉接过羊皮卷,说:“你不必如此牺牲,我觉得我没有问题。”
何方摇了摇头,倔强道:“尊灵山很大,经过几十年的开采,其地下的矿洞不说有上千个,七八百个是肯定有的,除却坍塌的三个洞口,剩下的六个洞口都是可以进入的……换而言之,如果不是熟悉的人,进去必然会迷路。”
余音并不是一个习惯为他人考虑的人,过去她已经吃过这个苦了,如今之所以再三拒绝何方,不过是怜惜他对丫头的那份拳拳父爱而已。
矿洞里的情况即便再复杂多变,有黑龙引在,余音也不至于迷路。
于是就在余音准备起身时,何方突然双手交叠在身前,头咚的一声抵在了地上,他声音颤抖地说道:“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对您而言是没有什么大用的……”
虽说何方浑身都在颤抖,可余音不觉得他这是在害怕,反而从他的战栗中,嗅到了那么一丝的雀跃,亦或是一种即将报仇的期待。
“可我希望我能在此事上帮到你,不仅仅是给你地图这样细微的小事,我可以做到更多……你相信我,我可以。”
听到何方如此说,余音才想起,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失去了至亲的。如今当何方知道自己所承受的一切极有可能是人为的祸患时,他恐怕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阿爹——”丫头扯了扯何方的衣角。
余音掸了掸袍子上的灰,俯视他们二人,说:“矿洞一行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但若我叫你回头,你就必须回来。”
屋外的月亮已经隐入了层云之中,可草棚里并没有多么昏暗,或许是原本这里就已经足够昏暗了。
何方那张算不上人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他利索地朝余音磕了三个响头后,拉着丫头起身。
既然决定要走,那么丫头和两个病人的事就得打点好,何方仔仔细细拉着丫头在屋里说了好一通注意事项,最后才拾掇了墙角的一把利刃,风风火火出门。
余音正站在长街上。
昏暗的光照在她的脸侧,给她带去一种缥缈的仙人之感。
瞟到何方出来,余音收回思绪,回身问他:“刚才忘了问,城里头不是传闻……得病的都是年纪较小的吗?怎么我进西城区之后,看到的却是什么年纪的都有?”
刚刚余音站在这里的这么一炷香时间,就有不少兽化了的老人在一旁的阴影处觊觎着,也有看上去十分健壮的年轻人几度想要扑上来,却被余音信手身边拂开,再不敢上前。
想来,如何方这样不愿意吃人,最后变得贫弱不堪的,在西城区是少数。
“哪里是小孩子得病?不过是大人都死绝了而已……”何方惨笑了一声,无奈道:“得病的都是穷苦人家,是不得不去矿场干活,或者如我这样,与黑矿有接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