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泊雪走出书房时,被满面花香熏得打了个哆嗦。
他与月梵顺利通过面试,只等接下来的文测,谢星摇早早在外等候,瞥见他们身影,兴致勃勃挥了挥手。
晏寒来立于她身侧,礼貌颔首。
“摇摇为何如此高兴?”
月梵笑道:“我们方才进入书房,听里面那四人交头接耳,声称有个姑娘还没开始就溜了——那姑娘不会是你吧。”
她用了陈述句的语气,显然早已知晓答案。
谢星摇小跑向她身边,语调倏软:“因为面试官里有人一直找茬,我和晏公子同仇敌忾、功成身退,打响了无产阶级反抗资本主义压迫的第一枪!”
她生得精致,一双鹿眼干净又漂亮,只需稍微弯一弯眼,就能叫人心生好感。
月梵最吃她这一套,扬唇应声:“我知道,穿红黑色衣服的那个对不对?他一直不怀好意盯着我瞧,直到身后的灯架突然倒了一地,灯盏砸在他脑袋上。”
温泊雪点头补充:“他试图扶正灯架,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
这是他们的咒术生效了。
谢星摇默默瞟一眼晏寒来,见对方垂眼,四目相对的刹那,朝他轻挑一下眉梢。
“所以,”谢星摇道,“我和晏公子在第一轮被双双刷下,接下来的文试,要靠你们二位了。”
[文试,岂不是和考试一样?]
想起某些不甚愉快的记忆,月梵轻皱鼻尖,悄然传音:[我上学那会儿最怕考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背的内容必考,背了的知识点,全在题干里主动出现。]
[虽然脑子里留存了一些原主人的记忆,但诗词零零散散,很不齐全。至于我——我已经好多好多年没考试过了。]
温泊雪弱弱接话,耳根泛红:[我穿越之前,连大学都没读过。]
更何况修真界里的遣词造句清一色文绉绉,他连意思都听不大懂,要说能奋笔疾书,绝对是天方夜谭。
谢星摇面色如常:“凌霄山弟子常年修习道法,对诗词歌赋不甚了解。师兄师姐不必担心,我同昙光小师傅提前有过商量,为你们准备了一样小法器。”
前面那句话,自然是针对晏寒来的谎言——
原文里的温泊雪与月梵皆是文武双全,对诗词歌赋造诣颇深,她唯有这般解释,才能不让晏寒来起疑。
书房之外行人繁杂,不适合详谈此事。谢星摇寻得一处僻静角落,自储物袋拿出两张符纸。
“此为高阶传音符,昙光小师傅在上面加了佛门咒术,能以神识传音。虽然效果可能没有当面传音那么好……不过绝对够用。”
谢星摇抬起右手,亮出其中一张:“届时二位传音入密,将题目告知于我们,我们自有接应。”
月梵大受震撼:“作弊神器。这就是神奇的修真界。”
温泊雪心有顾虑:“倘若使用灵力,不会被发现吗?”
谢星摇笑笑:“绣城的精怪大多修为低下,我细细探查过,那几位管家护院都在筑基初阶。”
对于高阶修士而言,能轻而易举发现身边的低等灵力——
譬如他们当初不擅闯江府,就是为了避免惊动江承宇。
然而对于修为低弱的小小精怪来说,高阶修士只需有意掩藏,就能让他们很难发觉灵力踪迹。
“虽是不正当手段,师兄师姐不必有心理负担。”
谢星摇指尖轻捻符纸:“绣城人心惶惶,沈府极可能是幕后真凶的藏身地,唯有通过这个法子潜入其中,才有机会将它找出,还绣城安宁。届时我、昙光小师傅与晏公子会全力配合二位,无须担心。”
“没问题。”
月梵接过符纸:“文试将在一柱香后开始,我们——”
她话没说完,忽然听见身后两道踏踏脚步,于是迅速闭了嘴,恢复平日里川渟岳峙的模样。
迎面走来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厮。
这处小院偏僻荒凉,许是没料到会有人在,小厮好奇将他们打量几眼,很快继续往前,停在一棵快要枯死的柳树下。
谢星摇挑起眉梢。
柳树生得细瘦,虽然已至春日,枝叶却是稀少枯黄,几条柳枝病怏怏地垂落而下,实在称不上美观。
值得留意的是,树枝上挂了三三两两的红绳白纸,与他们在北州所见的景象如出一辙。
这应当是一棵用来许愿的树。
“祈愿树——”
谢星摇想起当初听得的介绍,红绳许愿是北州特有习俗。她没想太多,下意识开口:“沈府老爷是北州人吗?”
“老爷不是。”
其中一名小厮闻声抬头:“这树曾经的主人是。”
温泊雪一愣:“曾经的主人?”
“这棵树以前很神的!”
小厮道:“它原本不在府里,而是生在上任主人的家门前,听说屡有奇效,实现了主人一家的不少心愿。可惜那家人在北行的路上出了意外,没一个活下来,后来几经辗转,柳树就被栽进沈府了。”
月梵:“那它如今这是……”
“说来也怪,自它主人死后,柳树就一蹶不振,生机没了大半。”
另一个小厮接话:“我们尝试过在它身上挂红绳,但从没成真过,久而久之,没什么人再来理会它了。”
与他同行的少年摸摸后脑勺:“我俩今日来,是为把红绳取下——一直挂在这儿,怪傻的。”
“都说绣城草木有灵,柳树会不会是心知主人死去,所以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两个小厮取下红绳告别离去,温泊雪望着柳树皱眉:“看它形貌,不久便要死了。”
“能实现愿望的树。”
月梵轻抚下巴:“既然咱们来都来了,不如在树上挂个纸条,祈祷能顺利通过文试吧。”
她正兀自出声,谢星摇口袋里的传音符忽然嗡嗡一响。
拿出传音符,昙光的嗓音顿时响起:“各位,我已到沈府门前。”
“我与晏公子马上出来。”
谢星摇飞快回应:“各种古籍书册都带来了吧?”
“放心。”
昙光嘿嘿一笑:“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绝不可能翻车。”
不知为什么。
听见最后那无比熟悉的六个字,谢星摇的右眼皮,不甚吉利地跳了跳。
*
昙光体质特殊,不便进入沈府;谢星摇与晏寒来双双淘汰,同样没了继续逗留的理由。三人于沈府旁侧寻了处小茶楼,在角落坐下。
“我和温泊雪已经坐下了。”
月梵的传音通过符箓响起,由于距离太远,听得不甚清晰:“我看看……题型大概是补充古诗词和撰写文章。”
虽然传音只能听清七成,但总算成功了。
谢星摇心下微松。
[放心放心。]
昙光面上瞧不出紧张,势在必得:[温泊雪和月梵好歹是全书重要人物,有主角光环罩着,不会出问题。]
[只能祈祷不要有任何岔子了。]
谢星摇暗暗叹气:[过不了文试,就没办法接近boss沈惜霜,那样一来,主线任务必定泡汤。]
他们二人说悄悄话的间隙,沈府中的月梵已发来传音:“第一题是……《溯游魂梦》第三句。”
谢星摇正襟危坐,飞快翻开身前诗集:“《溯游魂梦》,快快快。”
她话音方落,身侧的晏寒来倏忽一动。
“魂牵梦绕,花落水流。”
谢星摇怔怔抬头。
谢星摇:……?
晏寒来面无表情避开她视线:“下一题。”
“看不出来,晏公子居然对诗词颇有造诣!”
另一边的月梵兴致勃勃:“我看看,第二题是《归乡四则》第二则第三句。”
晏寒来毫无迟疑:“欲裁半截诗,遥赠旧时邻。”
简直一个人形答题机,这次文试绝对没问题!
月梵斗志更盛,手中墨笔如龙:“还有还有!第三题……”
晏寒来居然答出了所有文试题。
当月梵与温泊雪写下最后一个字,落笔之际,双双长舒一口气。
昙光目露震惊,传音入密:[晏公子……他这么厉害吗?]
谢星摇茫然摇头。
原文里提到他,俨然一个四处漂泊、以屠杀为乐的小魔头,从未与诗词歌赋扯上过任何关系。
……晏寒来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
她心下好奇,然而晏寒来戒备心极强,现在并非向他提问的最佳时机,只能闭口不言。
一场文试匆匆落幕,接下来只需静候成绩。
困扰多时的任务完成,谢星摇心中紧张消去大半,心满意足喝下一杯热茶,猝不及防,又听见传讯符嗡嗡一响。
应当是结果出来了。
昙光满心期待地将其点开,不过转瞬,耳边响起月梵踌躇的低语:“奇怪——”
谢星摇惬意托起下巴:“怎么了?”
月梵:……
月梵音量渐小:“我没过……温泊雪也没,卷面一百,他总共八十分。”
谢星摇:?
谢星摇飞快抬眸,同晏寒来对视一刹,对方居然破天荒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蹙眉轻颤长睫。
另一头的温泊雪低声嗫嚅:“其实在写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古怪,比如第二题,什么‘欲裁胆结石,遥赠旧时邻’……作者怎么想的,居然要把胆结石送人?”
无需更多言语。
谢星摇,隐隐约约明白了一切。
月梵似是敲了下他脑袋:“什么胆结石,是半截诗!”
温泊雪摸摸额头,语带惊惶:“那第十题的‘眼瞎夜游山,摔死为哪般’呢?”
月梵:“是‘炎夏夜游山,哀思为哪般’。”
破案了。
他们通过语音交流,根本无法核对文字,加之距离太远,传音模糊不清——
更何况温泊雪与月梵都没怎么接触过古诗文,哪怕听见传音,也不一定明白其中含义,只能下意识去写。
譬如那“欲裁半截诗”,若只匆匆一听,常人的确很难对上所有字句。
谢星摇揉揉眉心:“月梵师姐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月梵:“第一题的《溯游魂梦》。”
月梵说罢稍顿:“别的题是答错不给分,不知为何,我在这道题上被倒扣了一百分——所以我的总分,是负十分。”
谢星摇:……你究竟写了多离谱的答案,不要用这么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啊!
“哦哦,就是那个‘魂牵梦绕,花落水流’?”
温泊雪乖乖应声:“我对这首诗有点印象,说是作者行于荒郊思及故园,眼前所见却只有一片荒凉景象,正如花落水流,一去不可追。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传音符里响起哗啦纸页声响,应是温泊雪接过月梵试卷,低头去瞧。
温泊雪:“魂牵梦绕——”
温泊雪:“欢、欢乐水牛?!”
昙光:……
谢星摇:……
良久,沉寂的空气里,响起月梵一声“诶嘿”低笑。
她的笑声如此朴实憨厚,一如诗人怅然行于田间,在满目荒凉里,怀念着的那只快乐水牛。
好家伙。
他们平平无奇一支穿越者小队,里面居然藏着一对卧龙凤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