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摇退出心魔时,正好瞥见一道游龙般的澄净白光。
识海的时间流速与外面不同,她进去这么一会儿,房中只过了几个瞬息。
然而就是这短短几个瞬息,已经足够江承宇做出反应,试图一掌将她从白妙言身旁逼退。
暗紫色的妖气汹汹袭来,被眼前这道白芒轰然逼退。源自仙门的磅礴灵力好似一张巨网,将她牢牢护在其中。
而灵力源头,正是温泊雪。
“成功了?”
白衣青年腼腆一笑,眼中闪过罕有的亮色:“放心,我说过会保护你们的。”
诛邪刀沉沉落地,江承宇笑得讽刺:“白氏那个老家伙的刀?我与妙言大婚在即,诸位道友特意请它前来做客,不错不错。”
谢星摇听得火大,刚要开口,竟听见身后的晏寒来嗤笑一声:“不止婚宴,丧事也需请人做客。它既愿来,说不定是想见某人的棺材。”
她平日总觉得此人像只刺猬,说话阴阳怪气叫人不喜,如今与他站在同一战线,居然觉得晏寒来的嗓音多出几分可爱,嘚瑟扬起下巴,接话道:“晏公子说得对!”
晏寒来:“谢姑娘,莫要狐假虎威。”
很好,她决定剥夺此人的可爱权利。
谢星摇:“谁让晏公子口若悬河字字珠玉,我等自愧不如,只能借借晏公子的威风。”
晏寒来显然有被膈应到,蹙眉击退一只夺门而入的小妖,不愿再理她。
谢星摇刚来修真界不久,万幸记得不少符咒的使用方法,念咒掐诀之余,亦有其它用来进攻的法子。
比如之前那把ak。
只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不知枪械行不行得通。
漆黑枪身现于手中,她凝神屏息,朝着江承宇扣下扳机。
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浓郁妖气已然形成坚不可摧的护甲,子弹虽然杀伤力极强,但毕竟属于凡俗之物,很难将其穿透。
江承宇相当于穿了层防弹衣,要想伤到他,还得多费些心思。
方才这一击威力十足,将妖气屏障击得震颤连连,江承宇虽未受伤,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势如破竹的火力与杀意,动作稍顿,侧头看向谢星摇。
紧随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紫气迎面而来。
谢星摇:……!
满屋妖雾迅猛如电、锋利如刀,在四面八方的围剿之下,无论躲去哪里都会受到袭击,【闪避】理所当然没了用处。
她正要掐指念诀,却见周身白光大作——
下一刻,澎湃紫气好似水落池塘,竟于转瞬间消弭无踪。
至于白光的源头。
谢星摇迅速侧目:“月、月梵?!”
若说这是仙术,他们应该还没厉害到这种程度。
她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你的游戏不是卡卡跑丁车吗?”
月梵竖起大拇指:“特大喜讯,我玩的是道具赛!”
再抬眼,她头顶果然漂浮着两行字迹。
【天使的守护】
【技能简介:给予队友护盾效果,免除一次伤害。】
谢星摇大受震撼:“哇塞!”
温泊雪只想鼓掌:“真牛!!!”
“道具不是时时都有,我也是刚刚才抽出来。”
月梵击退又一个小妖,衣袖翻飞,好似银淘雪浪:“【天使的守护】用完,还剩下【强力磁石】和【水泡泡】。”
谢星摇侧身躲过妖气:“这两个道具有什么作用?”
“不是吧,你小时候没玩过《卡卡跑丁车》?”
月梵耐心解释:“磁石呢,就是飞快拉进你和某个人的距离,或者把你从某人身边迅速推开;水泡泡相当于水牢,可以在短时间内把人困进水球里。”
温泊雪小声补充:“只不过以江承宇的修为,我们顶多困他两秒钟。”
两秒钟。
谢星摇思忖一瞬,目光飞快掠过地上的诛邪刀。在它咫尺之距的角落,少女面色苍白、双目紧阖,指尖轻轻动了动。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讯号。
谢星摇传音入密:“时间足够了。”
*
江承宇杀气正盛。
今晚本是属于他与白妙言二人的良宵,这群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其中还有个曾被他利用过的谢星摇。
他如此深爱着妙言,下定决心一生一世对她一心一意,别的女人哪能入得了他的眼,不过是用完即弃的工具,不值得半点怜惜。
妙言一定会被他的深情打动,像从前那样倾慕他,视他为人生仅有的意义——在他解决掉这些杂碎以后。
温泊雪与月梵声名远扬,然而如今看来,实则比他想象中弱了很多。
眼前四人里,令他在意的只有一个青衣少年。
那少年不知名姓,出手凌厉、身法诡谲,仿佛在极力隐藏实力,保持着中庸之道。
至于谢星摇,他根本懒得忌惮。
江承宇知道她几斤几两,更何况女人嘛,最容易因情所困,成不了大气候。谢星摇那样爱他,被他抛弃时哭哭啼啼,怎么可能痛下杀手。
白妙言亦是如此,两人隔着血海深仇,她还不是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不远处的几人身形忽动,江承宇蹙眉催动妖气,下一刻,只见漫天水光劈头盖脸笼罩而来,回过神的时候,他已被困入一个水球之中。
想用这种法子困住他?
青年不屑冷笑,凡俗之水,劈开便是。
妖力聚于掌心,他堪堪分神一个吐息,再抬眸,谢星摇竟已靠近不少。
手中仍然拿着那把黑漆漆的古怪法器。
【技能?潜行】。
“还执迷不悟么?”
江承宇懒得瞧她:“你那玩意儿的确有趣,但说白了就是堆破铜烂铁,如何能破开我的——”
不对。
凛然杀气呼啸而至,他骇然扭头,视线正对上枪口绽开的火光。
如同一朵绚丽华美的花,在须臾之间开了又败,伴随一声闷响,结出沁了毒的果实。
与之前软绵绵的攻击不一样,这枚看似无害的果实……通体包裹着灵力。
将灵力与子弹融合,既能兼顾科技的火力,又增添了独属于修真界的破魔之气。子弹势如破竹穿透屏障,宛如毒蛇吐信,在最后一刻露出獠牙。
他慌不择路地匆匆侧身,子弹穿过手臂,生出钻心刺骨的疼。
紧随其后,是第二发枪响。
……莫非之前那些不痛不痒的尝试全是障眼法,谢星摇伺机而动,只为了能在这时出其不意地杀他?
江承宇下意识伸手去挡,直到右手高抬,才发现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子弹被妖力拦下,在枪火与月色的余韵里,谢星摇无声扬了扬嘴角。她笑意冷淡,衬得鹿眼宛如幽潭,深不见底,带着孩子气的得意。
于是唇角那抹上扬的笑弧,也仿佛成了把锋利的刀。
分心顾及一处角落,理所当然会忽视另一个方向。
此时此刻,他身后已然传来刺痛,直直通向心口。
视线所及之处,月光纷乱坠下,打湿少女精致的面庞。
谢星摇又笑了一下,眼中有火,也有光。
她……是诱饵。
而当江承宇回头。
长刀将心口彻底刺穿,握刀看着他的,是白妙言。
“为……为什么?”
剧痛几乎将他撕裂,江承宇想不通:“我爱你。”
泪水模糊视线,他嗅见血的气味:“我为你奔波几十年,为你寻遍世间名医,为你受过那么多苦……我从未对不起你,为什么?你分明也爱我。”
白妙言静静看着他。
她爱他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年少的心动,是能够贯穿一生的悸动,那些羞怯的、暗自欢喜的记忆,仿佛发生在昨天。
可这么多年过去,当她久违获得清醒,与江承宇对视时,眼前却出现许许多多其他的人。
身形魁梧的男人不怒自威,觉察她的存在,扭头勾勾嘴角,笑得笨拙又温柔;两个小姑娘陪她站在窗前,拿手托着腮帮,看雨点一滴一滴从屋檐落下。
还有一张张平凡朴实的脸孔,一些笑声,一条通往家门的白玉阶,那么长,也那么远。
长刀发出铮然嗡鸣,当诛邪离开江承宇身体,鲜血四溅。
然后是毫不犹豫的第二刀。
“许多话本子里,若想让男主人公受苦,要么安排女主角身死殒命,要么就是女主角被伤得太深,从此对他爱搭不理。”
不久前的心魔里,谢星摇曾对她道:“可是体现一个人的价值,为什么要通过令她受伤、惹旁人心痛的方式?”
在这世上,爱情多么虚无缥缈,从不会成为某个人的全部。
在成为他人的妻子之前,她首先是白妙言。
“妙言,你定是受了他们的蛊惑。”
江承宇竭力出声,语句破碎,字字带血:“你看看我,想想我为你做过的事。我爱你啊!吃食、家宅、漂亮的衣裳、不舍昼夜的陪伴……这些我不是都给你了吗?”
白妙言讥讽一笑:“爱我?”
她眼眶绯红,笑声却愈冷:“记不清往事、分辨不了善恶,被媚术蛊惑心智,日日夜夜攀附于你身旁……那当真是我吗?”
青年语塞,如被重重一击。
他们心知肚明,那不过是朵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乖巧菟丝花。
江承宇想娶的,自始至终只是个执念罢了。
也正是此刻,江承宇无比真切地感受到,白妙言……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她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白家尚未覆灭的时候。
那时的她风光无限,活得肆意潇洒,每当江承宇遥遥凝望她的背影,都会不由自主去想:凭她的天赋,倘若某天比他更强,那该怎么办?
白妙言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拥有更为广阔的人生,而他,只会被一天天落下。
绝对不能变成那样。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模糊她的记忆、折断她的羽翼、将她的一切摧毁殆尽……
他精心饲养的鸟雀,为什么会成为刺向他的刀?
恐惧宛如无形之手,迫使他咳出一口鲜血,狼狈摔倒在地、后退几步:“求、求你——”
“废物。”
白妙言却只笑笑:“当年的白家人……可从未有过一句求饶。”
什么才是复仇。
江承宇利用她辜负她,那便让他由此得来的一切全盘落空;将她做成满足欲望的偶人,那便斩断这妄想,凌驾于他之上。
碾碎他,重创他,令他变得一文不值、悔不当初,最终陷入地狱业火之中,永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一滴泪珠落下,湮灭于滚烫杀意之中。
白妙言垂眸,任凭长刀没入他心口,愈深,愈重。
倘若恨意需得用爱来偿还,他们之中必定会有一人丢掉性命。
死去的那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须臾,势起。
乱世邪妄生,自有我辈横刀。
白氏刀术,第一式。
——斩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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