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2.28更新)

《看挽灯》在社会上引起的反响是空前的。

开播第一天,看挽灯三个字便几乎在所有主流媒体网站上霸了屏。

【看完了,我回去翻出了我十年前的日记,疯狂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真的很好哭,好哭到我感觉到我的泪腺不受我的控制】

【看完这部片子,我想到了短暂的一生中很多不圆满的事,这些遗憾反反复复在我脑海中闪回,我看的还是电影么?我觉得我看的是我自己的曾经啊,就好像隔着镜框,看里边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的我我还抱着篮球,冲着低矮的红砖墙笑,笑得比谁都傻逼】

这部《看挽灯》延续了陶萄一贯的拍摄风格。

自由、随心所欲,仿佛一位书法家在宣纸前挥毫泼墨,看似毫无章法可言,然而最后呈现出来的东西,却让人瞠目结舌。

——一鸣惊人而又顺理成章。

人们说陶萄再找不到比《帷幄》更好的剧本,可她找到了《看挽灯》。

《帷幄》和《看挽灯》实际上说不上谁好谁坏。

前者是非常精妙的故事,而后者是一个少年的前半生。

前者是充满冲撞感和戏剧感的,而后者却平得像一滩湖水。

可是这湖水稍微皱一皱,人们的心也跟着纠起来。

第一天放映结束,《看挽灯》的某瓣评分达到了9.4分。

人们对《看挽灯》几乎一致好评,且是发自内心的好评。

偶尔会冒出一条“看不懂拍的什么东西故弄玄虚”的差评,没过多久发博人的微博便会被攻陷。

这样的阵势比起什么饭圈互掐来得直接得多,也吓人得多。

他们不允许《看挽灯》被污蔑,就像不允许有人朝他们曾经亲身体会的阵痛吐唾沫那样。

第一天没抢到票的人忙着抢第二天的票,第二天没抢到票的忙忙着抢第三天的票。

这部电影被说得越是惊奇,就越是有人想要挑刺。

然而人们如同下饺子一般冲进了锅里一般冲进了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却早已经忘记了挑刺的初衷。

业内,这部片子竟然没人敢骂。

看完之后,没人想到陶萄在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年仅十九岁,也没人想到她不过入行一年半载。

后知后觉,才感受到可怕。

金虎奖没给陶萄,陶萄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却再次让影坛沸腾了起来。

傅南和学生一起去看了陶萄的这部片子,票是贵宾观影席的票,傅南的门生送的。

出来的时候,学生低声告诉傅南:“《看挽灯》今天就在国外的院线上映了,不知道反响怎么样。”

傅南没说话,拄着拐杖往前走。

青年小步跟了上去,上了车,傅南将拐杖倚在一旁,闭目养神。

青年想着陶萄电影里的某些画面,由衷的觉得震撼。

而让他更为惊讶的,大概是陶萄在电影当中呈现出来的风格。

虚幻的、飘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却在其他的电影里体会不到的感觉。

青年学过电影史,当然也知道,那些无法归纳的风格,复杂的、一句话说不清楚的、但是却让人挑剔不出来的气和势,是只有影史上寥寥可数的一些天才,在初露头角的时候才能在自己的影片中给人的体会。

而那几个叫得出名字的人,成为了如今所有学习电影的人都绕不开的一座大山。

青年的思绪飘得有些远。

窗户开着透气,风有些大,傅南说了一句话,青年没听清。

*

之所以延期两个月上映的原因不言而喻。

这是陶萄第一次将自己的片子输送到海外去放映。

她找了她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文字翻译,将片子翻译成了世界上几大通用语言版本。

在投放出去的时候,陶萄并未感到过多的忐忑。

这一段时间,中国新上映的片子很少。

陶萄把与国外院线交恰的事件交给了陈铁林去办。

陈铁林做这种事情得心应手,他很快告诉陶萄,片子在上传到国际院线网站,不过一周的时间,所有的版本都全部被通过了。

国际院线网站的评分总分只有5分,而《看挽灯》好几个译版的评分都超过了4.6分,最高分甚至达到了4.8分。

由于和《看挽灯》同一档期的华语片当中,只有一部三俗道辣眼睛的粗制滥造的恐怖片,虽然很多国外的影院并不喜欢华人的电影,但是由于有空档,《看挽灯》的评分又高得吓人,第一天上映的时候,世界各地很多没有排满片的影院,便抱着试试的心态,上映了这个名为TAO的名字古怪的导演的片子。

事实证明,世界上的人们,对于镜头和情绪的感知力是相通的。

不论看这部片子的人是黄种人、白种人,还是黑种人,少年周景都能让他们潸然泪下。

就像什么也不懂的桑桑也看哭了那样。

《看挽灯》当天晚上便从某管的热词第十上升到了热词第一。

再然后,很多地方的人们开始抢《看挽灯》的电影票。

*

那天从电影院出来。

桑桑听到陶萄的安慰,用力抹了抹眼睛,用了很大的力,仿佛这样就能不伤心了似的。

她问:“真的吗?”

“周景以后会不会没饭吃。”

“他会不会被村里的人欺负。”

“他有钱交学费吗?”

其实桑桑想问很多问题,可是桑桑问不出那些问题来,她绞尽脑汁也只能问出这些和周景的生活有关的“普通问题”。

桑桑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伤心,但她就是很伤心。

她明明亲眼看过了河边漫天长明灯时的情景,然而这一次坐在电影院,人生中第一次“看电影”的场景,却和桑桑想象中一点也不同。

在这之前,桑桑一直以为,“看电影”就和打鱼、爬山、攻城游戏一样,都是很容易便能感到乐趣的玩乐活动,桑桑也会和哥哥一起看电视,可她不爱看电视,她想“看电影”再不济,也应该和看电视一样轻松。

但是完全不一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酸,鼻子就好像被人使劲捏着一样,如果不哭出来,就喘不过气。

周景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年,他做着很普通的事,偶尔桑桑也喜欢和邻居家的狗做游戏,在隔壁奶奶生病的时候,她看到她难受的样子也会想哭,还有去年二婶死了的时候,她看到二婶家的哥哥站在棺材后面,哭得也像周景一样伤心。

桑桑不知道为什么想哭,她不过是看了一段故事而已,故事那么简单,就像发生在她身边。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哭。

周景好可怜好可怜,她想。

他明明很伤心,却又装作不伤心的样子,他很坚强,桑桑想到他,就会想到跛脚爷爷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可桑桑想不了太远,她隔着屏幕看周景,明明知道周景是假的,看到最后漫天的长明灯的时候,桑桑却一点也想不起那天在河边亲眼所见时的那种震撼了,很悲哀。

就好像每次下雨的时候,晒在平房上的谷子总会被淋湿。

阿妈上去用巨大的扫帚扫起灰黑色的烟尘,那些烟尘呛得桑桑会不断咳嗽,可是她还是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阿妈奋力收拾着、流着汗、又心疼那些谷子的样子。

桑桑那时也很心疼。

她说不清自己是在心疼那些谷子,还是在心疼妈妈,或者是被那烟尘呛得咳嗽而难受。

就像现在,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伤心什么。

这部电影就像是阿妈晒谷子的竹垫,上面发生的一切,好像很简单,却又很复杂。

他孩子也都看向陶萄,等着陶萄给他们答案。

陶萄牵起桑桑的手,告诉桑桑:“周景不会被欺负,也不会没饭吃,他靠着自己的努力,一路升学,最后成为了特别特别特别厉害的作家。”

她声音很轻:“这部电影,就是根据他自己经历的事情改编的。”

孩子们全部陶萄的话被镇住了。

桑桑真的不哭了。她看向陶萄,问:“真的吗?”

陶萄点头:“当然呀,你知道刚刚的电话是谁打来的吗?”“周景!”孩子们看向陶萄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超级厉害的偶像,热烈又兴奋。

“对。”只不过周景的真名叫景文康。

桑桑兴奋地叫了一声。

孩子们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了笑容。

“每个人都会经历挫折,但是就算经历挫折,也不要害怕。”

陶萄眼神中带着几分回忆,她拉着桑桑的手,一边走一边道:“这些挫折造就了我们,就像周景一样,那些糟糕的回忆在如今的周景看来,已经不再糟糕,那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而一个怀揣着信念的人,会一直前进、前进,就像周景,她走出了小山村,建立了一个只属于周景的国度。”

“但是在村子里的周景并不比任何人可怜,成为了大作家的周景也都怀念当时的自己。”

桑桑仰着头,安静地看着陶萄。

孩子们也都不说话了,他们也许在想周景,也许在想自己。

“所以桑桑,我们都要向周景学习。”

桑桑望向陶萄,眼睛很黑,也很亮。

在桑桑眼中,陶萄笑得就像第一次她在院子里朝上往看到的那样好看。

比雪山上的雪莲花还要美丽。

“我们要成为很勇敢的少年。”

“不管经历了什么,都勇敢向前走。”

“那便是每个人的人生。”

这一刻,在孩子们的眼中,陶萄似乎身上散发着某种明亮的光。

很温暖,很柔和,但是又带着某种触不可及的遥远感。

孩子们大概在这一刻明白了些什么。

陶萄的话,深深刻在了他们心中。

桑桑想起了自己在河边许下的心愿。

桑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