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沈暮深离开辰时宫前,和顾朝朝的关系已经缓和,但宫里人依然觉得他去皇上身边后,会伺机报复顾朝朝,于是都等着看这昔日主仆反目成仇,可惜这二人每次遇见都会客气寒暄,没有半点不和的迹象,众人便渐渐忘了,顾朝朝曾经‘虐待’沈暮深的事。
而自从沈暮深离开,顾朝朝也鲜少看见他了,只知道他在御书房干活儿,因为足够机灵聪慧,又能识文断字,所以很被皇上重视,没过多久便开始负责整理奏折的工作。
而原文中,沈暮深也是从整理奏折开始,一步一步登上权力的高峰。
知道他现在正顺利成长,顾朝朝便没有打扰过他,只有偶尔遇到重要的剧情点,才会以自己又做梦了为由,找个法子去见他,提醒他早做准备。
沈暮深经历刺客一事后,便开始相信顾朝朝‘梦见未来’的能力了,虽然匪夷所思,但他很快就想通了——
他家娘娘是九天的仙女,是慈悲的菩萨,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一年。
这一年里,沈暮深从一个洒扫的小太监,成为了整理奏折的文侍,又从文侍,一步步成为了皇上身边最受宠的内侍,不再只做整理奏折的工作,还开始频繁跟着皇上出入后宫前朝。
而最大的一个变化,是他开始抽条长高了。
顾朝朝是第一个注意到的。
那时皇上翻了她的牌子,待得晚了索性就睡下了。
和往日一样,皇上来只为同她闲聊,聊完就直接睡觉,全然没有要她侍寝的意思。
顾朝朝也不想侍寝,忍着膈应默默等他睡熟,这才来到外间与沈暮深说话,结果聊着聊着,突然注意到了他的袖子似乎短了:“你是不是长高了?”
“的确是高了些。”沈暮深乖顺地答话。
顾朝朝笑了:“长高了就好,先前你吃什么都不长个,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长不高了。”
这一年二人几乎没怎么见面,她的语气却丝毫不见生分,言语间还透着关怀,沈暮深心中感激:“多谢娘娘关心。”
顾朝朝听到他客套的话,伸手就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随即又意识到什么:“你开始抽条了,那不就意味着要发育……”
说到这里,她顿时开始紧张。
“何为发育?”沈暮深不解。
顾朝朝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磕磕绊绊地说了半天,沈暮深总算明白了,一张脸顿时通红:“奴、奴才知道了。”
“你不知道,”顾朝朝斜了他一眼,“这些变化,太监可是不会有的。”
沈暮深一愣,随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两只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顾朝朝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叹息:“你跟了皇上一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长进,可如今看来,怎么还是喜怒总形于色?”
沈暮深顿了顿,想说他在外人面前不是这样,可对上她担忧的眼神后,他也只是笑笑,没有过多解释。
他在宫里就这一个亲人,他喜欢她的关心。
顾朝朝蹙起眉头回忆原文中男主是如何遮掩的,然后斟酌着告诉他掩人耳目的法子,沈暮深一一记下了,心中有了计较。
因为提前做了准备,所以当身体真正开始发育时,沈暮深也没有太过慌乱,自己悄悄洗了床单在屋里烘干,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日子一天一天过,皇上的身体已经亏空得厉害,被迫学会清心寡欲,所以来顾朝朝这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顾朝朝也挺欢迎,毕竟每天只需要应付片刻,便能去外间找沈暮深闲聊了。她虽然平时不说,可沈暮深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寂寞,于是每次来都会偷偷给她带些东西,今天是一串糖葫芦,明天是一个小糕点,全是宫里能弄到的东西,顾朝朝却十分喜欢。
渐渐的,他送的东西越来越稀有,虽然不算贵重,可全是宫中弄不到的东西,顾朝朝便知道,他如今真是今非昔比了。
两人在外人面前,依然保持不冷不热的状态,一个是大红人内侍,一个是得宠后妃。可一到私下里,便仿佛变成了两个小孩子,会悄悄分享自己最近收了什么礼,遇到了什么事,关系从未因为权势而变过。
时间飞逝,转眼又是四年,沈暮深快十八了,顾朝朝也从辰妃,变成了辰贵妃。
中秋节这日,宫中大摆宴席。
皇后前两年开罪了皇上,被罚闭门思过三年,所以今日还是只有顾朝朝一人伴君。
她噙着笑来到御花园,先是对皇上行了一礼,转身坐下的瞬间,压低了声音同沈暮深说:“今晚宴席结束,记得来辰时宫一趟。”
沈暮深垂着眼眸,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
宴席很快便开了,顾朝朝挂着职业假笑,应付台下大臣们及其家眷的阿谀奉承。
五年前的腊八节,她第一次参加宫宴,那时候没人将她放在眼里,即便上前敬酒,也只敬皇帝不敬她,如今才多久,这些人仿佛已经忘了当年的事。
不过顾朝朝也不介意,甚至希望他们少跟自己说话,她只想早点吃饱,然后找个借口先撤退。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看娘娘这么多年美貌依旧,便知道这宫里的风水是极好的,臣妾瞧着都觉得羡慕,”一个妇人奉承道,“臣妾斗胆,想求娘娘一件事。”
沈暮深眼眸微动。
顾朝朝看了她一眼,认出她是礼部尚书的夫人,于是噙着笑问:“夫人但说无妨。”
“臣妾二女儿自幼身子弱,算命的说是八字太轻,需要接到有福之人身边调养方能见好,臣妾仔细想想,这世上还能有比皇上、娘娘有福的人吗?所以臣妾想求娘娘,让我那没出息的女儿来宫里住上几日。”
妇人说完,便跪下了,礼部尚书也跟着一同跪下:“还望皇上、娘娘开恩。”
顾朝朝挑眉:“你家女儿多大了?”
“回娘娘的话,如今十六有余了。”
十六有余,搁古代都是能订婚的年纪了,这个时候送进宫,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果然,她还没开口,皇上就先来了兴致:“早几年的时候朕见过那丫头,生了一张好脸,也不知这些年可有什么变化。”
老变态,早几年人家才多大,那会儿就盯上了?顾朝朝心里暗骂,面上还保持微笑。
礼部尚书见老变态有兴趣,连忙将二女儿叫上前来。顾朝朝定睛一看,的确生得美貌,难怪这两夫妻想把人送进宫。
至于旁边的皇上,在看到人家姑娘后,眼神便已经变了。
顾朝朝见状,就知道这件事没了自己说话的余地,于是便识相闭嘴。众人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浑然不觉,专心吃饭,只有旁边的沈暮深抬眸扫了礼部尚书一眼。
礼部尚书身边的太监会意,将他们夫妇的果酒换成了原酿烈酒。
酒过三巡,礼部尚书的夫人醉得趴在了桌上,礼部尚书也醉得厉害,晕乎乎地勉强才能坐稳。
“大人,皇上同您说话呐。”旁边的太监倒酒时低声说了句。
礼部尚书脑子迟钝,好一会儿才抬头:“嗯?”
“皇上说二小姐进了宫,您便是国丈大人了,您还不赶紧谢恩?”太监催促。
礼部尚书惊讶地看向高台,沈暮深俯身提醒皇上:“刘大人正在瞧您,莫非是有什么话要说?”
皇上立刻看了过去,想到这人要将女儿送进宫,便对他笑了笑。
礼部尚书受宠若惊,连忙就要站起来,一旁的太监连忙扶住他小声提醒:“皇上最不喜欢客套,既然他称呼您为国丈,您便大方应下就是。”
喝得脑子僵直的刘尚书点头答应,跪下张口便是:“皇上看得起微臣,将微臣视为国丈……”
听到他话的众人脸色顿时变了,都心想这人不要命了么,比皇上小了十几岁,竟然要做皇上的老丈人。皇上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怒火顿生。
礼部尚书浑然不觉,继续说着要殚精竭虑为皇上分忧的奉承话,皇上怒极,一拍桌子猛地起身:“刘玉!你好大的胆子!”
礼部尚书脑子还在发晕,看到他生气目露不解。
“宣朕旨意,刘玉贬为废人,滚出京城,阖家终身不得入京,刘家子孙后代男不得为官女不能入宫,朕倒要瞧瞧,你还如何做国丈!”皇上已经多年没被如此冒犯,换了以前的脾气,是定会诛他九族的,如今也只是贬谪而已。
礼部尚书彻底清醒了,可惜这会儿清醒也晚了,没等他哭爹喊娘地求饶,便已经全家都被拖了出去。
这一切变化来得太快,顾朝朝不由得看了沈暮深一眼,沈暮深垂着眼眸,坚决不与她对视。
顾朝朝啧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安抚一下破防的老丑男,便找个借口先离开了。
她走之后,沈暮深便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等宴席一结束,他也趁着夜色离开了。
一刻钟后,他出现在顾朝朝的寝房中。
“方才那事儿是你做的?”顾朝朝挑眉。
“是。”沈暮深没有否认。
顾朝朝失笑:“你拦得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我又不在乎这些,你何必多事?”
“本是不该多事,可他们不该将算盘打到娘娘身上,”沈暮深想起礼部尚书一家,眉头便忍不住蹙起,“奴才不想娘娘回到辰时宫,还要整天绷着精神。”
“你倒是有心,”顾朝朝说着,往他手上放了一个盒子,“礼物。”
沈暮深笑着打开,里面是一块玉佩。
“这玉成色不错,想来你会喜欢。”烛光下,顾朝朝笑盈盈,“你这生辰实在不是时候,哪怕推迟一日或提前一日,也能好好为你庆祝,偏偏赶到中秋。”
沈暮深看她一眼,便将玉佩拿出来把玩:“娘娘挂念着,哪一日生辰都好。”
顾朝朝看着他英俊的脸,突然生出些许感慨:“不知不觉,你竟然已经十八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奴才与娘娘已经相识五年了,”沈暮深笑着说完,便将玉佩挂在了腰上,“如何?”
“戴歪了。”顾朝朝无奈,伸手为他将玉佩抚平。
沈暮深低着头,看着她专注为自己整理玉佩的模样,喉结不由得动了动。
许久,顾朝朝见整理好了,这才轻呼一口气后退:“这样就好多了。”
沈暮深笑笑:“奴才也有礼物要给娘娘。”
“怎么每年你过生辰,都要给我东西。”顾朝朝嘴上抱怨着,眼底却是一片笑意。
沈暮深将东西递给她。
是一朵绢花,做得很是精致。
顾朝朝只消一眼,便认出来了:“你做的?”
“娘娘喜欢吗?”沈暮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顾朝朝扬唇:“同你的礼物一比,我送的玉佩倒显得心意不够了。”
“奴才很喜欢。”沈暮深认真回答。
顾朝朝被哄得高兴了,索性将绢花交给他:“帮我戴上。”
“是。”沈暮深接过绢花,仔细戴在她的发髻上,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鬓角,留下点点奇怪的触感。
戴好之后,顾朝朝去铜镜前欣赏片刻,越看越觉得喜欢。沈暮深见她满意,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他在辰时宫待了一个时辰才走,趁着夜色避开巡逻的侍卫,沿着小路回到了住处。
点灯之后,他在桌边坐了许久,无意间瞥见铜镜,才发现镜中的自己嘴唇还噙着笑。他顿了顿,失笑,抬手嗅了嗅指尖,果然发现还残留一点桂花头油的香味。
一夜好眠。
皇上身体不如从前,中秋这日喝了酒又生了气,第二天果不其然就病倒了。沈暮深得了清闲,便又从内务府拿了些绸布,准备为顾朝朝再做两朵绢花佩戴。
正做得认真时,门外突然有人求见。
是刚进宫的李才人。
沈暮深沉默一瞬,将绸布锁到柜子里才请人进来。
“不知李才人来此有何贵干?”他不急不缓地问。
五年的权势浸润,已经将昔日的无助孩童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总管。
李才人直接跪下:“臣妾是来投奔总管的。”
“哦?”沈暮深抬眸。
李才人小心地看他一眼,心神荡漾一瞬,接着惋惜此人是个阉奴,白费了这样一张好容貌:“臣妾如今进宫也有月余,可迟迟未见皇上,臣妾想求总管帮帮臣妾,臣妾日后若能发达,定然不会忘了总管。”
沈暮深抿了一口清茶:“宫里进宫三年未见皇上的也有,李才人何必心急。”
“可我已经年纪不小了!”李才人脱口而出,接着想到什么目露坚定,“总管,您难道不觉得辰贵妃碍眼吗?”
沈暮深一顿。
李才人眼睛一亮:“臣妾愿意做总管的刀,将来若是得宠,定会帮您报当年受辱之仇。”她听周贵人说了之后,便出来打听了,虽然都说二人如今没有不和,她却不信沈暮深能轻易忘了当年被羞辱之仇,定然是因为辰贵妃如今如日中天,他为了避风头才假装不在乎。
“谁同你说的这些。”沈暮深语气没什么起伏。
“冷宫里的周贵人说的。”李才人忙道。
沈暮深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知道了。”
“那您的意思是……”李才人脸上浮现一丝期待
“今日你过来,可有旁人知晓?”沈暮深打断她。
李才人听他有松口的意思,连忙回答:“臣妾谨慎,连贴身宫女都没说。”
“做得不错。”沈暮深赞了一句。
李才人听到他的夸奖,又一次忍不住红了脸颊,讷讷应了一声后便离开了。走后很久,才发现沈暮深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应该是答应了吧,李才人心里不确定,却没勇气再去问,只能先回去等消息。
三日后,冷宫里的周贵人突然发了疯,将前去看她的李才人给杀了,还要往外跑,侍卫们将其当场杖毙。
两个不受宠的妃嫔死得如蝼蚁,宫里短暂议论两日后便无人记得了,皇上听说后更是只觉得晦气,叫人尽快处理,全然不将二人当回事,只有顾朝朝一想起来就觉得唏嘘,许久都没忘二人的死。
“好好的人竟然说死就死了。”她忍不住感慨。
沈暮深递了一块糕点过去:“何必为这些不重要的人心伤。”
“倒也不是心伤,就是觉得人生无常,”顾朝朝叹了声气,看向手里的糕点,“所以要珍惜当下。”
沈暮深应了一声,补充:“也要珍惜眼前人。”
顾朝朝没听清,再问他说了什么,他却只是笑笑。